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在營地裏頭走了一圈,摸了摸埋鍋造飯的竈坑,又摸了曾經插過營栅而留下的坑洞,便陷入了思考之中。
雖然他得了師父王道明的指點,釋放炁場來感知周圍的環境,可這隻是個模糊的辨位法子,無法感知更加細微而直觀的東西。
說得不好聽,這個炁場隻是提升他的本能直覺罷了,無法用肉眼來觀察,對于楊璟而言,實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好在李彧也是個老探子,将周遭環境以及自己搜索得來的情報都告之楊璟,王道明也是個老江湖,很容易便确定出來,張長陵等人率部衆離開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這也讓楊璟感到非常不妙,因爲以賈似道的行事風格,他一定會趁着楊璟不在,盡快推行撤軍的命令,隻怕張長陵等人已經撤離了!
“李彧,你去看看,他們往哪個方向撤離了。”
楊璟心中隐約有些不安,他相信張長陵是個懂得堅持的人,否則當年洛陽一戰,他也就不會把弟兄們都給打光了,卻仍舊不肯退兵,甯願選擇死戰,也不願意妥協,更不願意看着到手的勝利,就這麽飛走了。
果不其然,李彧出去查看了一番,很快就回來禀報道。
“侯爺,從他們留下來的足迹看,他們...并沒有北返,而是繼續往南了...”
“繼續往南?”楊璟有種說不出來的欣慰,卻又有着十足的擔憂。
若是沒有發生變故,賈似道沒有奪權,張長陵和李林安率領神火營以及壯族蠻兵們,繼續攻打長安府,絕對是非常明智的決定。
可如今賈似道已經趁虛而入,奪取了宋軍的控制權,即便楊璟沒死,他都一定會散布且誇大楊璟受難的謠言,如此才能名正言順接掌軍權。
賈似道接掌軍權,第一時間考慮的便是議和,這麽一來,張長陵失去了後援,甚至已經是違抗軍令,大宋完全可以将這支隊伍置之不理,如此一來,張長陵和李林安,就面臨着巨大的危險了!
見得楊璟發呆,李彧也有些着急,畢竟張長陵率領的神火營和壯族蠻兵,已經是楊璟最後的家底了。
陳守度如今勢大,占據了陳朝的半壁江山,單純從版圖而言,甚至比一半還要大,而陳朝的難免與占婆等地接壤,裏頭有不少黑巫僧等奇人異士。
他們又有皂閣山老道,以及忽必烈的蒙古大軍相互幫助,張長陵和李林安能否攻下長安府,還是兩說之事。
即便攻下長安府,賈似道把持着宋朝大軍,他沒有率軍南下接應,攻打長安府就失去了戰略意義!
楊璟沉思了片刻,便朝王道明請示道:“師父,您的意思如何?”
王道明既然鑽研帝王之術,自是文韬武略,朝堂上的方方面面都要懂得,軍事上的意見自然也是非常靠譜的。
王道明在路上就聽楊璟詳細描述過,而且他對大勢也一清二楚,此時便朝楊璟道。
“長安府或許已經沒有了戰略意義,即便攻下來也沒有太大的作用,但那裏畢竟是陳守度的地盤,甚至是老巢,對于叛軍的士氣,也是個不小的打擊。”
“隻是攻下容易,想要守住卻很難,玉面夜叉張長陵确實是個不錯的智将,他不會想不到這一點,所以老夫斷定,他是不會去攻打長安府的。”
王道明不愧是智者,一番話也說中了楊璟心裏所想,隻是張長陵等人如果不是去攻打長安府,那麽他們爲何又要南下?
王道明似乎看破了楊璟的心思,趁機朝楊璟道:“兩軍交戰,最重要的不是萬軍之中殺人取級的猛将,也不是悍不畏死的士卒,最重要的首先是情報,能夠料敵于先,才是制勝的法寶。”
“在軍情搜集的面前,連軍心士氣都必須靠後,爲師所言,楊璟你可明白?”
楊璟一直與皇城司有着極深的牽扯,自然明白情報的重要性,此時更是深刻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如果他能夠知曉長安府方面的情報,就能夠知道張長陵等人的意圖,以及現在的去向,也就不必妄自揣測了。
楊璟正發愁,到底該北上,遏制賈似道,阻止他與陳守度議和,還是南下尋找張長陵,保護自己最後那點家底之時,他卻突然靈光一閃!
師父王道明隐居黑天部落,将部落視爲自己的家園,他既然敢放心地将這些部落勇士帶出來,想必早就有了對策,自己又何必焦急?
許是眼睛看不見了,楊璟更是心無旁骛,類似于靈感之類的直覺判斷,也就更加的活躍,此時便朝王道明說起。
“師父,您早就有了對策,徒兒說的可對?”
王道明呵呵一笑道:“楊璟,你要記住,等到事情發生了,才思考對策,這是非常被動的一件事情,爲慮勝先慮敗,凡事要未雨綢缪,徙薪曲突,才能夠有備而無患也!”
王道明如此一說,便算是承認了,楊璟自是心頭欣喜。
在營地等了一會兒,果然有幾十個穿着泛白粗布衣的赤腳野人,由洛丹頭人引着,來見王道明。
這些人該是其他部落的人,不過這長安府境内的部落,與黑天部落同仇敵忾,可以說,王道明實際掌控着長安府境内這些部落!
楊璟聽不懂部落土著語,不過王道明很快就朝他說道。
“這些是紅棉、高水、泰族等部落的斥候,他們已經探聽到了,張長陵等人一路往南,已經繞過長安府,直逼清化去了。”
“去清化?”楊璟不由疑惑,可過得片刻,楊璟不由失聲驚呼道:“難道...他要阻擊忽必烈的人?!”
王道明點了點頭,也很是佩服楊璟的分析能力。
“沒錯,陳守度投降蒙古,忽必烈已經集結了所有兵馬,一旦他們與陳守度的人成功會師,又有賈似道主動議和,他們一定會駐紮長安府,借着議和的空當,迷惑賈似道,騙取賈似道的信任,而後一舉擊敗宋軍,到時候...”
“這玉面夜叉張長陵顯然已經意識到這一點,長安府和清化之間有湄河關這座要塞,隻要他們攻下湄河關,蒙古人便無法進入長安來!”
“這湄河關眼下雖然是陳守度的人在鎮守,但早先一直被蒙古人攻打,所以守軍的人數不少,張長陵和李林安隻怕要打一場硬仗了...”
楊璟心頭已經怒不可當,張長陵爲了阻擋蒙古人,不惜違抗軍命,帶着神火營的弟兄們去湄河關送死,可賈似道卻還在做着議和的夢!
更讓楊璟憤怒的,同樣還有他自己!
要不是他自己被皂閣山老道暗算,賈似道也不會趁機奪權,林爵等弟兄袍澤也不會死,張長陵更不需要到湄河關去送死!
而張長陵此舉除了阻攔蒙古人之外,更多的是爲了給他楊璟拖延時間!
張長陵雖然有神火營和壯族蠻兵,加上李林安的陳朝精銳禁軍,戰鬥力應該不會太差。
但想要憑借這些人,就将數萬乃至十幾萬蒙古大軍阻隔在一個個小小的湄河關之外,可就有些癡人說夢了。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一定能夠打敗陳守度的守軍,拿下湄河關,但同樣可以确定,以他們的戰力人力,根本無法阻擋蒙古人太久!
他這是在給楊璟争取時間,隻要楊璟趁機北上,破掉賈似道的謠言,鎮住賈似道,重新奪回軍權,便能夠揮師南下,到時候所有一切都值得了!
可如果楊璟真的這麽做了,張長陵和神火營以及壯族蠻兵們,即便沒有全軍覆沒,相信也不會剩下幾個人能活下來!
該以大局爲重,犧牲這數千乃至上萬弟兄,将自己辛苦經營起來的神火營都葬送在南疆,還是不去管賈似道,而是率領黑天部落的人,去把張長陵等人給救回來?
楊璟面臨着這樣的選擇,心頭也是沉重到了極點。
雖然他蒙着眼,但好像能夠感受到師父王道明的眸光,王道明似乎也在等待楊璟的決定一般。
若是帝王之術是一門極其腹黑的學問,成大事不拘小節,死一活百,懂得取舍和權衡,往往以大局爲重,必要的時候甚至六親不認,也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楊璟卻沒有遲疑太久,他朝王道明請求道:“師父,弟子...弟子要南下!”
楊璟本以爲王道明會勸阻,因爲這完全是在感情用事,簡直就是至大局于不顧。
然而王道明卻幹脆地答應道。
“好,咱們這就出發,越快越好,否則他們進攻湄河關,必定有所傷亡,你可寫一封親筆信,我讓泰族的人先送過去,說不定還能夠趕上。”
楊璟也有些驚喜,并未多想,趕忙摸着寫了一封密信,雖然沒有主帥的火漆和印钤,但張長陵該是認得楊璟筆迹的。
楊璟這邊寫密信,部落勇士們已經開始拔營,前鋒部隊也已經開始掉頭往南。
楊璟将密信交給泰族斥候之後,才稍稍安心下來,隻是他如何都想不明白,爲何王道明會如此幹脆地答應他。
不過這個事情也不能直接開口詢問王道明,楊璟一面走着,一面低聲朝李彧說出了這個疑惑。
李彧猶豫了一番,這才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侯爺,這個...屬下倒是有些想法,就是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楊璟:“你都跟着我這麽久了,難道還不清楚我的爲人?有話說話,你我之間還來這套虛頭巴腦的東西作甚!”
李彧見楊璟說得坦誠,也知道自己太過小心眼兒了,此時便朝楊璟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屬下覺得王天師并非想要教您帝王之術,而是想要直接将您推上帝王之位!”
“正如此事一般,若侯爺救下張長陵和神火營等部,這些人勢必誓死追随侯爺,而賈似道的所作所爲,一定會讓軍士們憤慨難當,到時候所有軍士都站在侯爺這邊,難免有當年太祖黃袍加身的事情...”
楊璟聞言,心頭不由一震,是啊,王道明已經深谙帝王之術,又何必培養自己,他完全可以利用帝王之術,呼風喚雨而翻天覆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