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一般的農家,修真者種植靈谷是很方便的。因爲靈谷是多年生植物,隻要種下,靈氣不滅、根部不被破壞,就不會枯死。靈谷的收取也不必一茬一茬地收割谷穗,隻需将稻谷便可。
一般的修真門派,大多将弟子分爲内門、外門、雜役三種。内門弟子不消說,隻管用最好的資源受别人的服侍,外門弟子則多擔任巡邏、守門等防備性職務。所有的勞動性任務,例如縫補法衣、種田種藥、灑掃等等,都由雜役來做。
在華夏大荒的修真界裏,很少有雜役會法術的。原因之一當然有門派中已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最下等的雜役想得到心法口訣,簡直癡心妄想。另外也有雜役本身資質不高,即便有高深法術也學不來。所以,大多數雜役拼死也隻是煉氣一二層的修爲,而且有煉氣一二層的已經是管事級别,隻管派事不管做活。
因此,現如今大概是華夏大荒第一次有人用法術種田的。
舒遠雖然是單火靈根,但鍾零羲處處爲他考慮,除了天性相克的冰火兩重屬性以外,其他的金、木、土、雷、風四種屬性的基礎法術都教過,而且盡是實用技能。舒遠曾經怕自己貪多嚼不爛,鍾零羲卻道:“有重點的全面發展才是長久之計。”
于是到了收割靈谷時,普通人用鐮刀慢慢地割稻杆,修真門派裏的雜役幾人合力馭劍斬落谷穗。而琅嬛福地裏呢?
舒遠直接将倉庫的大門打開,先用風系法術“風卷雲散”,将稻谷從稻杆上一股腦地吸走,在空中團成一個巨大的圓球。再左手施以懸浮咒,右手掌心湧起一股火屬靈氣,如保護層一樣包裹着靈谷團,将新收的靈谷烘幹。最後,舒遠左手一揮,幹燥的靈谷盡數飛進倉庫的石頭池子裏,這就算完事了。
整個收取的過程不過一刻鍾,舒遠輕松得氣都不喘一下。
換做華夏大荒中任何一個修真者看到他的動作,都要點頭稱贊一聲:應變之靈活、靈力之醇厚,可與煉氣九層并肩,煉氣三層便有此修爲,修煉之路無量矣!
即便是身邊有個鍾零羲,也會拍拍舒遠的頭,微笑着說一句:嗯,法術學得很純熟。
可惜舒遠身邊隻有一隻滿腦都是吃飯的鯉魚精蹦蹦跳跳着急到不行:“舒呆你太磨蹭了!爲什麽這麽久!”
于是舒遠隻能歎一口氣,認命地走進倉庫,開始給稻谷脫殼的工作。
脫殼也很簡單,鍾零羲已經教過方法了。先用懸浮咒将一部分稻谷取出,再以風咒中的狂風卷雲與土咒的飛沙走石結合,把稻谷和沙石飛快地旋轉摩擦,用沙石将谷殼蹭掉。等谷殼全部被磨碎分離,再将米糠、稻米、沙石分開,稻米與米糠各自存放。
靈谷脫殼之後沒有外殼保護,靈氣多多少少會有些流失,所以一次不能脫殼太多。而靈谷脫殼出來的米糠,則可以用來提取米糠油作爲食用。因巫山妖獸衆多的緣故,鍾零羲與舒遠一緻約定不再食肉,連做飯用的油脂都用沒有靈識的植物提取。
或許那些植物隻是其他生靈無法察覺,才認爲它們沒有靈識,但這已經是師徒倆能想出的最後方法了。那一刻,舒遠好像明白了他另一個目的——除了回家,還有愛護生靈的慈悲。
靈谷即是沒有靈識的植物之一,制油的工具鍾零羲已經給舒遠做好了,是一個類似于烤爐的石櫃。石櫃裏分好幾層,裏面是一個一個的方格。舒遠将米糠放入方格中,以地沉術壓緊,密封之後便在石櫃底下以猛火炙烤。火氣乃升騰之氣,能将石櫃裏的米糠懸浮,炙烤出的油脂則會順着每一層方格的空隙流入最低層。
提取油脂是與靈谷相關的工作裏耗時最久的一個,需要三刻鍾才能将油脂徹底提取幹淨。等考慮冷卻下來,舒遠便将最底層的油脂用石瓶裝好,塞上石頭塞子放在竈沿上。而完全脫去油脂的米糠是食草妖獸的最愛。
妖獸雖然在悟性上不比人類,但對靈氣卻比任何生靈都靈感。對修真者來說已經微弱到無法感覺的脫脂米糠餅,妖獸卻能補充靈氣。舒遠已經想好了,這個留給尺素夫人。
與靈谷有關的所有事情總算全部完成了,舒遠望了一眼一直緊緊跟在身邊但是已經等得絕望不想再出言催促的小鯉魚精,終于開始做飯了。
淘米,入鍋——蒸飯的鍋與竈鍾零羲已經爲他準備好了。舒遠一邊做着,腦海裏忽然閃過了無數往事,嘴角不由得彎了。
“舒呆,你在想什麽?笑得這麽開心!”青甯忍不住問道,“尺素夫人有時候也會露出這種笑,你不會跟她一樣想着想着就哭吧?”
“怎麽會?”舒遠搖搖頭,“我隻是想起從前的時候,師父教我做飯。”
沒錯,舒遠在高一寒假之前還五谷不分,是鍾零羲言傳身授,舒遠又在鍾零羲家裏練了無數次,差點将鍾零羲的廚房毀了,才終于稱得上會做飯。舒遠還記得他終于學成的時候鍾零羲叮囑他:“回家撿一個父母都在的日子,做飯給父母吃。”
舒遠點頭又疑惑,望着鍾零羲總覺得他太鄭重其事。鍾零羲便揉揉他的頭發笑着說:“别是練琴練傻了,親手而且專門做飯對我們民族的人來說就是家的感覺,是表達感情的一種方式。父母養你這麽久,恩重如山,你總要學會照顧他們、回報他們。古琴是樂器中最君子的,彈奏之人也要品德高尚才是。”
那時候的舒遠對鍾零羲敬若神明,什麽事都言聽計從。所以即使舒遠對這一番話仍是似懂非懂,卻依舊竭盡腦汁做了四菜一湯。當下班回家的父母看到桌上的飯菜,立刻就愣住了。舒遠心裏忽然緊張起來,正想說話卻被母親含淚抱住。
那一刻,什麽話也不用說,濃于水的親情在血脈間流動,骨肉之間已經相互理解。舒遠才明白自己對父母無限付出的忽視,明白父母多麽希望自己的孩子給予一點點關心與親情。從那以後,舒家三口之間明顯比以前融洽了,一直覺得父母不理解自己的舒遠也開始感覺到,日常生活裏,父母的愛是多麽無聲地保護着他。
如果沒有鍾零羲,他一定還是那個以自我爲中心、滿世界隻有理想與古琴的少年。舒遠切着菜,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他生命裏的一切轉機,好像都很鍾零羲有關,但舒遠從來沒有機會給鍾零羲做飯。剛開始是各種各樣的外界因素,後來是舒遠發現鍾零羲的感情單方面逃離。
而這次,終于,在得到他那麽多的照拂、保護、教導、關愛之後,舒遠終于可以親手爲那個人做飯了。
最後的成品隻有三菜一湯,還都是素菜,但舒遠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端起石制托盤,舒遠叮囑道:“青甯,桌上已盛了三分飯,你自己叫尺素夫人與留夷過來。若是他倆不喜歡米飯,便将米糠餅拿出來。千萬不可貪食,知道麽?”
“知道啦!”青甯蹦跳如飛地跑出廚房喊小夥伴去了。
舒遠無奈地搖頭,端着托盤往逸韻室走去,臨到門口,心裏忽然一陣緊張。
鍾零羲什麽都那麽厲害,他會嫌棄自己做的飯不好吃嗎?
心中才生怯意,鍾零羲卻已聽到他的腳步聲,叫道:“舒遠?”
“是我。”舒遠隻能端着托盤走進去,一擡頭,恰好遇到鍾零羲的目光從絹帛上移開。看到飯菜的一刹那,鍾零羲雖然神色如常,目光卻瞬間變了。那是一種混合了不敢置信與狂喜又在反複質疑、拼命要自己冷靜從容對待卻止不住心魂顫抖的複雜,像孩子期盼巧克力已久終于能舔一舔蛋糕上的碎屑,像跋涉在沙漠裏就要幹渴而死的旅人終于等到了一滴水,像枯坐高樓終于收到遠人一行書信的癡人……
舒遠無法用言語描述,隻知道看到那目光的一瞬間,他的心髒無可抑制地刺痛起來。
傻子,又不是答應跟你在一起生生世世,隻是一頓親手做的飯菜而已,也值得這麽開心麽?
然後,舒遠的心裏有另一個聲音反駁說:要是有一天你聽到父母說“沒關系,選你喜歡的人吧”,你的神色,隻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室寂寂,兩心糾結,爲着同一件事生出不同的苦惱,卻向往着同一個結局。
最後,還是鍾零羲先回過神來,微笑道:“好久沒吃飯熱騰騰的飯菜了。”
舒遠心頭還停有震動,控制不住地說道:“以後天天給你做!”
鍾零羲夾菜的手一頓,沒有擡頭,隻是笑道:“那自然好,作爲報答,我給你做張琴吧。”
舒遠急忙搖頭,鍾零羲也忙補充道:“也是時候準備我們倆的武器了。”
理由如此充分,舒遠不好反駁,隻是在心裏輕聲說,隻要可以,爲你做再多的事,我都不要回報。
隻要他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