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長陵也得到了暫時的舒緩,他們畢竟是宋慈身邊的人,精熟于查案,雖然實際查起案子多少讓張長陵有些失望,但好歹是公門中人,可比他們這些軍漢要厲害多了。
李準和宋伯仁幾個也沒有歇息,讓張長陵将隔離營封鎖起來,便開始進行環境調查和盤問。
這些工作不需要楊璟在場,他們也能夠完成得很好,将這些人的記錄下來,再進行交叉比對,多少還是能夠得到些許有用的線索。
既然李準已經從白磷的氣味,推測出人爲作案的迹象,在沒有其他線索的情況下,尋找目擊者就成爲了第一要務。
若隻是單純隔離那些疱疹患者,範圍倒也能縮小一些,可整個隔離營除了疱疹患者這樣的重點看護區,還有隔離其他接觸者的普通區域。
雖然案發在重點看護區,但由于夜晚比較安靜,加上隔離營中間是塊用于應急的空地,營房呈圓形拱衛這塊空地,營門相對而立,所以,即便是普通隔離區,也極有可能存在目擊者。
若能夠發現有人進入過重點看護區,那便能夠印證李準的推測了。
當然了,白磷不是将死者焚燒成碳灰的原因,因爲白磷燃燒無法達到這樣的溫度,可即便不是主因,白磷也極有可能是誘因,說不定就是這種白磷,引燃了這些病患。
李準等人跟着宋慈已經很多年,而後又與楊璟共事過不短的時間,更重要的是,宋慈的洗冤集錄,他們便是第一批讀者,他們也是宋慈法醫理論的踐行者!
因爲這種種因素,李準也很清楚,動機,乃是破案的關鍵要素之一。
那麽兇手到底出于何種目的意圖,才會制造如此慘案,将這些受盡折磨的軍士給燒死?
到底又是什麽東西,能夠在沒有引燃營房其他物件的情況下,将一個人的上半身燒成灰燼,下半身卻完好無損?
在這個時代,想要做到這樣的效果,顯然有些不可能,也正因此,才顯得這個案子是有多麽的詭異和奇怪。
畢竟要在隔離區工作,所以葛長庚也跟他們講解了疱疹的傳染性,照着楊璟定下的章程,讓他們做好防護措施,才進入到隔離區去進行排查。
這邊的工作倒也順利,畢竟他們都是老手,即便這些感染的軍士有所遮掩,他們也能夠套取到想要的信息。
張長陵見得李準等人井然有序地進行調查,也安心了不少,起碼在楊璟回來,還有李準幾個在這裏撐住。
當然了,他已經加派了人手,連帶李彧等人也發動暗察子四處搜索,若天亮之前楊璟還未回來,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然而終究天不遂人願,正如同墨菲定律一般,越是不想發生的事情,就越有可能發生!
眼看着就要天亮,賈似道那邊又出事了!
張長陵也忙活了大半夜,正想歇一歇,沒想到剛剛躺下,親兵便急匆匆地趕來,朝他禀報道。
“副帥,總督軍那邊出事了!”
張長陵心頭也是咯噔一下,賈似道被官家委任爲南征監軍,位高權重,乃是今次出征的核心人物,可以說賈似道今次代表的就是官家!
昨夜裏他才怒氣沖沖要找楊璟麻煩,要糾集人手去斬殺惡蛟,如今若真出個什麽事情,這大軍可就徹底亂了套了!
此時行軍還未過半,就鬧得如此亂糟糟的,即便到了南邊,又還能剩下幾分軍心士氣來打仗?
張長陵也來不及穿戴,披了件單衣就跟着親兵走出了營房。
到了賈似道這邊,發現禁軍早已将營房圍得水洩不通,地面上滿是泥濘,一些個軍士渾身濕淋淋的,旁邊竟然還有水龍!
“這是走水了?”
進了營區一看,三五個帳篷已經被燒成灰燼,空氣中滿是煙熏的氣味,中間的空地上擺着十幾具屍體,全被燒得皮開肉綻,賈似道滿臉焦黑,極其狼狽!
張長陵也是心頭大駭,但回想葛長庚對自己的提點,面上反倒鎮定了下來,朝賈似道問起:“督軍,這是怎麽一回事?”
賈似道滿臉蘊怒,朝張長陵道:“你瞎了眼了麽!難道看不出來,這都弄成什麽樣子了!今夜我等非要把那條惡蛟給斬了!”
看來賈似道是将這縱火與惡蛟再度聯系在了一起,此時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将領,這些将領爲了巴結賈似道,營房與賈似道的大帳相距不遠,也都遭了火災。
張長陵聽得賈似道發怒,反而冷靜了下來,而且出奇的冷靜!
他到底是個武将,本來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性,可自打洛陽一役過後,他的銳氣也收斂了起來,尤其是當了十幾年的屠夫之後,更有些畏首畏尾。
他的内心深處,其實一直沒有将自己當成副帥,而是來幫楊璟打仗,爲自己的兄弟正名,僅此而已。
也正因爲自身定位還模糊,是以他對賈似道始終有些敬畏,畢竟對方可是權傾朝野的國舅爺,當初他張長陵的兄弟們,可不就是因爲這些文官的争權奪利,才在戰場上成了犧牲品麽?
可楊璟的離開,讓他得到了當家作主的機會,逼得他不得不自己拿主意,他終于找回了以前那種狀态!
即便他不是李準幾個那等經常查案的人,也該知道這是極其拙劣的模仿作案,其目的不過是想要坐實隔離營的奇案,兇手就是惡蛟罷了。
雖然陵的營房與賈似道的營房離得很遠,但從起火到滅火,如此鬧哄哄的一陣,他竟然聽不到半點動靜!
這說明了什麽?
這說明賈似道并不像張揚這件事情,火都燒成這樣了,他還遮遮掩掩,所爲哪般?
再者,他的身上雖然全是泥濘和狼藉,可胡須卻整齊幹淨,是否可以說明,這隻是他自導自演?
這些個軍士雖然也被燒死,但皮開肉綻,并非像隔離營裏頭的死者那般,部分被燒成灰燼。
因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兇手是如何做到的,因爲他們隻是拙劣的模仿!
真正讓張長陵憤怒,讓他想要掌控主權的,是地上那十幾具屍體!
爲了達到排擠和架空楊璟,爲了斬殺惡蛟,爲了奪回自己的威望,賈似道自導自演這處走火的事件也便罷了,竟然還使得十幾名軍士被燒死!
這是張長陵如何都無法容忍的!
他可以爲了嚴肅軍紀而殺人示衆,借此立威,以儆效尤,但也是因爲有人破壞軍紀,照着軍法來處置,是那些人該死,而絕不是因爲個人權謀,讓這些軍士當成枉死的犧牲品,這和他當年那些枉死的弟兄們,又有何區别!
再者,若是突發起火,旁邊又怎麽可能準備好了水龍,而且救火的軍士們竟然一個個提着水桶!
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張長陵終于不再六神無主,賈似道的強勢,反而激發了他内心的不屈和傲氣,他本就是個毫無畏懼的英雄漢,即便當了十幾年屠夫,即便忍辱負重這麽多年,即便剛開始進入軍伍還有些不适應。
碰到突發狀況也出現了一些小慌亂,最後還需要葛長庚的幫助,才抖擻了精神。
但從這一刻開始,他終于恢複了當年的智勇,那隐藏了十幾年的鋒芒,終于再度得到了釋放!
面對賈似道的憤怒,張長陵反而鎮定自若,心中再無忌憚,臉上再無卑微,朝賈似道冷漠地回道。
“督軍大人如此肯定是惡蛟所爲,可有證據?沒有證據,莫不成還要沖擊主帥中軍大營不成!”
“證據?這就是證據!”
賈似道一向看不起文官,早先與蒙古人議和,都由他出面,當年向金國人繳納的歲币和物資,而後又轉給蒙古人,這些花錢消災的事情,都是他在做。
他可沒見到大宋的軍人何時能夠如此硬氣,早在北宋年間,便是大英雄狄青當了樞密使,也被文官們排擠得無所适從,在官場上郁郁不得志,最終竟然壓抑至死,更何況張長陵這麽一個背黑鍋的貨色!
賈似道指着地上那些被燒死的軍士屍體,有些氣急敗壞地怒罵道。
然而張長陵卻隻是冷哼一聲道:“且不說隔離營那邊的案子還沒查清楚,即便隔離營那邊是惡蛟所爲,此處的狀況完全不同,便是瞎子傻子都知道不對頭,督軍不會看不出來吧?還是說督軍想要憑着一面之詞,就要到主帥那裏去讨要說法?”
若是往常,張長陵根本不需要反駁和阻攔,直接讓他去找楊璟就成了,畢竟楊璟說過,賈似道和朝廷方面,都交給他楊璟,張長陵隻需帶好兵就成。
可如今楊璟已經私自離營,若讓賈似道帶人到中軍大帳去,勢必會發現楊璟已經不見了!
賈似道也是個奸詐精明之人,見得張長陵竟然替楊璟出頭,三番四次阻撓,想必也看出了什麽來。
畢竟那惡蛟生性暴躁,平日裏有些風吹草動,都會怒吼咆哮,許多軍士就是被這龍嘯給驚吓住了的。
可今夜發生這麽多事,那惡蛟竟然安靜如斯,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來,賈似道又如何能不懷疑?
心中越是這般覺着,他便逼迫越急,人都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不講道理的該是兵才對,此番卻是他賈似道這個文官開始不講道理了!
“無論如何,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楊璟身爲主帥,都需要出面主持大局,諸位将軍,既然楊帥深受浩蕩皇恩,咱們便一道去請他一請!”
賈似道蠻不講理的姿态一擺出來,那些個參将和指揮們,又如何聽不出弦外之音,當即振臂高呼,紛紛響應,身邊親兵聚攏起來,浩浩蕩蕩竟然有上百人!
隔離營的詭異案子還未查清,如今又有這縱火案,賈似道又領着諸多将領“逼宮”,張長陵也擔憂起來。
若處置不好,隻怕要兵變,這種事情别人不敢做,賈似道卻是如何都不怕的,畢竟他是督軍,便是主帥,也都受他監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