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就這麽在水底走着,心中卻是滿滿的悲痛,恨不得再也不上岸,就這麽死在水底罷了。
林爵死了,李準拼命救了他,後果可想而知,暗察子和向導也都全軍覆沒,惡蛟和楊艾男以及風若塵都不知去向,自己的眼睛也不知能不能恢複視力。
本來一帆風順的南征,最終還是演變成了這麽個樣子,本以爲今次秘密搜尋惡蛟,不會有太大的危險,結果卻是敵人布下的陷阱,因此還造成了如此慘烈的犧牲。
楊璟的自責和愧疚是無法想象的,雖然從一開始,他就堅持要孤身前來,可李準和風若塵等人卻不放心他,最後竟然連楊艾男的請求也答應了下來,楊璟又如何能不愧疚?
不過他從來不是個容易頹廢和沉淪之人,這些人愛護楊璟,要追随楊璟,一點錯都沒有,錯就錯在敵人太過狡猾兇殘,他楊璟非但不能沉淪頹廢,還要盡快振作起來,爲這些枉死的弟兄們報仇雪恨!
所謂經一事長一智,楊璟所經曆的事情,也在不斷改變着楊璟的性格,若往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楊璟一定不會再優柔寡斷,也絕不可能再心慈手軟!
雖然有龜息之法在支撐,但楊璟的内力終究還是消耗過度,幾分鍾之後便再也憋不住,浮出了水面來。
冰冷的水非但起到了清洗的作用,還有着鎮痛的效果,楊璟感覺眼睛舒服了許多,便嘗試着睜開眼睛來。
此時還是夜間,又無星無月,楊璟隻看到一條淙淙流淌的河溪,像天上仙女遺落人間的白色束帶。
能看到就好!
楊璟也放心下來,雖然隻是模糊能夠分辨出來,眼睛也還是疼痛未消,但慶幸的是那邪惡老道的藥符隻是暫時性地奪取他的光明,并未傷及眼睛的根本,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楊璟剛剛才松了一口氣,眼睛卻又痛起來,眼睛距離腦袋太近,神經又太過豐富,疼起來感覺整個腦袋都不是自己的!
楊璟也不敢睜大眼睛,隻是開了一條縫,渾身是水,便沿着河岸往下遊走去。
雖然往上遊走,應該能夠回到升龍道,回到大軍安紮之處,楊璟也就越安全,而下遊則是長安府更深的地方,甚至過了長安府便是清化等地,都是陳守度的地盤。
可眼下楊璟也隻能往下遊走,因爲邪惡老道與禍蛇兒赤,肯定會封鎖上遊,楊璟視力受損,身子又沒有恢複,往上遊走隻能是自投羅網。
而但凡有河流的地方,下遊通常會有人類聚居,但好歹隻是平民,威脅并沒有追兵那麽大,其中利弊很容易權衡。
楊璟剛剛爬上岸來,上遊方向便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想來是那些人不放心,要下來搜尋楊璟的屍體來了。
楊璟也不敢多作停留,趁着夜色,便躲入岸邊的密林之中。
雖然視力受損,但楊璟體内有兩頭靈惑,尋常毒蟲之類的東西,都要避着楊璟,叢林對尋常軍士或許是緻命的威脅,于楊璟而言,隻不過是閑庭信步罷了。
如此走了一段,身後的聲音也漸漸小了,楊璟實在支撐不住,便尋了一處安身之所,暫做歇息。
這叢林裏頭也沒什麽高山,山洞之類的東西不太容易見到,但古木參天,想找個幹燥一點的樹洞卻不難。
這樹洞也不知是什麽野獸的巢穴,裏頭有些甘草,已經被壓得平整,甚至還帶着一些些溫暖,外頭有些零散的獸骨,洞内卻是一些果子。
楊璟算是鵲巢鸠占,那些果子氣味很濃,楊璟自然是認得的,因爲那是芒果的氣味。
楊璟雖然餓極了,但也不知這巢穴是何種動物的,生怕果子帶毒,也不敢胡亂食用。
他的身上帶着一個鹿白魚讓他貼身收藏的蠱袋,裏頭的蠱藥起到驅蟲的作用,一些小型的毒蛇猛獸,嗅聞到這股氣味,都不會近身,雖然被水打濕了,但氣味還沒散去,楊璟便将蠱袋挂在洞口邊上,而後沉沉地睡了過去。
許是體内靈惑在保護主人,又許是蠱袋在起作用,楊璟安穩地睡了一覺,并沒有受到打擾,甚至于聽不到鳥蟲野獸的叫聲!
早晨可是叢林最爲喧嚣的時段,卻聽不到一絲動靜,隻有地上厚厚的腐葉,經過一夜的發酵之後,散發着溫熱的氣息,在晨光的照耀之下煙煙袅袅。
偶爾有一兩個花花綠綠的蘑菇樣的圓球,突然就噗一聲爆開,噴吐出有毒的粉霧。
經過了一夜的休息,楊璟的體力算是得到了恢複,但楊璟就像被膠水黏住了一般,很艱難才睜開來,這才剛開了一道縫,那晨光便如同無數銀針刺着楊璟的痛覺神經,楊璟趕忙閉了起來,适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借助這一絲縫隙,看見一點點東西。
楊璟走到洞口,取下蠱袋,眯着眼睛一看,洞口處留着一些巴掌大的爪印,想來巢穴主人還是大型猛獸,好在讓蠱袋給鎮住了,否則楊璟半夜被吃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看着這些腳印,又回看了一眼那巢穴,楊璟由衷地自語道:“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動物,但借宿了一晚,你又沒吃我,總之,謝謝啦!”
楊璟也是苦中作樂,這叢林之中便如同雪原上一般,孤獨感才是最大的敵人,必須時刻保持樂觀積極的心态,否則會被磨死。
如今楊璟最關心的便是眼睛的問題,抽出勾踐寶刀來,借助光潔如鏡的刀刃,終于看清楚了自己眼睛的狀況。
可這種狀況反倒讓楊璟感到驚愕和擔憂,因爲劍刃的倒影之中,他的眼睛完好無損,連紅斑都沒有!
楊璟第一時間便想起了那邪惡老道的藥符,當時中了藥符之後,楊璟便覺得有無數小鬼趴在自己的背上,抓着自己的腳踝,死死地拖着自己。
難道說這眼睛也是這樣,中了藥符之後,所有的痛苦,都是另一個層面的東西在作祟?亦或者隻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這種情況在醫學上也是有的,叫做幻肢痛,又稱爲肢幻覺痛。
這個幻肢痛指的是一些病患的肢體已經被切除了,但他們仍舊能夠感覺到失去部位的疼痛,就好像他們的肢體還在一般。
對于這個,醫學上也還沒有統一的意見,中醫上沒有太多記載,無論中西醫,也都沒有比較有效的治療手段,因爲純屬精神層面的疼痛,是以大多以心理疏導和心理治療爲主。
不過楊璟的情況又有所不同,因爲他并沒有失去自己的眼睛,眼睛也完好無損。
幻肢痛也有多種性質,通常與肢體的喪失原因有關,比如一些人是因爲受到高壓電擊而被截肢,他就會常常感受到電擊痛,有些人因爲燒傷而截肢,就感覺到燒傷痛。
此時楊璟倒是有些莊周夢蝶的迷茫,是自己的眼睛确實受到了傷害,劍刃上的倒影隻是幻覺,還是說眼睛完好,疼痛才是幻覺?
楊艾男不知所蹤,楊璟對道術也沒太深研究,無法接觸藥符的效力,眼睛的問題就很難得到解決。
先前他吃了藥符的虧,是借助金關玉鎖和咬破舌尖,才暫時破去了被小鬼纏身的幻覺,眼下嘗試了一番,卻一點效果也沒有。
在楊璟看來,道術或許真的存在,但這藥符更注重的并非符,而是藥,因爲是一種毒,隻是皂閣山以制藥煉丹而聞名天下,楊璟對用毒之道并不精通,想要解毒也是千難萬難。
雖然這叢林裏頭并不缺草藥,楊璟也知道不少能夠解毒的中草藥,但在沒有弄清楚毒藥配伍的情況下,貿然使用這些解藥,若是發生不良反應,隻能加重病情,到時候這雙眼睛可是真的别想要了。
思來想去,楊璟也是無計可施,隻能暫時拖着,趕緊返回大本營,希望鹿白魚能夠有法子治療。
放下這樁心事之後,楊璟便開始采集一些野果來填飽肚子,雖然他也想吃些肉食,好讓體力恢複快一些,但眼下是做不到的。
且不說毒蛇猛獸都避着他走,單說要生火就是個麻煩事,他身上沒有生火的工具,叢林裏頭又潮濕,加上煙熏火燎的,對他眼睛也不好。
吃了些野果之後,楊璟又在河裏抓了一尾大魚,用寶刀切成薄薄的生魚片,夾着新鮮的野蔥給吃了,這才算是吃了個囫囵飽。
當然了,這些生冷的東西,吃一次無所謂,吃多了也不行,萬一染上痢疾,也是雪上加霜。
河灘上留下了不少足迹,楊璟好歹是暗察子的頭兒,又是法醫,對痕迹學也有過研究,稍稍分析一下,便知道追兵往下遊搜索追捕了。
若是昨天夜裏,楊璟肯定還得繼續往下遊逃難,可經過了一夜的休息,又吃了東西,他的體力恢複了不少,視力雖然不好,但好歹能夠看見一些些,心裏的底氣也就足了。
迷惑敵人的最好方式莫過于燈下黑,楊璟想了想,便往上遊走去了。
雖然他也想着趕緊回去找鹿白魚治眼睛,但楊艾男和風若塵沒有消息,張長陵和李林安的人也不知如何了,楊璟必須弄清楚情況再說。
有鑒于這些人聯手起來,伏殺楊璟,楊璟心裏也有着極其不安的推測,隻希望同樣的事情,不要發生在張長陵和李林安的身上,否則他們再也很難繼續攻打長安府了。
此時若不把陳守度的氣焰給打壓下來,就憑着他的号召力,以及陳氏在大越之地上的影響,再加上忽必烈的蒙古大軍,隻怕他們很快就會卷土重來!
神火營已經實力大損,屆時又該如何抵禦敵人聯軍的攻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