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朝确實出了不少昏君,但細看一番,這些皇帝在位之時,也都幹過不少事實,絕不會像明朝有些皇帝,十幾二十幾年未上朝議事,當個甩手掌櫃,隻知道藏起來煉丹或者玩自己的。
趙昀也是從多事之秋走過來的,他比其他皇帝要多了一份曆練,再加上他出身民間的人生經曆,是以還算比較淡定。
可他坐在屏風後頭,看着内等子和槍手們試探楊璟,到了最後卻是被楊璟吓住了!
楊璟奪了火槍,抵住屏風之時,槍口不偏不倚,正對着趙昀,那薄薄的屏風是根本擋不住子彈的,若楊璟扣動扳機,他這個大宋皇帝陛下可就玩完了!
雖然楊璟三下五除二就把步槍拆成一堆零部件,可趙昀也是後怕不已的。
楊璟通過此舉來表明自己的忠心,但未免太過孟浪和自大!
“楊卿,你可着實把朕吓了一跳啊...”趙昀帶着略微的調侃,卻又有些震怒地說着。
楊璟聽得屏風後頭的趙昀發話,卻并沒有下跪,而隻是站着行禮道:“臣惶恐,往陛下恕罪。”
惶恐?槍口都頂住當今皇帝陛下了,還有什麽好惶恐的?
楊璟心裏也很清楚,内等子根本奈何不了他,至于那些槍手,楊璟完全有信心在他們開槍之前,殺了趙昀!
相信趙昀也非常清楚這一點,經過試探之後,便再也不敢貿然再試了。
他雖然他故作玩笑,但心中必定是憤怒的,畢竟他乃堂堂一國之君,然而生死卻曾經一度捏在楊璟的手中,本想着試探和震懾一下楊璟,誰知道弄巧成拙,反倒讓楊璟給震懾了一番。
古時帝王最注重威嚴,在臣子前面落了下風,出現了自己都無法操控和鎮壓的臣子,這意味着自己不再是天底下最強大的那個人,無論這個臣子有沒有當皇帝的野心,都必須要除掉!
楊璟也知道帝王最忌諱就是這一點,但他确實沒有太多的辦法,若自己選擇隐忍,隻怕趙昀更想殺他!
趙昀聽得楊璟平平淡淡的告罪,隻是冷哼了一聲,從屏風後頭走出來,朝那些槍手和内等子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内等子和槍手們一臉驚駭,紛紛向胡命橋投去詢問的目光,見得胡命橋微微點頭,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趙昀走到楊璟的面前來,朝楊璟道:“楊卿,你好大的膽子,早在你從大理回來之時,朕就與你說過,若繼續與那些人攪和在一處,朕就廢了你,可你卻暗中資敵,讓他們在北面爲所欲爲!”
楊璟平視着趙昀,既然都說開了,也就不需要再裝腔作勢了,他挺直了腰杆,甚至比趙昀還要高半個頭!
“陛下請慎言,張本靈出身道家正統,心系百姓,征讨蒙古蠻子之時也與民秋毫無犯,蒙古蠻子才是敵人,張本靈的義軍...不是。”
“好!好你個楊璟!翅膀果然硬了,連朕的話都如此不以爲然,你心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陛下!”
趙昀暴喝一聲,氣沖沖地揮舞着龍袍,嘩啦啦就将禦案上的筆墨紙硯都掃了出去,哐哐當當四處亂飛!
楊璟卻氣度如常,待得趙昀撒完氣,才慢慢開口道:“陛下,臣隻是想告訴你,張本靈并非咱們的敵人,咱們的敵人是蒙古蠻子,若你不将義軍當成敵人,義軍便是我大宋的開路先鋒,收複失地,建立千古功業,指日可待!”
“若陛下一定要将義軍當成敵人,那麽...”
楊璟已經不再以一個臣子的姿态來說話,這幾句與其說是勸告,不如說更像是威脅,雖然他口口聲聲咱們長咱們短,可在趙昀的眼中,楊璟是站在義軍那一邊的了!
“楊璟啊楊璟,你可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你也不放眼看看,這古往今來,似張本靈...似這些大逆不道的反賊舉動,又有哪次有好下場?”
“爲人君者,誰不希望江山永固?與外敵相比,家賊才更讓人痛恨,這并非沒有道理的,莫看這些叛軍眼下得勢,可那隻是烈火烹油,不過昙花一現,又如何能長久?”
“朕如此看重你,甚至想過要把天孫兒都嫁給你,難道我對你還不夠坦誠,還不夠好?”
身爲一國之君,趙昀能夠如此推心置腹,說到這個地步,也确實已經是底限,難怪他要将内等子和槍手都屏退。
楊璟也知道,這已經是趙昀的底限,心頭多少有些感歎,仿佛趙昀一下子從高高的雲端,跌落凡間了一般。
“陛下...”面對這樣的趙昀,楊璟早已準備好的那些說辭,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如果我猜得沒錯,你這次回來,是爲了給張本靈的叛軍當說客的吧?”
趙昀長歎了一聲,坐倒在椅子上,臉上滿是落寞和無奈。
“臣不敢欺君罔上,臣信得過張本靈,在臣看來,義軍北上,于我大宋而言,并非危機,而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楊璟看了趙昀一眼,發現他情緒穩定,當即趁機繼續說道。
“恕臣鬥膽,我大宋雖然财力豐沛,然則軍隊羸弱,外強中幹,無異于三歲孩童坐擁寶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擁有無法保護的财富,隻能招引強敵環飼,如之奈何?”
“我大宋空有财帑,卻無精兵,咱們有錢,卻沒有可戰之師,而義軍鋒銳難當,卻後續乏力,若陛下能夠信得過他們,爲他們提供後援,漫說開封汴梁,便是燕雲十六州都能拿回來,彼時陛下定能傳頌千古!”
“可若陛下此時将他們視爲反賊叛軍,隻怕禍起蕭牆之内,仇者快而親者痛,徒勞讓蒙古蠻子給占了便宜,屆時受損的到底是我大宋和臣民百姓啊!”
“荒唐!你竟然讓我資助他們?眼下賊軍勢大,若他們執意要反,朕拿什麽去鎮壓,讓朕資助一群反賊,楊璟你是太過天真,還是腦子糊塗了,亦或者你認爲朕已經老得瞎了眼?”
楊璟也知道,他信得過宗雲,但趙昀卻不可能相信,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就像是空中樓閣,一廂情願,太過理想化。
可若真能達成,以大宋的财力來援助義軍,讓義軍沒有後顧之憂,試問蒙古人哪裏還有生存的機會?
“楊璟,朕不得不說,你不是當說客的料子,即便你信得過張本靈,你信得過他手底下的那些兵?即便朕信得過你,滿朝文武能信得過你?”
“即便朕答應了你,戶部和兵部的人,滿朝堂的官員,能盡心戮力去幫助張本靈?”
“朝堂裏頭的事情,有着太多利益牽扯,他們連朕的诏安都不願接受,又豈是你的一廂情願,所想的那般簡單,若這事情果真如此簡單,朕也就不用爲此而頭疼了。”
趙昀的話并非沒有道理,甚至說出了實情,即便他不與義軍爲難,不出兵平叛,即便他退一萬步,願意支援義軍,這件事情也太過複雜,需要考慮的實在太多太多,絕非楊璟這般異想天開。
“你以爲張本靈這幾萬人勢若破竹,便無敵于天下了?你以爲你在哈爾和林大鬧一場,蒙古人就能偃旗息鼓了?你以爲蒙古人都如你所想那般無用?”
趙昀話鋒一轉,又提到了楊璟在哈爾和林的所作所爲,他竟然對此一清二楚!
“朕實話告訴你,即便張本靈沒有反意,爲了江山永固,朕遲早是要出兵平剿的,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所以你放心便是了。”
趙昀如此一說,到讓楊璟感到有些不同尋常,當即問道:“陛下,這又是爲何?”
趙昀看了看楊璟,不由歎了口氣,朝胡命橋道:“把董槐給我叫進來。”
胡命橋點了點頭,便走出去,不多時便帶着右相兼樞密使董槐,走進了禦書房。
“董槐,你給他說說,咱們都有些什麽難處吧。”
趙昀也懶得看楊璟,扶住額頭,輕輕揉捏着太陽穴,而董槐則躬身行禮,這才朝楊璟道。
“楊大人在北面确實做了不少事情,可有一道密報,或許楊大人想要看看...”
董槐從袖籠裏取出一封書來,遞給了楊璟,楊璟遲疑了一番,攤開看時,不由臉色大變!
“你現在終于知道朕爲何苦惱了吧?朕掌管偌大江山,難道真不如兩年内崛起的賊軍?若真是這般,朕這皇帝也不要做了。”
“張本靈這些人,看起來确實有些振奮人心,但始終是成不了氣候的,朕這朝堂上,确實有些烏煙瘴氣,這些個官員們,也确實人人心懷各異,但他們卻有治國之才,朕養了上萬的官員,幾十萬的軍隊,坐擁千萬臣民,難道就不如張本靈這幾個人?”
“朕沒有在他們勢弱之時就掐斷苗頭,已經是仁至義盡,他們卻不知好歹,連诏安都不接受,你讓朕如何能釋懷?”
楊璟也沒想到,趙昀對這一切竟然了若指掌,隻怕安豐軍一直跟在義軍後頭撿便宜,也是趙昀的意思了!
見得楊璟臉色發白,趙昀終于有些得意起來,朝楊璟道:“你的所作所爲,朕一清二楚,若非知道你确實忠于百姓,朕又豈能容你活到現在?”
“隻是這家國天下的大事,絕非你所想那般簡單,你以爲朕的那些官員全都是廢物?他們在朝堂上争争吵吵,确實有些拖沓,可都是爲了尋求更加穩妥的方略,難道朕這滿朝文武,即便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楊璟,可集思廣益,三個臭裨将還能頂個諸葛亮,大家合議出來的,就不如你楊璟突發奇想的?”
趙昀說到此處,也是一臉疲累,朝楊璟擺了擺手道:“你先退下吧,與董槐說一說,想通了再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