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牟子才的下場是被下放到江陵府,但仍舊阻擋不了文官們對朝廷的那份熱情。
也不能說這些文官就是壞人,他們與武将一般,同樣愛着這個國家,隻是方式不同罷了。
就如同後世的大明朝,朝廷以嚴厲治下,對官員苛刻到了極點,可仍舊擋不住這些官員爲國爲民的熱忱之心。
到了後來,廷杖成爲了官員們的噩夢,大明朝的廷杖也是出了名的,将官員的褲子扒下來,在朝殿外頭就打,甚至于一百多人同時被廷杖,一次就當場打死十幾二十來号大官的事情也都有。
但文官們漸漸将廷杖當成了一種榮耀,沒罵過皇帝,沒挨過廷杖,你都不好意思說你是清流诤臣。
挨了廷杖能夠活下來的,都會成爲文官們乃至當時士大夫圈子裏頭的英雄,是書生意氣,是用文人的風骨,冒死直谏,用文人羸弱的身軀和強大的精神力量,掃蕩歪風邪氣,扶龍愛國之壯舉。
這就是華夏民族的文人,或許你無法理解他們的行爲,卻不得不佩服他們的骨氣。
楊璟對這些文官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惡感,若放在彼時的時代背景之下,如果他也是文官,對于一個仵作和推吏出身的武将,感官和印象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讓人心寒的是,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對事不對人,但其實此刻已經是在針對楊璟,他們就是想讓楊璟背負大理使節團死傷的罪責!
楊璟是敢作敢當之人,是用于擔當的男子漢,這件事情确實因他而起,他絕不會逃避責任。
但眼下還有跟重要的事情去做,如果不能趁機将魏無敵和白觀音挖出來,往後還會有更多類似的事情發生,還會有更多身邊的人受到傷害!
所以楊璟不能跟他們回京,楊璟必須要留下來,動用一切能夠調動的力量,趁着魏無敵和白觀音還沒有逃遠,将他們給收拾幹淨!
文官們還在叨叨絮絮,你一言我一句,言辭也漸漸犀利起來,直指楊璟想要畏罪躲避之類的,甚至越發難聽起來。
楊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京尹和牟子才相視一眼,都想要從中調停,因爲他們太了解楊璟,若楊璟真的動怒,這些個文官可讨不了甚麽便宜!
“諸位大人...楊大人這才剛剛蘇醒,不若順延個一兩日再啓程,大不了途中歇息少些,快馬加鞭也便成了...”
趙京尹多虧楊璟救他,否則在石城郡便早已顔面掃地,漫說龍首關大捷的功勞,便是能否安然回到大宋,還是未知之數。
他還有把柄捏在楊璟手裏,即便沒有感恩之心,對楊璟也有敬畏之意,關鍵時刻還是要爲楊璟說說好話的。
再者,他作爲正使,今番回京除了接受嘉獎與封賞之外,更多的也是爲了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憑借這場楊璟讓給他的天大功勞,進入到朝堂的權力核心。
如果楊璟的脾氣上來,鬧得太僵,這些文官們勢必心裏有氣,回到朝廷之後,指不定要如何渲染,對楊璟百般彈劾,到時候他趙京尹也必将陷入極其尴尬的境地。
趙京尹一開腔,牟子才也開始勸說,畢竟是皇帝身邊的起居郎,又是清流之中的典範,因爲與董宋臣對着硬幹才被陷害,下放到地方,牟子才在清流文官之中也頗有聲望。
豈知牟子才不開口也就罷了,這一開口,仿佛點燃了文官們的怒火,他們沒想到連牟子才都要爲楊璟說話!
難不成爲了今次歌功頌德好看一些,連文人的風骨和氣節都要丢了,一定要忍讓楊璟這麽個出身不正的武人來委曲求全不成!
爲首的崇文館待制冷哼一聲,已經撕破臉皮,朝楊璟道:“如此說來,楊大人這是要畏罪不出,想要躲過這樁事體了?”
這話已經非常的難聽,畢竟殺人的不是楊璟,楊璟也是受害者,可如今他幾乎要将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楊璟的頭上!
楊璟沒有舌戰群儒的興趣,跟這些迂腐的文人講道理,簡直就是自找麻煩,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既然這些文官将自己當成蠻橫不講理的大頭兵,那自己就該蠻橫一回!
否則就這麽來回扯皮下去,反而讓他們更加得勁,這種情況之下,少說少錯,讓他們抓不到口實,才是要緊的事情。
不過楊璟并沒有考慮這些,因爲他的功勞是實打實的,并不是說他要居功自傲,而是他相信趙昀絕沒有昏庸到這樣的地步。
楊璟考慮的是如何盡快結束這樣無謂的争論,将更多的時間,用在搜捕魏無敵和白觀音的事情上!
“諸位大人不必多言,楊璟決定留下來,不抓住兇犯,絕不回京!”
“楊大人如此剛愎自用,不顧勸阻,漫不成将我等館閣清流當若無物不成!”
“官家将咱們這些老家夥差遣過來,就是要将使節團朝賀一事辦得有頭有臉漂漂亮亮,楊大人這是在故意使絆子,是想壞了官家的大事,是想辱沒了天朝上邦的國威不成!”
楊璟果然成功激起了這些文官們的三寸不爛之舌,仿佛他們下一刻就能将楊璟罵得七竅流血、羞愧難當、無地自容一般!
趙京尹和牟子才也是偷偷捂住額頭,心中暗自叫苦,楊璟這是要踢到鐵闆上了,若楊璟能夠忍一忍,讓他們從中斡旋,想要暫時留下來幾天,也不是沒得商量,如今算是徹底鬧翻了。
得罪了這些文官,楊璟往後想要在朝堂上行走,臉上都會被貼上“奸佞”二字,想要得到清流的支持,更是困難重重了。
楊璟将趙京尹和牟子才的表情神色看在眼中,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經達到,心中冷笑一聲,朝風若塵道。
“風姨,我累了,送客,從今日起,本官誰也不見,膽敢私自闖進來的,全部打折了腿腳丢出去!”
風若塵知道楊璟巴不得早已将魏無敵和白觀音殺掉,眼下心煩意亂,卻讓這些老文官叨叨個沒完沒了,她的心裏也是煩躁不已。
尤其是楊璟這才剛醒,這些人打着探視慰問的幌子,實則是催促楊璟早日進京,将使節團死傷的事情給背下來,這在她看來,根本就不是人幹的事兒嘛!
風若塵雙眸變得犀利起來,掃視着這些滿臉驚愕和尴尬的文官,正要開口,門外卻突然出現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大半個門口!
劉漢超今番沒有保護好楊璟,心裏正自責和羞愧,也是揪心難受到了極點,如今這些文官又恬不知恥地來逼迫,他早已坐不住!
這些個文官們也沒想到楊璟如此夠膽,竟然強行下了逐客令,還揚言要打斷他們的手腳,這哪裏有半點斯文禮法,根本就比那些個蠻夷都還不如啊!
他們早就将楊璟當成了魯莽之人,如今楊璟這般姿态,他們就更加笃定和坐實了楊璟的角色定位!
然而楊璟根本就不在乎,甚至于故意爲之,若不是如此強勢,這些文官根本就不會輕易離開!
劉漢超也不說話,隻是往門口這麽一站,那些氣得身子顫抖,本想好好罵楊璟一頓的老文官們,突然感到背後發涼,就好像赤身裸體被一頭虎王盯着一般!
這些朝堂上的文官侃侃而談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信口開河,從來都是說不完道不盡的風流倜傥,可真正遇到劉漢超這種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絕世猛将,當場就要蔫了下來!
“哼!楊璟你好大的架子!好好好!既是如此,便當吾等自作多情,看你如何收場!”
那爲首的崇文館待制冷哼了一聲,帶着那些個文官便拂袖而去,趙京尹和牟子才輕歎一聲,看了看楊璟,卻見得楊璟竟然還有心思笑得出來,當即搖了搖頭,追出門外,希望能夠替楊璟說些好話,将局面補救一二。
楊璟見得這些文官走了,便讓劉漢超進來,朝他問道:“讓李彧調動所有能動的人手,将巴陵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把魏無敵和白觀音給挖出來!”
“另外,把我和郡主還活着的消息放出去,這兩個老狐狸心高氣傲,知道我還活着,便是逃走了,也會返回來殺我,如果不能主動追捕,咱們起碼也能守株待兔!”
“是!”劉漢超臉色亢奮起來,當即就要走出去,可風若塵卻攔住了他:“等等!”
“楊璟,你這是不要命了啊!劉漢超這呆頭鵝上戰場殺人還行,想要赢過魏無敵卻沒有十足把握,更何況再加上一個白觀音?”
“宗雲等人又沒在身邊,眼下你的身子又虛弱,内等子明兒就要護送使節團離開,段初荷跟那個老和尚早就走了,真将魏無敵和白觀音引來,誰能對付得了這對狗男女?”
風若塵也是急了,眼下顧不得這許多,當即将自己的擔憂全都說道了出來。
劉漢超雖然面上有不服,但他确實沒有必勝的把握,畢竟他是戰将型的高手,殺伐手段招式都單調得緊,似魏無敵這樣的強敵,可不是單靠蠻力就能夠取勝的。
楊璟也不是沒考慮過這一點,但追捕跟破案不同,照着當晚的情勢,魏無敵和白觀音肯定走的水路。
這浩瀚的八百裏洞庭煙波,裏頭還有成百上千的沙洲和島嶼,即便能夠讓陳潮和陳水生組織人手,到洞庭湖裏頭搜捕,也是大海撈針,即便找到了,這些人根本就奈何不了魏無敵和白觀音!
既然主動追捕沒有用,那麽楊璟就隻能散步自己活着的消息,用追捕來激怒魏無敵和白觀音,以他們的自負,和對楊璟的仇恨,他們一定會來殺楊璟!
另外,雖然楊璟不太樂意,但姒錦的屍體應該與高采芝一并被挖了出來。
到時候給姒錦厚葬立碑,魏無敵和白觀音肯定要來拜祭,至少該來看看姒錦的墳茔。
隻要楊璟将皇城司乃至地方上的探子和細作撒網一般潑出去,就不信得不到魏無敵和白觀音的蛛絲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