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初到南宋之時,也是被這些稱呼繞了個七葷八素,經常吃不到自己真正想吃的食物,不過現在漸漸也就習慣了。
南宋的百姓一般是每天兩頓,第一頓在早上八九點鍾,第二頓在下午四五點鍾。
但這些都是窮苦人家的規矩,鍾鳴鼎食的富貴之家,除了這兩頓正餐之外,還有早餐,宵夜等等,宋人又愛好美食,一天吃個四五頓五六頓的大有人在。
大的酒樓一般在正餐時間營業,早上七八點鍾開始準備,九點過後就供應第一餐,中午休息,下午又再開門,晚上是沒有的。
當然了,晚上大酒店關門了,還可以去一些娛樂場所,裏頭也有花樣繁多的吃食。
而如果你中午想要吃點東西,酒樓飯館不營業也沒關系,街上大把的小攤小販,可以吃一些小吃之類的東西。
無論酒樓飯館還是娛樂場所,幾乎都沒有早上六七點種做買賣的,隻有一種例外。
那就是臨安城皇城邊上的早點攤,他們通常半夜就起來準備,而他們的顧客也是一群特殊的人,那便是朝廷的官員。
這些朝廷官員淩晨三四點就要起來,因爲要趕着上早朝,到了皇城邊上,三五個人聚一起,吃些精美早點,預測一下朝會的内容,聊聊家常,帶着壞笑讨論昨夜的風流快活事,也是同僚間聯絡感情的一種方式。
而且宋人的夜生活很是豐富,散衙之後才是官場交際的真正開始,流連于各種娛樂場所,相互之間留有一點點龌蹉的小秘密,才能夠更快地拉近距離,增進感情。
這也是爲何有一種說法,是說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那才叫鐵哥們兒。
可見宋時的官員也是痛并快樂者,上班十天才能休息一天,叫做旬休,到了大節日才能放假,所以每天都是上班,下班就去風流,翌日天還沒亮又要起來上早朝,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啊。
楊璟雖然身兼數職,但其實上朝的機會和次數都不多,因爲趙昀一直在重病當中,最近才緩過來,而楊璟負責給他看病,又不斷有密旨差事。
昨日趙昀聖駕幸臨龍山觀,參加了楊太後的壽辰慶典,精神面貌和身體狀況都還不錯。
所以他已經沒有借口再偷懶,今日便是沉珂得愈之後的第一次早朝,楊璟本想着進宮,如今看來也隻能參加這次朝會了。
楊璟的府邸乃是秦桧的舊居,也虧得楊璟接手了,以往很多人都到裏頭去拉野屎,簡直臭不可聞,也有人避而遠之,更有人說裏頭有惡鬼之類的。
加上那地方又偏僻,所以楊璟早早就出發,到了皇城這邊,官員們都還沒來吃早點。
也好在有陳密領着,不然楊璟還真有些無聊。
在小攤上吃了個片湯,當時的片湯可不叫片湯,而叫馎饦,至于餃子嘛,當時是沒有餃子這個叫法的,餃子叫馄饨,而真正的馄饨,宋人又叫馉饳。
想起這些名稱,楊璟也是腦殼疼,掀開熱氣騰騰的鍋蓋,便點了幾樣,反正一熱抵三鮮,再加上讓人直逼口水的酸菜等小佐菜,楊璟也吃得滿頭冒汗。
雖然還沒有辣椒這種東西,但又花椒,想要吃辣的,還有茱萸等,醬油之類的也有,吃的方面起碼是不會受罪的。
楊璟這廂吃得歡快,禦街上也開始熱鬧起來,一些個官員坐着馬車牛車,紛紛往皇城這邊而來。
當然了,在禦街縱馬是不行的,但馬車還是可以的,隻不過宋朝一直缺馬,許多邊軍都不曾有高頭大馬,都是一些南方矮馬,甚至矮馬都少,便隻能用牛車,走起來又穩,也多些風雅氣。
曆朝曆代其實對官員的坐騎都有嚴格的規矩,天子駕六,諸侯駕駛五等等,都是周禮等經典上明文記載的。
古代對官員乘車坐轎都有規定,越矩的話會被監察禦史和言官彈劾,不過宋朝士大夫的地位已經兩三層樓那麽高,皇帝也都比較好說話,這方面倒也不算太嚴格。
讓楊璟沒想到的是,除了他之外,最早來到這裏的,竟然是年邁的董槐!
這位老相公也着實讓人佩服,即便已經是當朝首輔,卻仍舊嚴于律己,堪稱文武百官的楷模了。
見得楊璟比自己還早,董槐也頗感欣慰,畢竟他對楊璟的印象不錯,早先還曾想着動用自己的關系,讓楊璟到國子監裏頭讀書,混個出身。
要知道董槐這樣兩袖清風的官員,極少爲人走後門關系,竟然能夠爲楊璟破這個例,也足見他對楊璟的賞識。
不過因爲楊鎮和董登州的案子,他與徐佛對楊璟也産生過誤解,後來多虧了楊璟,他和徐佛才保住了官職地位,雖然兒子從此消沉,不再仕途上打拼了,但他對楊璟還是非常念人情的。
“楊大人恁地這般早?這可真叫老夫汗顔了...”
董槐并未乘坐馬車,而是散步過來的,反正他的府邸也不遠,權當晨練了。
不過年紀畢竟大了,走了這麽一段,他額頭也微微冒汗,呼吸也有些不甚順暢。
“下官也隻是今日早而已,董相公天天如此,才真心讓人佩服得緊呢...”
雖然楊璟覺得相公這個稱呼有些别扭尴尬,但比起稱呼那些宦官爲公公,老公,可要順口得多了。
宋人的稱呼也有些不太一樣,皇家稱呼比較親民随和,但有些稱呼又必須要注意。
比如早先已經說過的,小姐這個詞是不可以随便亂叫的,因爲小姐這個詞在宋時,已經指代那些青樓裏的失足婦女了,叫人小姐,便等同于罵人。
還有一個就是姑娘,這個詞楊璟一直沒注意,也很常用,但直到早些時候,風若塵才提醒楊璟,其實姑娘也經常在青樓裏頭用,尋常人一般像唐朝那樣,見到女孩子,一般稱呼爲娘子,或者小娘子。
這個娘子就跟相公一樣,指的不是丈夫和妻子,相公是宰相或者某些官場大佬的尊稱,比如稱呼嶽飛,也可以稱爲嶽相公,而娘子也不是妻子,而是指年輕的姑娘。
至于漢子和老漢之類的稱呼,最好也不要随便叫。
楊璟對民俗本來是不太了解的,來這裏這麽久,仍舊改不了口,有時也免不了鬧些無傷大雅的笑話。
董槐見得楊璟如此謙遜,又給誇了回來,心裏頭也放心了不少。
因爲隻懂辦事而不懂交際的人才,在官場上隻能不斷樹敵,最終無法得到足夠的機會來施展自己的抱負和理想。
而楊璟在爲人處世方面,其實并不是自大傲慢的人,更不是愚昧無知或者古闆冷僻,笑容親和,魅力氣質也都有,在年輕一輩之中,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對于楊璟的贊歎,董槐自然不會認爲楊璟是在拍他的馬屁,官家指名道姓讓他帶刀守衛的人,又何須拍他董槐的馬屁,再者,楊璟也不是阿谀奉承之人,否則官職和地位早就不限于此了。
董槐笑了笑,便點了些吃食,毫無架子地在楊璟旁邊坐下,笑呵呵地看着楊璟咕噜噜喝着湯。
“年輕人,能吃是福啊...”董槐見得楊璟的吃相,隻覺得楊璟吃什麽都是香的,似乎在遙想當年,不免如此感慨着。
楊璟放下空碗,取出香帕來抹了一把嘴,而後滿足地摸了摸肚子,朝董槐笑道:“廉頗還能吃好幾大碗呢,董相羨慕我作甚...”
董槐也是呵呵一笑,見得早點還未端上來,便朝楊璟壓低聲音道:“可知官家今日早朝要說些什麽?”
楊璟不由認真起來,因爲董槐是樞密使兼右相,那可是大宋王朝的總管家,通常來說,他會提前一天知道早朝的内容,畢竟有時候需要組織一些人手,來支持官家的決議。
在大宋官場的曆史上,皇帝陛下其實不一定都是一言堂,許多事情上,皇帝也不能一個人說了算,文官們有着反駁和争辯的權力,甚至有權駁回皇帝陛下的決定,這種事情也并不罕見。
楊璟還以爲董槐有心提醒自己,便湊過腦袋去,等着董槐開口,可董槐卻有些茫然,朝楊璟道:“老夫問你知不知道早朝的議題,你湊這麽近作甚!”
楊璟也是哭笑不得:“董相不知道?”
“老夫知道還問你作甚!”董槐也樂了,朝楊璟解釋道:“這是官家病愈之後的第一次早朝,官家昨日下山太乏了,天色也晚,我沒能入宮,自是清楚的,還以爲你會知道呢...”
董槐已經不抱什麽希望,但他卻沒想到,其實楊璟還真的就知道今日的議題,最起碼楊璟知道一個,那便是讓他北上!
當然了,趙昀隻怕也會爲了謹慎起見,隐瞞紅旗墰的殺手已經當了漢奸和帶路黨,想要刺殺李庭芝,從安豐軍打開淮南的破口這件事。
而楊璟應該會以巡檢的名義,前往安豐軍,或者巡邊監軍的勾當,都是不錯的借口。
無論是哪一種借口,其實都離不開董槐這個首輔的支持,隻要官家發話,董槐響應和附和,相信楊璟受到的阻力會小很多。
因爲董槐除了是宰相之外,還是主管全國軍事的樞密院樞密使,楊璟想要巡邊,自然需要樞密院和兵部的同意。
“不瞞董相公,下官确實知道一些...”
“你知道?”若換了以往,或者說換别個來說這句話,董槐或許不相信,可說話的是楊璟,董槐微微一愕,也就釋然了。
“官家...其實想讓我北上...”
“北上?”
“對,也就三五天的事情了,董相公可曾聽說過權知安豐軍的李庭芝?”
董槐聽得楊璟提起安豐軍的李庭芝,頓時嚴肅了起來,畢竟他是掌管全國軍政的首輔,安豐軍的重要性,他又豈能一無所知!
“這個事兒隻怕要董相公在朝堂上表個态才行了,事情是這樣的...”楊璟沒有太多的猶豫,便将蘇月羞的情報都告之了董槐,當然了,也向他說明了官家的态度。
若董槐沒有事先知情,或許他還不得不站在官員這邊,但如今楊璟既然提了出來,又是官家的意思,他也就知道該怎麽辦了。
“你放心,老夫會聲援你的,那些反對者都是鼠目寸光之輩,隻貪圖眼前的蠅頭小利,卻不懂居安思危,遲早是要壞事的...”
董槐如此說着,也算是給楊璟吃了定心丸,楊璟對此次北上,也就更有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