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求仙人收我爲徒!”

片刻之前尚且兇狠異常,利爪隻欲奪人性命的猛禽忽然跪倒在地,口吐人言且語音稚嫩柔軟如同嬰兒。兇煞之行與童稚之音相襯,鍾零羲師徒均感覺到說不出的怪異,舒遠幾乎連汗毛都豎起來了,不由得往鍾零羲身上靠了靠。

“噗……”小鯉魚青甯卻忽然笑了出來,魚鳍捂着嘴巴撲哧撲哧地說:“原來不是扁毛畜生,是個小孩兒啊。”

“你……”老鷹狠狠地瞪了鯉魚一眼,眼中兇光迸發,好似要吃人一般。小鯉魚吓得立刻縮回了水裏,這時候方才想到,哪怕這老鷹再聲如嬰孩,那一身的奇毒與利爪尖喙,卻不是能開玩笑的。

小鯉魚頗爲後悔地望了老鷹一眼,發現老鷹的目光中分明将這筆賬記下了,登時悔得腸子都青了。

“形如金雕,聲如嬰孩,身帶奇毒,能口吐人言。”鍾零羲緩緩道,“你是蠱雕?”

“仙人慧眼!”老鷹恭敬道,“蠱雕留夷拜見仙尊,求仙尊收我爲徒!”說着頭一低便要長跪在地。

“慢!”鍾零羲屈指一彈,荏苒指“叮”的一下打在蠱雕留夷的身上,将它跪倒的身體止住。

“仙尊!”蠱雕留夷急聲道:“仙尊不願收我爲徒麽?蠱雕一身奇毒,可爲仙尊除去對手,爲天下至尊!”

“你既然一身奇毒,可橫行無忌,又來求我這麽個煉氣二層的修真者收你爲徒,不覺可笑麽?”鍾零羲眼中冷意森森,“更何況你一言不發便闖入谷中,對我唯一的弟子出手便是殺招,幾乎靈我的愛徒命喪你爪,你縱然隻是一介猛禽不識禮義,易地而處難道會将傷害至親之人收爲門下?”

鍾零羲回想方才的情形,心中驚懼與怒意勃發,手中的竹枝不知不覺間帶上一層紫光,白色的閃電萦繞其中。

“今日不消說收你爲徒,若是輕易放過,日後我鍾零羲将以何面目自稱人師!”

“老師!”舒遠見他眉目森冷,眼中殺意立顯,生怕他又傷到身體,忙一手抓住鍾零羲的手腕,溫和中帶着着急地勸道:“師尊,您且歇着,讓弟子來處理。”說着又靠近了在鍾零羲耳邊低聲道:“老師,你……你别又暈倒了,我害怕。”

一句話将鍾零羲心中的殺意消得幹幹淨淨,鍾零羲微微點頭,道:“不可離我半尺遠。”

“弟子明白。”舒遠應了一聲,上前一步問道:“蠱雕留夷,你既要拜入我師尊門下,卻爲何半夜偷襲,欲傷谷中人性命?”

蠱雕留夷擡頭望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因年紀的關系,身上有少年的單純善良與成人的甯靜安穩相融合的氣息,如淡淡春風溶溶月下,憑水而立的柳樹,柔且韌,雅而美。方才襲擊時少年慌亂面容從蠱雕的腦海裏一閃而過,令蠱雕心中隐隐生出愧疚。而山谷主人對這少年的愛護不加掩飾,更令蠱雕覺得,隻要這少年同意了,它留在谷中的把握便有九成。

“我方才不過試一試山谷的實力而已,并非立意取人性命。”蠱雕留夷傲然道,“蠱雕爲太古兇禽,我的祖上曾與伏羲女娲兩位尊神并肩作戰,一統華夏大地。若占據帝俊藥圃的不過是泛泛之輩,又如何能做我蠱雕的主人!”

“原來如此。”舒遠點頭,又皺眉道:“你身爲太古兇禽,傲骨自重乃是常情,但你方才的襲擊分明試圖抓碎我的雙肩,卻作何解?更何況你身帶奇毒,周遭青草盡數毒死,我與師父若是不小心沾上,豈非命喪你手?你爲拜師而來,卻要加害師尊與同門的性命,這是何道理?”

“小公子與仙尊見諒,留夷所爲确爲試探,并未痛下殺招。”蠱雕留夷道,“方才那一擊乃是爲逼仙尊出手,仙尊不出現,留夷便隻是将小公子撲倒在地,絕不會傷小公子半分。若是小公子慌亂間中了蠱雕之毒,留夷自然以心頭熱血解之。”

它說着深深一伏,恭聲道:“蠱雕雖出手無力,但并未傷小公子半分,且受了仙尊一擊,身受重傷,如今無力飛行。求仙尊寬宏大量,既往不咎,收留夷于門下!”

這……舒遠拿捏不定,回身看着鍾零羲,心中忽然有些憤怒。蠱雕說的不錯,它并未傷自己半分。但它半夜偷襲,累得鍾零羲血脈翻騰之後又氣血郁結,幾乎又吐血,這筆賬要怎麽算?

鍾零羲卻微微搖頭,心中計量。

這蠱雕以偷襲爲法試探,所求必定是寬宏且本事高強之人,隻爲學一身本領。蠱雕爲太古兇禽,世間少有敵手,若不是有個極大的仇家在,它也不必求什麽高強本事,隻憑一身奇毒已可橫行天下。

鍾零羲忽然出聲問道:“蠱雕留夷,滅你蠱雕一族之人,是何身份?”

蠱雕身軀一震,愕然道:“仙尊怎知……”

“你方才說了,蠱雕之毒奇特無比,可橫行天下,唯有蠱雕心頭熱血能解。”舒遠看着鍾零羲眼中光芒閃爍,又聽了他的問題,心中也明白了過來。“你所求之人乃是世外高人,必定是爲了對付一個極厲害的仇家。能讓驕傲的蠱雕屈身下跪懇求不斷的,大約隻有爲族人報仇這一個原因了。”

他說着不禁放溫和了語氣:“留夷,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們師徒隻是普通的修真者,兩人的修爲都在煉氣二層,别說蠱雕,就連山中的灰狼我們也敵不過,如何能教你絕世法術,讓你報了大仇?”

隻有煉氣二層?蠱雕留夷心中疑惑,不覺望了這師徒一眼。初初看去,隻見徒兒文雅,師父病弱,兩人身上的靈氣确實爲煉氣二層。留夷爲太古兇禽,出生之時便是一階妖獸[注1],如今也已是二階,相當于修真者中築基後期的修爲,怎麽可能被一個煉氣二層的修士打成重傷?方才那一記紫電,也絕不是煉氣二層能發出來的。

蠱雕略一沉吟,直覺其中曲折不可言說,心念一轉,随即應道:“留夷求仙尊收留夷入門下,并非爲修習高深法術,乃是求仙尊傳留夷以醫藥之術,将留夷一身奇毒掩蓋。留夷的仇家本事強大,但身份撲朔未明,留夷想掩蓋身份,以金雕之行遊走世間,查訪仇人之蹤迹,以自身實力,報全族之仇!”

“醫藥之術?”舒遠疑惑,“我師徒二人對醫藥之術一竅不通,哪裏來的醫藥之術教你?”

蠱雕留夷驚訝道:“小公子不知麽?此處爲上古天帝俊的藥圃,藥圃中有無數的靈草仙藥!”

舒遠與鍾零羲對望一眼:“帝俊藥圃?”

“《山海經大荒南經》言。”鍾零羲回憶道,“有巫山者,西行黃鳥。帝藥,八齋。黃鳥于巫山,司此玄蛇。玄蛇在黑水之南,食塵。”

“仙尊所言,正是此處。”蠱雕道,“上古神族在覆滅之戰中幾乎盡數隕落,無數神族的奇珍異寶、洞天福地從此掩埋,隻剩下隻言片語的傳說。以訛傳訛之後,世人皆不知曉大荒即是華夏,長江之巫山,便是大荒南經中的巫山。隻吾等太古與上古禽族獸族,尚且流傳着秘密。”

“不敢欺瞞二位,留夷乃是蠱雕王族中嫡傳世子,故而知曉藥圃所在,曆經千難萬險方才進入山谷。族中長老曾言,天帝藥圃中有藥齋八處,以八卦之形分布,其中有無數靈草仙藥,更有太古神奇神農鼎煉制的絕世丹藥,食之可飛升爲仙,無懼天劫。八處藥齋中有無塵與濁塵爲兩處仙境,互爲陰陽之象,無塵仙境助凡人修真,濁塵仙境助禽+獸修煉,兩者皆是修煉百年便可飛升的福地。”

“而兩處仙境交彙之地名爲琅嬛福地,是爲神仙所居,其中神族典籍、神器靈藥無數。”蠱雕說着不禁激動起來:“我闖過了藥齋所成的八卦陣,遇見了濁塵仙境中八階幼獸,到達此處……此處豈不正是琅嬛福地麽!”

“這……”舒遠心中有些爲難。這裏确實是琅嬛福地,卻仿佛如蠱雕說的那麽神奇偉大。卻沒有什麽神仙住在這裏,隻有兩個煉氣二層的菜鳥散修,隻怕讓蠱雕失望了。

老師,怎麽辦呢?舒遠望着鍾零羲無聲地問。要告訴它實話嗎?

鍾零羲給了個你且放心的眼神,望着蠱雕說道:“蠱雕留夷,你說你從帝俊藥圃的八處藥齋經過,難道其中沒有你要的靈藥麽?自去取了便是。”

“仙尊明鑒!”蠱雕一下子仰起頭傲然道:“蠱雕一族雖爲兇禽,卻不是心懷不軌之輩!留夷前來隻求琅嬛福地中的仙尊傳授控制蠱雕體内毒素的方法,絕非爲了帝俊藥圃中的靈藥!”

“品性不壞。”鍾零羲點頭道:“你說你方才遇到了濁塵仙境中的八階妖獸,你自身爲二階,是否用身上奇毒将之毒死?”

蠱雕語音一滞,站起道:“仙尊放心,我這就去将那妖獸身上的毒解了,并化解妖獸與琅嬛福地之仇。”

說着便勉強要勉強貼地而飛,出洞尋找妖獸去。

“慢。”鍾零羲道,“你無法飛行,隻怕要将沿路的草木盡數毒死。青甯。”

小鯉魚從水渠裏冒出個頭,哆嗦地應道:“洞……洞主……”

鍾零羲吩咐道:“你到溪水邊喚來灰狼或其他妖獸,傳話與它們說:琅嬛福地之主抓到了毒傷它們之人,要它們明日到溪水邊等待解毒。”

去靈溪啊?這麽晚啊?小鯉魚登時苦了臉,又不敢違背,隻能應道:“是,謹遵洞主吩咐。”

然後尾巴一搖,蹦蹦跳跳地往外走去。

蠱雕還記恨着那句“扁毛畜生”,當即冷哼道:“窩囊魚!”

它聲如嬰孩,這一聲便如小孩子鬥氣一般童稚,引得舒遠不禁微笑。想到此間事情已了,夜深露重,他忙扶住鍾零羲道:“師父,讓蠱雕呆在此處,我扶你回去歇息吧,夜很深了。”

鍾零羲點頭,望了蠱雕一眼,眼中神色一閃,随即半靠着舒遠回到山洞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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