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殿之中也是燈火通明,許多官員及其家眷,都聚攏到了大殿之中,道士們也焚香唱經,希望能夠緩解衆人的恐慌。
大殿周圍有着不少房間,隻是護衛人手不夠,大部分都安排給了賈似道等重量級的大佬,許多朝廷大員就得不到足夠的保護,他們不敢獨自住宿,隻好統一集中在大殿之中歇息。
楊璟掃視了一圈,見得各家各自占據大殿一隅,人人臉上帶着驚恐,也輕輕吸了一口氣。
“觀主,這些官老爺可曾帶着外人來?”
“外人?”
“小姐或者藝伎優伶之流。”
陳錫賢也有些納悶,不知楊璟爲何作此疑問,楊璟所言的小姐,可不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在宋朝,小姐便是煙花女子的稱謂了。
“這夜裏很是熱鬧,各家都有戲台子,優伶戲子乃至于煙花女子嘛,自然都是帶着的…”
楊璟點了點頭,朝風若塵道:“風姨,辛苦你了。”
陳錫賢聽得一頭霧水,但風若塵卻早已了然于心,官員的内眷自然是不能随意冒犯的,更何況有權躲進清聖殿的,可都是朝廷大員,而陳錫賢的弟子都是道人,爲了避嫌,更不能明目張膽去排查,這也是陳錫賢的難處。
而風若塵卻知道,楊璟想讓她出馬,是因爲她是個女兒之身,對官員的内眷不需要像男子那般避嫌。
當然了,她也明白,楊璟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找出山腰上刺殺楊璟的那個絕色女子!
那個坐着轎子僞裝成官家千金的絕色女人,在刺殺行動開始不久,便逃之夭夭,可見她的功夫并不算如何了得。
而當時山下有趙宗昌率領的臨安府官兵,又有殿前司的禁軍,所以她隻能往山上跑。
楊璟等人從山下一路上來,沿途都會清場,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老鼠,但卻一直沒發現這個女人的蹤迹。
如此一來,她隻能躲在清聖殿,她的身手不行,跟着其他殺手行動,隻能是累贅,所以應該會藏匿在人群之中,試問誰會拒絕這麽一個絕色美人,誰又不想收留這樣的女人?
無論她早有預謀,躲藏在接應她的人群裏頭,還是說臨時起意,讓那些官宦人家收留,在風若塵的眼皮底下,都是躲不過的。
陳錫賢見得楊璟如此,也是心頭大定,他本以爲楊璟會記恨前幾日在龍山觀铩羽而歸,在這個事情上爲難龍山觀,沒想到楊璟仍舊如此雷厲風行。
當然了,如果他知道楊璟與松晏真人的親屬關系,知道這錯綜複雜的相互牽扯,也就不會這麽奇怪了。
風若塵得了楊璟命令之後,便往大殿裏頭走,而楊璟則在陳錫賢的帶領下,來到了大殿的中央。
楊璟雖然穿着便服,但作爲朝中新貴,忠勇伯爵,提舉洞宵宮,又是皇城司的二把手,這些朝廷大員自然是認得楊璟的!
“楊大人,這事可如何是好啊!”
“楊大人,皇城司的人馬都派過來了嗎?”
“楊大人,趕緊安排人手護送我等下山去吧!”
“對啊楊大人,即便不能下山,也該多派人手,以護我等周全才是啊!”
“楊大人,殿前司的顔指揮可曾帶兵上山來了?”
“楊大人…”
雖然這些人平日裏看不慣楊璟,更認爲楊璟名不符實,有些還曾經彈劾過楊璟,但事到如今,楊璟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這些人可都是朝堂上的老狐狸,臉皮比鞋底還厚,仿佛早先的不快從未發生過一般,紛紛朝楊璟求助道。
也有人居高臨下盛氣淩人,指責楊璟的皇城司辦事不力的,尤其以謝方叔爲首的言台官員們。
他們雖然并非丁大全的黨羽,也僥幸躲過了丁大全一案之後的清除行動,但與丁大全有着利益牽扯,楊璟把丁大全給辦了,也使得他們在朝堂上喪失了巨大的影響力。
這些人便想借着今夜之時,給楊璟找些麻煩,隻是他們太過低估楊璟,試問連丁大全都栽了,他們憑什麽在楊璟面前裝蒜?
面對這些人的找茬,楊璟隻是淡然地回應了一句:“如果諸位大人信不過楊璟,可以等明日提舉徐佛大人親自來措置此時,楊某這就回去睡我的覺便是了!”
在場之人此時才醒悟過來,殿前司的顔明直沒有過來,徐佛也沒有過來,是因爲今夜的事情完全是突發狀況,縣官不如現管,楊璟如今就是主持大局的人。
若他們得罪了楊璟,楊璟拍拍屁股下山,明日再上來收屍,無論最終責任落在誰的頭上,都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因爲那時候他們早就被暴徒殺死了!
“楊大人切莫介懷,他們也是心急了,畢竟這些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兇徒啊!”
“是啊楊大人,還是趕緊想想對策,别的事情往後再說吧。”
“謝方叔,我勸你們還是先閉嘴的好,否則誰都别想下山了!”
這些個朝廷大員都是在朝會上有着一席之地的大人物,說話也從來不會客氣。
有一些在安撫楊璟的情緒,也有直接對謝方叔等言官進行指責的,總之如今是保命要緊,因爲他們可是親眼見到龍山觀的道長們被殺傷的啊!
楊璟也懶得跟這些人計較,朝他們說道:“諸位大人放心,你們的做法是對的,隻要大家集中在大殿之中,那些賊子就無機可乘,但如今有一件事,卻需要大人們協助…”
“楊大人盡管開口便是了。”
見到這些人紛紛答應,楊璟也知道他們是被吓怕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朝他們說道。
“諸位大人可與妻子兒女聚攏在一處,至于家丁護院長随奴婢走卒優伶藝伎等等,一概交給我皇城司統一篩查,三服以外的親屬,諸位大人就不要再管了。”
楊璟所說的三服,意思是最爲親近的直系親屬,除了這些,就不要再收留其他人了。
這古代的封建家族觀念裏頭,有九族五服的說法,親屬裏頭縱向的有高祖父母、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自己和子孫等等,橫向的則是堂親兄弟之類的。
一般來說,超過五代之外的親戚,就不需要服喪,所以有了五服的說法。
而楊璟所說的三服,意思就是說,你們管好自己的爹媽和妻子兒女就夠了,其他人都交由皇城司來排查。
楊璟如此一說,諸人頓時不樂意了!
這些個朝廷大員出行,哪個不是拖家帶口,便是廚子都帶了過來,許多都是自己的身邊人,或者是寵愛的小妾之類的,哪個都是不能少的。
這些人雖然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但同樣也是官員們的臉面,讓楊璟的皇城司集中起來,上下其手地搜查和檢驗,這真真是讓人接受不了的啊!
不過從楊璟的這一決定,他們也能夠看得出來,楊璟是在懷疑,殺手們極有可能就隐藏在他們的身邊,甚至于就在他們的人群之中!
楊璟此言一出,整個大殿都炸開了鍋,有人反對,有人憤慨,有人驚慌,也有人神色詭異,總之衆生百态,吵吵鬧鬧,也難怪陳錫賢一直不敢提排查的事情。
雖然他是龍山觀的監院,但他還沒有這個職權,可楊璟卻是貨真價實的皇城司公事官!
這些官員或許太過輕視楊璟,甚至很多人隻是将楊璟當成擋箭牌,認爲楊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不過是殺手出現之時,楊璟和皇城司的人會擋在前頭,爲他們這些官員擋死罷了。
可他們都已經忘了,皇城司還有一個不能公開言說,但官家卻又默認的職權,那便是監察百官!
而楊璟作爲唯一一任折獄郎,乃是官家欽命王臣,有糾察百官之責!
“楊璟,你這是想讓我等斯文掃地!”
“我等的内眷,豈能讓暗察子來羞辱!”
“老爺,您一定要帶上奴家…”
大殿之中亂哄哄一片,隻是這些人都沒有意識到,危險就潛伏在他們的身邊,或許他們身邊的人,就極有可能是殺手中的一員!
這些官員雖然城府深沉,工于心計,或許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精明過人,但他們畢竟沒有經曆過這種生死危機,他們說經曆的危機,無非是降職丢官或者損失家财,連朝廷都沒有殺士大夫的習慣。
不是他們不懂得審時度勢,也不是他們就是一葉障目的蠢貨,隻是他們根本就意識不到,危險會來自于他們的身邊!
所謂隔行如隔山,術業有專攻,沒有進入那個領域,是無法體會到圈子裏頭的辛秘的。
暗察子們平日裏的工作,就是潛伏在民間市井,就是潛伏在各個角落,僞裝成各種角色,爲皇城司提供源源不斷的各種情報。
别的暫且不說,此時大殿之中,這些對自己身邊人信誓旦旦,認爲身邊人都是無辜的,這些朝廷大員身邊,就有不下二十個是潛伏在他們身邊的暗察子!
或許他們隻是長随,也或許是他們的書童,又或許是他們兒女的伴當,更或許是他們枕邊的寵愛小妾,但他們的另一層身份,卻是皇城司的暗察子!
楊璟之所以想要将這些人集中起來,一一排查或許很困難,但起碼能夠将這些人與官員們隔絕起來,避免他們會傷害到這些官員。
更重要的一點是,楊璟這麽做,紅旗墰的殺手們肯定會坐不住,他們一定會趁機對楊璟動手!
爲了出其不意,他們勢必會制造騷亂,否則根本就近不得楊璟身邊,所以那些叫得歡的,急于跳出來的,嫌疑便是最大的!
劉漢超和陸長安都是楊璟身邊的老人,對楊璟的意圖自然是清楚的,此時也是虎視眈眈,仔細地觀察着人群的反應。
可就在此時,大殿的角落裏,風若塵卻暴喝一聲道:“哪裏走!”
不知是風若塵找到了那個絕色女子,還是那女子自己主動跳出來,總之這一聲暴喝之後,大殿便亂了起來!
“都給我蹲下!給我蹲下!”
楊璟知道他們要行動了,隻要這些人聽從命令,都蹲下來,想要殺死楊璟的話,那些殺手隻能冒頭!
可這些愚蠢又自大的官員們,卻一個個吓破了膽子,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帶着家人四處亂竄,楊璟心中罵娘!
“大人小心!”
陸長安大呼一聲,已經拔刀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