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不負有心人。
一日,西極皇母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四海上賓,訣衣身爲西極皇母的得意親傳弟子,現身華宴。而聖烨身份已然不低,也随西極皇母一起招呼遠來的客人。
那時的訣衣年歲不大,天賦異禀,西極皇母對這個極其聰慧的座下弟子甚爲偏愛,雖然年歲是皇母西山最小的,可名聲卻僅次于西極皇母。隻因在一次毫無征兆的突發仙妖大戰中,她一人率十萬之衆全滅妖族來犯百萬之軍,天兵在她的謀略裏無一傷亡,從此一戰成名。此後的大小戰伐中,她率領的軍隊必然能奪得勝利,戰名逐漸傳開,更是得以破例入天阙神殿,習九霄八卦戰術。進了天之天阙神殿後,訣衣每年有六個月在天阙神殿裏,其他日子若無戰事,便會回到皇母西山。
姑娘生的極美,若非戰名傳響,觀其容貌難與鐵骨铮铮的女将想到一塊兒,甚爲寡言,若笑淺淡。
四海來客驚豔訣衣的絕色,可到底是來别人山頭做客,即便對她抱有濃厚的興趣,亦不會太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不願失态于西極皇母的眼前。可有一個人卻不如此,他并非不想維持自己的風度,而是看着她,着實難以把住自己的眼睛,從看到她就沒轉向過旁人。她不言不語的時候,他覺得好看。她淡淡一笑謝過他人問候,他更覺得美爲極緻。連先前打聽她時,師兄師姐說她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此時坐在旁邊覺得話少是個天大的優點,于此便能少與那些觊觎她的人聊上話了。
聖烨喜歡上了訣衣的事,西極皇母聽弟子言語過兩句,并未放在心上。聖烨是個本性善良的人,他應該曉得,尋常的神仙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十丈紅塵裏的男女感情是凡人世界裏的東西,對于天界的人來說,并非好事。而訣衣是她非常放心的弟子,即便是聖烨愛慕她,她也絕不會對他動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多少愛慕訣衣的男子都隻能遠觀而不敢對她生出非分之想,聖烨不過是才見到訣衣,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罷了豐。
直到在宴席上,西極皇母親見聖烨的眼中滿是對訣衣的熱情,她才覺得聖烨的感情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料。天上地下,真情流露是一個可悲可喜的詞。兩情相悅在允許男歡女慕的世界裏,情不自禁的表露出自己的真情是好事。可若是在禁情的天界,尊位不夠,愛慕卻不見得是好事。
礙于席間的人太多,西極皇母并沒有對聖烨說什麽,她縱然擔心他的情,卻還是放心訣衣的心。她的心空明純淨,斷然不會被聖烨這種俗世的感情所打動,對于這個親傳弟子,她十分的了解。
一念隻求道的訣衣心中沒有絲毫男女情,在聖烨之前便有許多師兄愛慕她絕色容顔,後覺她委實太過于清冷寡言轉而隻是欣賞,有心意堅決之人繼續愛慕她,也隻是把自己的情意放在心中,不會對她表露出來,皇母西山人人皆知,她的心不在紅塵裏,她是入了天阙神殿修行的人,往後是天界的女戰神,與他們不同。
對于男子的愛慕,訣衣感覺并不敏銳,一點兒不像她在戰場上見微知著,對别人如此,對一直看着她的聖烨依然如此。她知道有人看着她,可每次她出門,總有人盯着她看,日子久了,習以爲常,懶放心上。
宴席上,聖烨客氣的敬過四海上賓之後,舉杯敬訣衣,借口與她相識。
訣衣對斷了魔根成神的聖烨有所耳聞,八卦他的人無一人說他不好,有着先入爲主的想法,她覺得此人差不到哪兒去。聖烨的敬酒,她并未拒絕,端起了自己桌上的酒杯,對他微微颔首,一飲而盡。
訣衣在幹脆在聖烨看來是一種莫大的認同,内心欣喜若狂,她沒有拒絕他的酒,是否表示她并不讨厭他這個人?否則,她爲何要喝他敬的酒呢。
喜歡一人時,太容易迷失自己的心智,在對方看來不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是愛慕人的心中,會認爲是特地爲他而做,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幸福。
聖烨對着訣衣頻頻舉杯,以期能從舉杯對飲中與她多說上兩句話,每次他敬酒總要說上好些話,而訣衣每回隻是一言不發的喝掉自己的酒。
三杯之後,聖烨再敬酒,訣衣看着他,十分平靜的對他道:“敬别人吧,我已喝了三杯了。”言下之意再是清楚不過,她不願意再與他喝酒。
聖烨哪裏肯與他人喝酒,看着訣衣笑,剛想解釋自己爲何隻是想與她喝酒,訣衣的臉轉了過去,不再看他。
美人的眼中沒有他,不要緊,姑娘家總是要矜持害羞些的,他不介意。聖烨笑笑,笑自己的急躁,更笑訣衣的直白,他眼中的她,不論做什麽都是美好的,哪怕就是不待見他,也讓他的心裏充滿了歡喜。隻要,她願意與他說話,一個字好,一句話也好,他全想珍惜。
宴席上的人無一不看出聖烨對訣衣的歡喜,偏偏她卻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主座上的西極皇母在宴席後将訣衣叫到了身邊,讓她陪自己回宮。
在西極皇母的寝宮裏,她告訴訣衣,萬事心爲靜,莫起諸多雜念,毀了自己。怕她多想甚多,又叮囑她每次在外征戰的時候,小心爲上,莫莽撞,戰場變化多端,一切以安危爲重。想到她一直都打勝仗,怕她以後遇到更強的對手吃了敗仗心裏難以接受,格外告誡她,既戰,便有輸有赢,一次輸赢不重要,心中要溫和平靜,處變不驚方是真正的戰神,亦才能保天界安平生世。
訣衣認真聽着西極皇母的話,點頭應聲,把她的教導一一聽到了心中。從西極皇母的宮裏出來後,徑往自己的宮走去。
林密小道上,一個聲音忽然傳來。
“訣衣。”
聞聲,訣衣停下腳步,轉身看到路邊的樹後走出來一個修長的身影,從昏暗中走近她,模樣漸漸清晰。
她記得此人,在大宴時,坐在她的左手邊,叫什麽名字來着?啊,聖烨。
“何事找我?”訣衣問得很直接。
“你是要回宮嗎?”聖烨問。
訣衣道:“嗯。”
“我送你。”
送她?!
訣衣問:“爲何?”
“……嗯?”聖烨被訣衣的問話問住,爲什麽要送她?她難道感覺不到嗎?他以爲皇母西山的人都看得出他喜歡她,她可能現在還不喜歡自己,可不該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吧。很快,聖烨覺得訣衣的問話是在明知故問,女子家家肯定不好意思将自己表現得太明顯。
聖烨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啊,那個,我住的地方離你不遠,順路,一起走過去。”
訣衣二話不說的轉身,順路的宮殿不止她和他,還有些師兄師姐住的也是那邊,他不必與她一起。
屢屢被拒絕的聖烨越發喜歡訣衣,覺得她的拒絕讓他沉迷,越是難以得到的人,越讓人充滿了追逐的興趣。太容易到手的獵物在獵人看來,都是些尋常且笨拙的小東西,罕見的靈寵從來不是一次兩次的捕捉就能到手的。可靈寵的珍貴,讓人格外珍惜。他的訣衣就是他難以捕捉的靈寵,得到她是幸福,追逐她的路上又何嘗不是一種隻有他懂得的幸福呢。
從此之後,聖烨毫不掩飾自己對訣衣的喜愛,早起爲她準備早膳,取了各種珍奇物件讨她開心,她做任何事他都尋借口在旁邊陪着她,他做了許多許多的事,而她每一次都隻是淡聲拒絕。他的早膳,她命人送回到他的手中,他送的禮物,她一一退還給他,他在旁邊陪着她,她的目光會将他無視得很徹底,連路邊的花花草草都不如。
西極皇母見聖烨太過于迷戀訣衣,便找他聊了兩回,語重心長的勸他,爲他好,也爲訣衣好,希望他能将對她的愛意放到心底,給彼此一個安靜的世界。也告訴他,訣衣是不會嫁給任何人爲妻的,她的心對十丈紅塵沒有一點兒向往,那兒是不屬于她的。
無奈的是,聖烨的愛太熾烈,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越是被人阻攔,他想做到的決心就越大。西極皇母的話非但沒有勸退他,反而讓他更愛訣衣,日夜想着她,直到訣衣回到了天阙神殿。神殿大門關上的一刻,任何人都見不到她。
第二年,訣衣回到皇母西山的第一天聖烨也到了皇母西山,一直住到她再回天阙神殿。
聖烨的癡戀,讓西極皇母都無奈了,年年勸,年年無用。甚至爲了能娶訣衣,他的修煉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北荒三玄地層的事無心再管,一顆心隻在征服訣衣的迷途海裏飄蕩。
九千年的癡醉迷戀沒能感動訣衣,她依舊對聖烨冷淡。
終到一日,瘋狂的愛戀在多年都得不到回應後,大醉的聖烨對訣衣作出了不可原諒的事情。
聖烨潛入訣衣獨身修行的靈池園,看到她濕身在池中閉眼修行,絕色容顔瞬間讓他迷亂得忘記了所有了,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訣衣是他最心愛的女子,飛身入了池中。雙手在碰到她身體的刹那,整個人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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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得瞧東西有些模糊的河古一隻手撐着自己的下巴,,聲音有着濃濃的醉态,“那時候的訣衣雖然入天阙神殿修行,可畢竟年歲不大,修行的日子也算不得很長,聖烨的修爲比她強很多。一個大醉酩酊的男人對着水中自己愛了多年的女人,結果可想而知。”
咯咯。
自顧說話的河古沒有聽到有骨骼清脆的響聲。
“定域年蜇神龜告訴我,當年的聖烨将訣衣身上的衣裳全部撕碎了,把她壓在了靈池邊,從背後把她……”
忽然一聲冷喝。
“别說了!”
河古被吓得酒醒不少,看着臉色鐵青的帝和,“帝和?”
“不用再說了!”
“你别生氣,我也是聽來的,也許定域年蜇神龜記錯了呢?”河古爲自己說的故事尋找寬帝和心的話,“它的年紀那麽大,記憶不太好也是很可能的。”
帝和看着河古,“換做是我是你,你信嗎?”
定域年蜇神龜是皇母西山西極皇母的靈寵,無端端的怎麽可能被放去了海天聖地?一個錯誤大到讓它離開自己的主人,一定不會是小事,它能記錯嗎?它可能記錯自己的生辰,但是一定不會記錯自己爲何被逐出老巢。
聖烨如果不是犯下大錯,爲何會被囚禁在北荒日峰神山的山頂天牢裏?他爲魔神,一般的小錯不過是禁閉思過,再狠不過被天雷劈,天火燒,終生囚禁的大錯,能有多少呢?
還有訣衣後背上的紫紅色蟾蜍,縱然他可以自欺欺人的認爲定域年蜇神龜年老記錯了故事,聖烨也不是因爲欺辱了訣衣受罰,那她後背上的紫紅蟾蜍印記要怎麽解釋呢?聖烨撕碎了她的衣裳隻是爲了給她的後背上留下他的真身印記?
“這……”
河古說不出話來,那會兒的情況若是換做他的話,同爲男人,自然曉得把持不住的時候結果會如何,聖烨愛了訣衣近萬年,她的拒絕一旦激怒了聖烨,實在不敢想他會對她手下留情。
“此事除了你,還有誰曉得?”帝和問。
“就我。”
“以後别再說了。”
河古點頭,“我曉得的。”
帝和的臉色不可說不難看,在河古的記憶裏,他的臉色隻用四個字來說就對了,和顔悅色,對誰人都是如此。可此時,若是有人第一回見到他,必然覺得他比千離更讓人不敢招惹,仿佛要召喚神器殺一場了。
“帝和?”
一個清清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來,帶着疑惑。
帝和轉身,月下的花團邊站着訣衣。
“今夜的故事,當你沒說給我聽過。”
看着帝和的背影,河古想,讓他當成沒說容易,隻是讓他當成從來沒聽過,可行?
帝和走到訣衣的身邊,“怎麽了?”
“我睡不着。”
訣衣身後有四個帝和的随身神侍,爲了讓她在帝亓宮裏住得安心,帝和讓自己一半的神侍跟着訣衣,原是想都給她用,她嫌跟着自己的人太多。這會兒訣衣來找帝和,四個神侍小心的跟着她,就擔心她出點意外她們無法跟帝和交代。
“怎麽會睡不着呢?”帝和輕聲的問道,“還想着晚上打架的事呢?”
訣衣搖頭,“不是。”
帝和擡手退了随身的神侍,看着身前的訣衣,想到了河古告訴他的故事,難怪她在霏靈山不肯說後背上的紫紅蟾蜍是怎麽來的,這樣的故事讓她如何啓齒呢?那年無助的被傷害,她的心是如何修複的,他無法去想。聖烨要給她怎樣的傷害,才會讓她即使變成了女戰神,看到紫紅的蟾蜍還是會被驚吓得失去反抗的能力。或許他應該說,她不是不想反抗,而是當年的傷害太刺痛她的心,以至于她看到紫紅蟾蜍隻會憶起當年的自己無法逃過聖烨的魔掌,被他糟蹋。聖烨是她的魔障,她的心底永遠的覺得自己逃不過紫紅蟾蜍。
“帝和,你臉色怎麽這麽差?”訣衣關切的看着帝和,“病了嗎?”
帝和努力扯出一絲笑容,“怎會。”說着,牽起訣衣的手,帶着他朝他的寝宮裏面走,既然她睡不着那就陪她一會兒吧,到了明日,他就是想陪也未
必有機會了。
訣衣回頭看着花園裏的人影,“那個人是河古禦尊吧。”
“嗯。”
“我打擾你們說事了?”
“呵。我跟他哪裏有什麽事可說。”
訣衣暗暗的捏緊了帝和的手,她以爲自己的動作很輕柔他不會有感覺。卻不想,帝和對她的小動作感覺得很清晰,不知怎得,他用力的握緊了她的手,緊得訣衣發疼。
“啊。”
訣衣低呼一聲。
“嗯?”
訣衣道,“你捏疼我了。”
帝和松開些,“我的錯。”
訣衣笑着搖頭,雖然疼是疼,不過被他緊緊捏住的感覺好過被他忽視的感覺。今日在帝亓宮裏看到帝後世後被各自的夫君呵護,扪心自問,她覺得帝和對她也照顧的很,彷如夫君,讓她感覺很溫暖。
望着訣衣,不知怎的,帝和心中生了密密麻麻的心疼,像是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他的心,擡手将訣衣忽然摟到了懷中。
“帝和?”
他怎麽了?
“貓貓。”
“嗯?”
“往後我絕不會讓别人再傷害到你。”
訣衣想了想,“世後娘娘那點兒劍術沒有傷到我。世尊應該祈求他的媳婦兒不被我傷到就好。”訣衣誤會帝和是在擔心她和飄蘿打架的事,她們打架隻是說着玩的,玩着玩着就動手了,沒有多大的事,這種事怎麽會傷害到她呢。
帝和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怕引起訣衣的傷心事,順着她的誤會說道:“别小看飄呆呆,她能成爲上神回到星華的身邊,也不是個簡單的角兒。”
“呵,我知道,世後娘娘是無祖妖靈。”
又抱了訣衣一會兒,帝和帶着她進了房間。
無所事事的兩人擺開棋盤對弈,一局未完,訣衣連連打了三個哈欠,帝和見她困意襲來,輕輕笑了,放下手裏的白子。
“貓貓,很晚了,休息了。”
訣衣看着帝和,似乎在想什麽,搖頭,“下完這一局。”
帝和微笑着起了身,走到訣衣身邊,把她忽然懸空抱起來。
“帝和。”
她不說一個字,他未必不懂她所想。她想睡,可心裏有事睡不着,但是又不願意說出那件事,除了在他的身邊,她似乎不安心在任何地方待着。既然如此,那他就一直在她身邊即可。
帝和将訣衣輕輕的放到自己的床上,看着她,溫柔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