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姨媽破天荒用平和的語氣勸他好好讀書,不要荒廢學業。
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了?
陸曉白暗暗琢磨她用意何在,是不是自己昨晚去同學家沒告訴她把她吓住了,她怕自己出現什麽閃失而承擔責任,所以妥協了?
嘿嘿,估計是這樣!
他爲自己精明的猜想暗自得意,他想假如姨媽還刻薄地對待他,那他還會跑去同學家住宿,讓她變成熱鍋上的螞蟻。
其實他并沒有猜對,他姨媽之所以态度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是因爲他母親給她彙來了一筆數額不小的款,見錢眼開的她認爲隻要自己對陸曉白好,他母親就會經常給她寄錢。
吃飯的時候,楊芝芳客氣地說:“曉白,夾瘦肉吃....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陸曉白低頭默默地咀嚼着食物,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譏笑。他之所以譏笑,是因爲在他肉眼之外還長着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具有無比強大的透視功能,可以看到姨媽“面具”後隐藏的虛僞嘴臉。
不過他暗想,讓她虛僞去吧,我不會揭穿她,隻要她不打罵我就萬事大吉了。
陸曉白才過上幾天風平浪靜的日子,又一陣“洶湧的濁浪”出其不意地朝他撲面而來,讓他墜入痛苦的深淵!
事情是這樣的:這天上午放學後,他打掃完教室,背着黑白撞色雙肩書包獨自一人往家走。他來到了離家還有五百多米遠的地方,忽然看見前面路中央站着兩男兩女四個比他高大的孩子,全都是學生模樣打扮,其中一個正是他表姐吳宏豔,其他三人他一個也不認識。四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他,像電流一樣灼得他心發慌,他有意放緩腳步,他不知道他們爲什麽要這樣看着自己,準備幹什麽?
他走到離他們大概有兩丈遠的地方,其中一個左脖上有一塊紫色胎記的男孩大聲對他說:“喂,聽說你媽是狐狸精,專門勾引已婚男人,是吧?”
猶如當頭一棒,陸曉白頭腦裏“嗡”的一聲,他迅速作出維護自尊的本能反應:“你胡說八道,我媽不是狐狸精,你媽才是狐狸精!”
他的話音剛落,四人哈哈大笑。
“不準笑!不準笑不準笑!”陸曉白大吼。
左脖上有胎記的男孩雙手環抱于胸,挑釁十足的樣子:“你媽就是狐狸精,你就是狐狸精的兒子!”
又是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就像吸血鬼一樣貪婪地吸吮着他的秘密和傷痛,使他煩躁不安,精神瀕臨崩潰!
陸曉白忍無可忍,咆哮着沖過去,準備用頭撞擊左脖上有胎記的男孩,這男孩見狀便閃開了。陸曉白轉身又撞,男孩又機靈閃開。
笑聲仍然像潮水一樣洶湧着、喧嚣着。
陸曉白知道是表姐故意把他的家醜揚出去的,肯定是她把對他母親的怨恨遷移到他身上,然後借助别人的嘴發洩出來,讓他受到傷害。
多麽險惡的用心!陸曉白狠狠瞪了表姐一眼。
他知道自己鬥不過眼前這四個人的嘴,在這裏多站一秒鍾,就會多遭受一秒鍾的羞辱,于是他拔腿逃跑,帶着憤恨和狂躁的情緒。
他一路狂奔着,橫沖直闖,呼呼的風聲從他耳邊刮過,許多路人朝他投去驚詫的目光,這些目光使他感到渾身不自在,仿佛他在他們的眼裏是一隻被戲耍的猴子,于是他跑進一條逼仄的巷子裏。這巷子陰暗寂靜,髒亂不堪,就像一截廢棄的盲腸;好像隻有在這樣相對封閉的環境裏,他才能躲避歧視的目光。
他恨作風放蕩的母親,恨剛才嘲笑他的那些人,他洩憤地用拳頭狠狠砸牆壁,手都砸出血來了,但是他不曉得痛,隻是感覺麻木。
他蹲在牆角,雙手緊緊蒙住眼睛,任由痛苦的火焰在心中燃燒,好半天他才站起來。
他去了馮天宇家。也許此時此刻,隻有一個人能夠明白他心中的痛苦——這個人就是馮天宇。
馮天宇見他淚痕未幹,知道他又受了委屈,于是就問緣由。
陸曉白可憐兮兮地說:“他們欺負我。”
“誰欺負你了?我找他算賬!”馮天宇忿忿地說。
“不用了!我隻想找你玩。”陸曉白怕嘲笑他的那些人把自己的家醜告訴馮天宇,自己在馮天宇的面前沒面子,于是連忙勸阻。
“你是我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人欺負你,我怎麽可能不管呢?走!我非教訓欺負你的人不可!”馮天宇一邊說一邊拽他的胳膊。
陸曉白掙開他的手說:“算了,算了!其實也沒事。”
“真的沒事?”
陸曉白勉強一笑:“真的沒事。”
“那好嘛,要是他們還敢欺負你,你就給我講,我找他們麻煩!”
馮天宇鑽進屋子裏,舀一大碗炖雞肉端出來遞給陸曉白:“你應該沒吃飯吧?把它吃下去,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玩。”
陸曉白的确沒吃飯,他把碗端在手裏,拿筷子夾一塊雞肉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還是結拜大哥好!
吃完雞肉後,馮天宇帶着陸曉白朝附近的河邊走去。來到河邊,他們又沿河岸往上走,走了大概十五分鍾,他們來到一處堤堰邊,見河水從堤壩上流下來,嘩嘩嘩的如同瀑布一般。
堤壩内的水綠幽幽的,看樣子很深,灼亮的陽光照耀在潋滟的河面上,如同一張鑲滿碎金的綢緞在輕輕地飄動,熠熠生輝,絢麗多彩;河裏有許多人在遊泳,狗刨,仰浮,立浮,姿勢各異,十分熱鬧。
馮天宇把衣服脫掉,一個猛子紮進水裏,濺起一片晶瑩的水花,遊了兩丈遠後,才把頭露出水面,像鴨子似的抖了抖濕漉漉的腦袋,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然後又見他腳一并攏,揮動着雙臂,蛟龍般嗖嗖地朝對岸遊去。遊到靠近岸邊的地方,他站了起來,微笑着向陸曉白招手:“你敢不敢遊泳啊?”
陸曉白心說你是小觑我吧?于是他用雙手做了一個喇叭筒狀放在嘴上朝馮天宇大聲說:“有什麽不敢的,我這就下來!”
“那就快下來啊!”
陸曉白開始脫衣服。
馮天宇看他脫完衣服後用腳攪了攪粼粼的河水,似乎猶猶豫豫的樣子,就勸道:“曉白,你在那兒呆着,不要下來了!”
“天宇哥,你看不起我嗎?!”說罷往河裏縱身一跳。
其實陸曉白從來沒遊過泳,看着深不見底的河水難免有些害怕,但是他想起吳宏豔叫人羞辱他的事情心裏仍然很難過,所以他是抱着一種“被水淹死了就算了”的悲壯情懷跳下水的。
然而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剛才做出了一個十分愚蠢的決定,因爲不谙水性的他身子直往下沉,求生的**瞬間被激發出來,他驚慌失措地亂抓亂舞,試圖奮力遊回岸邊,可是他失敗了,整個人很快淹沒在水裏。
馮天宇見狀,大喊一聲跳進水裏,奮力朝陸曉白掉下去的地方泅去。
就在陸曉白處于生死攸關的時候,有一個男子見狀迅速遊了過來,把他救上岸,并且對他實施了人工急救。
陸曉白吐了幾大口水後,才緩過氣來,他想起剛才溺水的情形仍然心有餘悸,覺得死亡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還是要好好珍惜生命。
這時馮天宇已經泅了過來,看着狼狽不堪的陸曉白說:“剛才吓死我了!我都說你不要下水的嘛,可是你就是不聽!”
陸曉白讪讪地一笑,沒有說話。
剛才把陸曉白救起來的這個男子用教訓的口氣對他說:“不懂遊泳,又沒有大人陪伴,你逞什麽能,不要命了!”
陸曉白羞愧地低下頭,沉默不語。
這個男子看着馮天宇說:“小子,我認得你,你就是梅之芳老師的兒子。”
馮天宇不禁愕然,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這個男子到底是誰,于是不得不表達自己的尴尬:“我不認識你,你怎麽認得我呀?”
“這個并不重要——我要送你們回家,還要警告你們的父母不要随便讓孩子來這兒玩水!你們知道嗎,上個月這兒淹死了一個小男孩,他就是對這片深水水域缺乏危險意識造成的。”
馮天宇一聽慌了神,連忙說:“叔叔,你還是不要送了,我們下次不來了!要是我母親知道了今天我朋友溺水的事情,肯定會狠狠教訓我一頓!”
陸曉白也擔心被梅之芳訓斥,于是說:“叔叔,你就放過我們吧,我們下次不敢了!”
這位男子的目光忽然變得嚴峻起來,用不容置辯的口氣說:“不行!你們這些孩子頑皮得很,往往不懂得吸取教訓,現在嘴上說下次不來了,可是說不定過兩天又來了,我必須讓你們的父母知道,你們下河玩水的後果有多嚴重,讓他們管好你們!”
馮天宇與陸曉白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毫無辦法地跟這男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