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段妃生産之後,除了趙昀,很少有人能夠親近,這個龍子得來不易,趙昀也是當成了寶貝。
當然了,也有人在趙昀耳旁煽風點火,暗示瑞國公主備受恩寵,難免一些有心之人會因此而陷害皇子,趙昀雖然嚴懲了造謠者,卻又很少讓瑞國公主再來看望段妃和這個小皇子。
瑞國公主金枝玉葉,乃是趙昀的心頭肉,宮裏那些婦人,自然想要巴結她,可趙昀在這件事上是零容忍,決不允許婦人們借瑞國公主的恩寵來争鬥。
這久而久之,宮内之人對瑞國公主也就敬而遠之,她也活得很是孤寂,後來高采芝進宮,她得到了少有的快樂,隻是高采芝又回大理去了。
再後來,因爲打聽高采芝的事情,她又跟段初荷走得近了,趙昀倒也沒怎麽反對。
楊璟離開臨安之時,生怕唐安安會暗害段初荷,也曾經暗示過瑞國公主,讓她好生照料段初荷。
段初荷能夠得到皇後娘娘的疼愛,大半也歸功于段初荷從中幫忙。
隻是如今段初荷身染重病,瑞國公主卻沒能每日探望,心裏自然是過意不去的。
許多人其實也都非常清楚,雖說母憑子貴,但段初荷乃是大理清河郡主,是段氏的女兒,段氏反叛大宋,投降了蒙古人,段初荷若非生了個兒子,指不定早打入冷宮了。
天家無親情,無論誰生的孩子,不也都是皇帝和皇後的兒子麽,即便段初荷因此郁郁而終,英年早逝,想要養活這個孩子,也不一定非得段初荷自己動手。
事實也确實如此,雖然孩子是段初荷所生,但連她自己也沒見過孩子幾次,皆由乳母來喂養,有專人伺候,上百人圍着一個孩子團團轉,打個噴嚏整個臨安都要抖三下。
或許段初荷就是因爲無法見到自己的孩子,才抑郁成病,那也是說不準的事。
無論如何,瑞國公主也算是沾了楊璟的光,今日能夠去見一見段初荷,心裏也很是高興。
兩人聊了一陣,楊璟不敢打聽宮裏頭的事,瑞國公主卻主動說了不少,其中不乏唐妃和閻妃之間的争鬥,總之該說不該說的也都說了,至于不該聽的,楊璟也不敢搭話罷了。
過得半個時辰,鹿白魚在内衛和宦官的帶領下,來到了殿中,三人便到福甯殿旁邊的天恩殿。
這裏本來叫做坤甯殿,因爲有了皇子,乃是天恩,所以改名爲天恩殿,段初荷隻不過是妃子的級别,卻住在皇後的隔壁,那坤甯殿本來也是皇後的寝宮。
據說趙昀本來打算舉國同慶,大赦天下,爲這皇子積德,期盼他能夠平安長大,可因爲撞着賈貴妃薨逝,這事情也就耽擱了下來。
段初荷搬到天恩殿,本來也是爲了方便她到福甯殿去看兒子,可自打她染病之後,就不被允許探視兒子了。
到了天恩殿之後,内衛女官上前來阻攔,要搜查楊璟等人,瑞國公主本想斥退,但楊璟卻擺了擺手,自願接受了搜查。
畢竟他與趙昀已經生出裂隙,也不想讓趙昀有其他想法。
當女官搜查鹿白魚之時,楊璟隻是看了鹿白魚一眼,女官仔細搜查了藥箱等物,才放人入殿。
天恩殿本是皇後的寝殿,是以很寬大,殿後也是亭台樓閣,房間更是數不過來,不過有瑞國公主在前面帶路,倒也很是輕快。
段初荷的寝宮外頭守着十來名宮女和醫女,小心翼翼地低着頭,房中時不時傳來咳嗽,仿佛這些宮女的性命就是一線殘燭,段初荷的每一下咳嗽,都會讓她們人頭落地一般。
宮女趕忙進去通報,不多時便讓楊璟三人進了殿中,楊璟在外等着,瑞國公主帶着鹿白魚進去診查病情。
可就在這個時候,楊璟卻朝瑞國公主道:“天孫兒,你丢楊哥哥一個人在這裏,着實有些不便,還是讓鹿姐姐一個人進去吧。”
瑞國公主聽得楊璟稱呼她乳名,言語間又恢複了往日的親近,不由心頭一甜,要知道這乳名可不是随便能叫的,楊璟叫出天孫兒三個字時,那些個宮女可都跪了下來。
除了官家和皇後娘娘以及賈貴妃和國舅爺這幾個人,試問滿朝文武以及皇親國戚,誰敢這麽稱呼趙昀的掌上明珠,整個大宋朝最尊貴最受寵的瑞國公主?
瑞國公主見得這些奴婢一個個吓得發抖,好氣又好笑地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吧,别妨礙我跟楊哥哥說話!”
宮女們如蒙大赦,逃命也似的快步離開,又将宮門關了起來。
鹿白魚轉入内寝,頓時嗅到一股濃濃的艾葉熏氣,混着各種香料和熏香的氣味,讓人透不過氣來。
便是白日裏,這寝宮也是緊閉門窗,用黑布遮蓋,整個房間如同墓穴一般,想必是那些庸醫,認爲段妃不能透風着涼的原因。
鹿白魚眉頭皺了起來,禦醫們可都是整個大宋最了得的一撮人,怎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鹿白魚将藥箱放下,扯下黑布,就要打開窗戶,段初荷卻從床上坐起來,朝她驚叫道:“别開!”
鹿白魚仍舊還是打開了一點窗戶,房中煙氣從窗戶滾滾而出,空氣都爲之清新。
可扭頭看時,鹿白魚不由吓了一跳!
但見得段初荷赤身裸=體,縮在被子裏頭,臉上是慌亂戴上的黑色面紗,即便如此,鹿白魚仍舊能夠看到她下巴和脖頸,乃至于手腳上的紅瘡!
鹿白魚走到床邊,段初荷便往床裏頭縮,如同受傷的幼獸一般,可鹿白魚是甚麽人,她可是大蠱師,一雙眼眸擁有着毋庸置疑的權威,段初荷也就不再抗拒了。
鹿白魚将頭紗摘下來,但見得段初荷臉上全是紅瘡,上頭敷着藥散,可黃色的膿水仍舊滲透出來,面容猙獰,如同惡鬼!
“是大瘋!”
鹿白魚不由吓了一跳,難怪禦醫們關門閉戶,不敢透風,外頭的宮女隻怕一點也不知情,這可是天罰之症!
所謂大瘋,就是麻瘋,也就是後世的麻風病,在後世基本上已經滅絕,但古時卻被視爲不治之症,而且隻有品行敗壞之人,遭受天譴,才會得這種病!
古人對這種病那是避之不及的,也有人說麻瘋是女人可以傳給男人,但男人不會傳給女人,對這個病總之是衆說紛纭。
在一些地方,有些麻瘋女病人,會找一個男人來交合,通過交合,将麻瘋病傳給那個男人,自己就會痊愈,又叫做“過癞”。
因爲麻瘋病會使人臉面手腳生出毒瘡,故而又稱之爲“癞”,總之,這是一種極其惡毒的病。
當然了,這麻風也分幾類,嚴重的會傷及内髒,也就是内髒會爛掉,人自然也就死了。
面部手腳潰爛的,會使得面容扭曲猙獰,渾身潰爛,人也會變得癡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鹿白魚雖然是蠱師,但也害怕這麻瘋病,因爲在她看來,這根本就不是病,而是老天爺的懲罰!
段初荷認出了鹿白魚,知道她是楊璟的人,當即就哇地哭了出來,楊璟和瑞國公主聽見,就想進來,可才走了兩步,鹿白魚趕忙開口大聲道:“别進來!”
“你等等我!”鹿白魚安撫着段初荷,才匆忙走出内寝,将實情與楊璟和瑞國公主說了出來。
“什麽!竟然是麻瘋!”楊璟也大吃一驚,沒想到竟然會是這種病!
難怪趙昀會封鎖消息,所有人都沒有透露,因爲這是天罰之症,有失品德,才會遭遇天譴,他乃是天子,又如何能夠遭受天譴,若傳将出去,還如何服衆,皇家臉面又往哪裏擱!
也難怪他會不顧忌内宮規矩,讓楊璟來看病,因爲在他看來,段妃已然是個必死之人,也隻有楊璟和鹿白魚這種旁門左道,說不定還能利用蠱術之類的手藝,來救她一救!
瑞國公主早已吓傻了,楊璟将她推到門口,朝她說道:“在這裏等我,别跟這些宮女說話,更不許任何人離開這裏!”
瑞國公主隻是機械地點了點頭,楊璟則走進了内寝,段初荷見得楊璟,卻隻是哭着往裏頭鑽,楊璟趕忙爬上床,一把将她摟住,輕聲寬慰道:“别擔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鹿白魚想攔已經攔不住,心中直爲楊璟焦急,這麻風病可厲害得緊,如何都沾碰不得的!
段初荷又何嘗不知道這病有多厲害,見得楊璟不顧生死來抱她,早已死而無憾,抓住楊璟道:“我是不活了,你…你可得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鹿白魚聽得此言,也是心頭震撼,可眼下也不是追究這個事情的時機,隻好忍了下來。
楊璟心說,段初荷認定了那孩子是楊璟的,那八成是錯不了的,因爲父母和孩子之間,終究有着一種玄妙的聯系,是不是自己的孩子,還是有着微妙的感應的。
不過眼下還是治病要緊,古人無法治療麻瘋,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行,後世不就将麻風病給滅了麽。
起碼楊璟知道,用雷公藤是可以治療麻瘋的,不過雷公藤乃是斷腸草的一種,用量需要極其謹慎,楊璟也記不住該用多少,而且因人而異,他也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夠治好段初荷。
可見得段初荷人不人鬼不鬼被扔在這裏,他心中焦急,此時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會在乎段初荷這個女子的。
古人不知道,但楊璟很清楚,麻風病絕非甚麽天譴,那是由麻風杆菌緻病,這麻風杆菌是會通過飛沫和體液等途徑傳播的。
也就是說,他這麽抱着段初荷,那是真真有着十足風險的!
可他在這一刻,卻選擇漠視這些風險,隻是爲了給段初荷一些安慰,給她一些信心,給她一線希望!
或許他體内有兩頭靈惑,鹿白魚身上也有蠱種,抵抗力要比所有人都強,但蠱蟲能不能防住麻風杆菌,他自己都不确定。
此時他确實有些沖動,或許會因此付出慘痛的代價,但他并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