“我不管你了!”
舒遠狠狠地瞪了鍾零羲一眼,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鍾零羲着實愣住了,一旁陪着舒遠等待的鯉魚精青甯、蠱雕留夷還有尺素夫人也愣住了。鍾零羲片刻之後回過神,不知爲何卻笑了,身形一閃追了上去。
“這……”青甯目瞪口呆,“我還從來沒見過徒弟對師父生這麽大的氣!”
留夷難得附和一句:“換做在蠱雕一族,這會被一爪子撕碎吧?”
隻有尺素夫人終于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不做言語地走了,心中歎息一聲:原來如此。
鍾零羲追在後邊又是窩心又是好笑——哪有人生氣了往屋裏跑的?他一路追着舒遠進了廚房,隻見舒遠闆着臉端出一大碗混合了各種藥性蔬菜的粥,砰的一聲放在桌面,旁邊放個勺子,硬邦邦地說:“快吃!”
鍾零羲眼中的笑意更甚,先解釋道:“我閉關之前……”
“還想騙我!”舒遠提高了聲音道,“祝餘草那裏一點新取得痕迹都沒有,我研究藥草兩年了,不是瞎子!”
鍾零羲登時理虧,不敢再回話,坐下來乖乖吃粥,吃着吃着,鍾零羲忍不住又道:“舒遠,其實……”
舒遠望了他一眼,見那大石碗已經明顯空了一堆,鼻子裏發出一聲“哼”,表示自己真的很生氣,轉身又走了,一個字也沒說。鍾零羲吃過了東西追上去,舒遠卻隻顧着照看赭鞭茶花,瞥都不瞥他一眼。
鍾零羲看他孩子氣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搖搖頭又往煉器室去了。舒遠在後邊氣息一頓,又是傷心又是委屈。
這是什麽師父啊?害徒弟這麽擔心,到頭來也不解釋一下自己做什麽,也不曉得知錯就改,居然還繼續擺弄他的丹爐,那丹爐裏有什麽寶貝,能比他的健康還重要?
這麽想着,舒遠更生氣了,幹脆幾天都不理人。
鍾零羲對此隻能無奈地笑。舒遠的個性他最清楚,絕不會真的不理他,隻是耍些孩子脾氣而已。等過些日子,他就會把事情忘掉的。
他對這事倒是輕松得很,琅嬛福地的其他人卻忍不住着急。家和才能萬事興不是麽?主心骨洞主跟他的寶貝徒兒冷戰了,連舒遠做的飯都不好吃了,三隻妖獸能坐得住?
最先沉不住氣的,居然是尺素。這天鍾零羲再度被舒遠無視地走過,心中終于也出現了一絲惱意時,尺素夫人忽然在身邊輕輕地歎了口氣。
鍾零羲聽到,身上的氣息登時就冷了下來,周身都傳達着這麽一種信息:我跟舒遠的事,輪得到你們指手畫腳?
“洞主。”尺素夫人仿佛感覺不到他的怒氣,隻是擔憂而溫柔地說道。“你怎麽能這麽傷小公子的心。”
鍾零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走。
“洞主,小公子氣的,不是你瞞着他。”尺素夫人繼續道,“他氣的不僅僅是你不珍惜自己,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更是你不将他放在心上。”
鍾零羲沉聲道:“我如何不将他放在心上了?”
尺素道:“若當真放在心上,爲何不向小公子解釋?洞主莫以師徒名分做掩飾,您的心思,尺素明白的。”
“哦?”鍾零羲隻是吐出一個字。
尺素絲毫不懼:“洞主有許多事需要瞞着小公子,尺素明白。尺素認爲,小公子并非追究前因後果之人,他想要的,不過是擔驚受怕之後洞主您的一個保證、一份安撫而已。這事本來沒什麽,但洞主聽任小公子生氣,隻想當做沒發生的态度,卻才真的傷了小公子的心。”
鹿蜀的原聲悅耳如同歌謠,女子的聲音卻嘶低黯。尺素夫人一貫以自己的聲音自卑,這一次爲了舒遠說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實在是感念鍾零羲師徒的解救之恩。
鍾零羲心中也明白她是一番好意,或許感情上的事,這個經曆過得到摯愛又失去摯愛的女子更加懂得。鍾零羲心中一動,問道:“依你看來……”
尺素微笑道:“尺素覺得,洞主至少安撫小公子一回,不必說明前因後果,隻讓小公子心中的委屈與擔憂消除便可。”
鍾零羲點頭:“多謝。”他心中仿佛豁然開朗,轉身便往山谷去。
這幾天赭鞭茶花正要進入花期中最關鍵的第三十六天,正是茶花體内毒素最劇烈的時候。舒遠對那茶花十分上心,這個時候一定在旁邊看着。
鍾零羲來到山谷西北角,隻見污黑的土地上一株墨綠的茶樹生長着,頂上唯一一朵茶花顔色赭紅,正來得爛漫。舒遠手中拿着一根竹枝,正站在茶樹便撥弄。鍾零羲正想出聲,卻見舒遠忽然用竹枝去觸碰茶花的花瓣。
“小遠!”鍾零羲一聲沉喝瞬間掠到水渠邊上,手臂一攬将舒遠抱在懷裏又迅速退開,同時左手一拍将舒遠手中的竹枝拍落。竹枝在離開舒遠手指的刹那徹底化爲黑色的水迹,落入污黑的土地中。
那是赭鞭茶花劇毒順着竹枝滲入,将整條竹枝腐蝕成了毒水。再晚片刻,化作黑水的就是舒遠了!
鍾零羲心頭砰砰直跳,劇烈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不由分說将舒遠按在懷裏,怒道:“就算跟我之氣,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舒遠也沒料到那茶花的毒性竟然如此強烈,也被吓得愣了一愣。他望了一眼湖裏,決定将事情一頭扛下,委屈地說:“我發現你什麽都不帶就關在煉器室裏好幾天時,比你現在更害怕。”
他無法明說他對鍾零奚抱有的是愛情還是友情或者隻是師生之情,但不管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鍾零羲對他來說,都是世上唯一的一個心靈寄托。穿越之前,隻有這個人明白他的理想,聽得懂他的琴聲,帶着他走出個人的囚牢,進入五彩紛呈的現實世界。穿越之後,隻有這個人會全心全意地照顧他,會将他的一舉一動放在心上。他讓舒遠不害怕自己,明白自己不是一個人,知道往後該怎麽做。
舒遠确實想過分離,但他不能忍受鍾零羲死亡。在等待煉器室開門的那一刻,舒遠還明白了一件事,他同樣不能忍受鍾零羲對自己的忽視。
太卑鄙了。明明不能給他想要的,但卻不能忍受他收回所給的。這些天舒遠與其說是在跟鍾零羲生氣,不如說跟自己,氣自己何等自私。而生氣之時,又控制不住地盼望鍾零羲給自己一點安慰。
隻要一點點,他就能恢複成原來的樣子。舒遠心中忽然一陣難受,說不上是心酸還是委屈,他忍不住抓着鍾零羲的衣襟,把額頭抵在鍾零羲的肩膀上,嗚咽一般地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父母不在了,就無牽無挂啊?”
“怎麽會呢?”鍾零羲閉上眼,享受他防備裏難得的松懈,臉頰蹭着舒遠的發,低低地說道:“我已經沒有父母了,你就是我唯一的牽挂。”
舒遠幾不可聞地嗚咽了一聲,将頭緊緊埋在他的肩上,身體無可抑制地顫抖起來。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渴望,但他明知這是不對的。
他的表現讓鍾零羲一瞬間生出無比的勇氣,他将舒遠的頭擡起,溫柔地問道:“小遠,你……願不願意在這裏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