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位**歲光景的男孩從老叟後面快步走過來,二話不說便幫他推車。
老叟有了幫手,沒那麽吃力了,他核桃似的一張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和藹地說:“謝謝你陸曉白。”
“趙爺爺,您别客氣,小孩子幫助老人是應該的。”
陸曉白長得英氣勃勃,濃密的眉毛下嵌鑲着一對黑而發亮的眼睛,閃現着聰明、機靈和快樂的光芒,一看就很讨人喜愛的樣子。
老人見這孩子如此乖巧懂事,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他看了一眼孩子捏在手中的單子,問道:“你是領考試成績單吧?”
“是的,趙爺爺。”
老人忍不住問:“那成績如何呀?”
“語文95分,數學99分,思想品德100分。”陸曉白抹了一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哎呀,考得這麽好呀!孩子,你真了不起呀!”老人由衷地贊道。
陸曉白笑了,仿佛陽光一樣燦爛迷人。
“孩子,你的理想是什麽?”
陸曉白坦率地告訴老人,他長大了要麽當一位育人子弟的教師,要麽做一位救死扶傷的醫生,他覺得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好,很好!”老人簡單的言語裏透露出贊許之情。
他們的頭上,夏風正攪動着茂密的枝葉,枝葉披拂搖曳,發出飒飒的聲響。此時,一道耀眼的陽光從雲罅間流瀉下來,漏過葉隙投射在他們的身上,立即呈現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塊塊碎金,像魚群一般輕快地遊動、消失。
他們穿過這一片郁郁蔥蔥的白楊林,身子暴露在灼亮的陽光下。他們轉彎,十五分鍾後,闆車被推到一個橢圓形的院壩裏。
老叟挽留陸曉白吃午飯,但被陸曉白謝絕了。他禮貌地向老叟道一聲别,然後轉身朝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十分鍾後,陸曉白氣喘籲籲地走進家門,看見母親已把菜擺放在桌子上了,她正坐在桌子旁邊靜靜地等兒子回來吃飯。
陸曉白見今天的菜有炖雞肉、炒雞蛋、麻婆豆腐等,這些菜都是他非常喜歡吃的,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眉開眼笑地說:“媽媽,菜好豐富啊!”
他媽媽叫楊曉彤,三十歲左右,雖然已生過孩子,但是歲月的車輪似乎沒在她身上輾出明顯的痕迹,仍然保持着不走樣的苗條身材,特别是這張端莊秀麗的臉,令人不禁動容。
她看着可愛的兒子說:“快吃飯,吃完後給段爺爺端雞肉送去。”
她口中的“段爺爺”名叫段興明,是隔村的一位孤寡老人。
陸曉白覺得這是一個光榮的任務,于是高興地答應了。
“去後,多玩一會兒再回來!”
“好嘛。”陸曉白不知道母親爲什麽叫自己多玩一會兒,不過他認爲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所以沒有多問。
細心的陸曉白發現,今天母親是通過精心打扮的,臉上化着淡淡的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身穿一套淡綠色的裙衫,顯得更加漂亮迷人。
陸曉白抓住一隻雞腿啃了兩口,問道:“媽,爸爸下個星期真的能回來嗎?”他記得爸爸出門前對他說他是去縣城當建築小工。
楊曉彤笑着說:“你爸昨天剛走,今天你就惦記他啦?”
“是啊,爸爸那麽疼我,我怎麽不惦記他呢?”陸曉白眨眨眼睛說。
“你放心,他下個星期一定回來。”楊曉彤給兒子一顆定心丸。
吃完飯後,陸曉白把母親早就準備好的一大碗炖雞肉給段興明送過去。
這個段興明,無兒無女,常年獨自一人居住,喜歡講牛鬼蛇神的故事。
陸曉白每次碰到他,都會要求他給自己講鬼故事。這一次,他又纏着段興明給他講述。段興明平常本就感到孤獨和寂寞,很少有人願意聽他說話,滿腹的空虛沒地方排遣,見有人喜歡聽自己絮叨,不由得喜上眉梢,于是就對曉白滔滔不絕地講起了自己曾經幾次碰到過“鬼怪”的故事。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出來解手,突然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女人在眼前一晃,我趕緊拿手電筒一照,那白衣女人似有警覺地轉過身,我定眼一看,隻見她兩眼發着綠光,一條黑舌頭伸得長長的....”
段興明講得繪聲繪色,煞有介事,陸曉白聽得津津有味,他感到既刺激又害怕,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是一聲悶雷把陸曉白的幻想從光怪陸離的故事中抽離出來的。
陸曉白閃到門邊擡頭一看,天快要下雨了,于是慌裏慌張的撒腿往家跑。
風越刮越緊,肆意地挾裹着烏雲,蔓延的烏雲如同一張正在撒開的大網,網沉沉地壓下來,仿佛要網盡整個廣袤無邊的大地;肆意橫行的熱浪已幾乎被勁風殲滅殆盡;知了埋伏在樹葉裏作冗長的聒噪,發尖的聲音充斥整個山間,仿佛整個大地都在微微顫動;成群結隊的蜻蜓在半透明的低空中驚慌失措地穿來穿去;郁郁蔥蔥的玉米被風吹得東倒西歪,互相摩擦的葉片發出“沙拉沙拉”的一片響聲,看上去好像是跳躍着的綠色的波浪。
突然,一道閃電撕裂黑雲,緊接着“咔嚓”一聲巨響,餘音滾滾,震耳欲聾。陸曉白看到遠處的山頭有一堵“霧牆”朝這邊迅速移動,糟糕,落雨了!他怕大雨把自己淋成“落湯雞”,于是跑得更快了,像刮起一陣旋風。
半個小時前還是驕陽似火,現在卻大雨滂沱,這鬼天氣真是令人捉摸不定。
這時,一陣更猛烈的風向他撲來,被卷起的沙石擊打在他的臉頰上,他感覺到火辣辣的痛;灰塵鑽入他的鼻孔和嘴裏,嗆得他一陣咳嗽,身子震顫不已。千軍萬馬般飛騰的灰塵使他眼前一片模糊,幾乎看不清楚前面的路徑。轉瞬,希裏嘩啦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很快充塞整個山間,覆蓋整個大地,大雨下起來了。
雨越下越大,狂風肆意地撕扯着暴雨,巨大的雷聲在上空頻繁地響起,地動山搖,驚心動魄。兇猛的雨水灌進他的鼻孔和嘴裏,嗆得他天旋地轉。無奈附近沒有避雨的地方,因此他不得不繼續在雨中飛奔。
迷蒙的雨,該死的雨!
他終于跑到自家屋後的椽檐下,累得幾乎暈倒,門闆似的倒靠在牆壁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他的身子沒有一處是幹的,雨水仿佛是幾百條蟲子順着他的肌膚往下爬,他雙手胡亂擦了擦滿面的雨水,他想着自己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就十分沮喪。
如瀑的雨柱從瓦槽裏砸下來,地上濺出一排氣勢磅礴的水花,驚魂未定的他注視着一株高大的柏樹如何被狂風暴雨折磨得無比凄慘的景象,他覺得自己剛才在雨中行走的樣子正如眼前的這株柏樹一樣。
風雨趨向微弱的間隙,他隐約聽到争吵聲,他很快判斷這聲音是從自家屋裏傳出來的,但很快又被猛烈的風雨聲音淹沒了。他來不及多想,快速繞過房屋側面,朝正門走去。離正門越近,喧嚣聲越清晰,父親的咆哮聲、母親的凄厲聲以及一個陌生男人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仿佛從陰森古堡裏飄出來的一樣。
陸曉白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噤,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湧上心頭。
門是虛掩着的,他毫不猶豫推開房門,立刻被眼前的一幕驚駭住了,隻見父親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朝隻穿着褲衩的陌生男人的胸口亂捅,鮮血從傷口處湧出來,染紅了他的藍T恤,也染紅了父親潮濕的白襯衫袖子。陌生男人雙手捂住胸口,面呈驚恐、痛苦和哀求之色,他歪歪斜斜倒退幾步便倒了下去;父親兩眼冒着仇恨的兇光,情緒異常激動,鮮血從他手中猙獰的刀尖上滴落下來,把地染成了殷紅;母親頭發淩亂,衣衫不整,雙手緊抱着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
殺紅了眼的男人還不解恨,又朝陌生男子身上補幾刀,陌生男子抽搐幾下就不動了。
男人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被巫師施了魔法似的,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想起來了什麽,身子一激靈,拿沾滿血腥的刀朝女人一指,似哭似笑,鬼哭狼嚎,與嘩嘩不停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凄慘的極不和諧的交響樂,令人不寒而栗!他恕吼:“賤人,他死了你難過嗎?你爲什麽要背着我和他幹龌龊的事情!爲什麽....”
女人仍然渾身哆嗦,六神無主地直搖頭。
男子自顧自地狂笑了一陣後戛然而止,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忙從淩亂不堪的床底下扯出一張舊麻袋,弄着屍體胡亂往口袋裏面塞。由于死者個子颀碩,男子折騰了半天也沒把他雙腿完全塞進去,事情進展不順利使他看起來焦躁不安。男子失去了耐心,閃到門邊扶着門框,警惕地朝外面張望一會,然後折身回到屍體旁邊,費勁地把屍體扛在瘦削的肩膀上,搖搖晃晃地走出門,一雙粗壯的大腿在他的額前亂晃着。男子鑽進如織的雨幕裏,背影越去越遠,直到雨幕完全把他湮滅。
陸曉白惶恐不安,他眼睜睜的看着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瞬間在極其殘忍的方式下死亡,而兇手竟然是他平時尊敬愛戴、憨厚老實的父親,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比做惡夢還可怕!在日後漫長的歲月裏,這個可怕的惡夢像水草一樣纏繞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無法擺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