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紙碎也就指甲蓋大小,上頭留有半個漢字,雖然墨迹有些糊了,但依稀能夠辨認得出是個寺字,加上邊緣處的一些筆畫,楊璟認爲完整的應該是個“時”字。
大理雖然以白族爲主體,彜族苗族等多民族聚居,但大理王族自認爲是漢人的後裔,所以一直以來都大力推行漢文化。
白族有着自己的語言,卻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大理早先創造了白文,用漢字來标注白語,但由于大理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交通可謂四通八達,與中原往來頻繁,輸入大量的漢文書籍等,方方面面都承襲漢人的習俗,所以官方文書很多時候都用漢文來書寫。
而玉獅兒本身就是漢人,又精通詩詞,書寫漢文也就不足爲奇了,但玉獅兒對詩詞素來珍愛,又怎會撕掉這些得之不易的文字?
楊璟将那小角紙片展示給趙京尹,而後問道:“趙大人,這字可是你寫的?”
趙京尹睜大眼睛看了看,而後搖了搖頭,楊璟又将紙片遞給高弘義:“郡守大人可認得這字迹?”
高弘義反反複複看了那紙片,同樣搖頭道:“隻有半截,看不出甚麽端倪來...”
見得楊璟皺眉,高弘義又問道:“大人這紙片如何得來的?”
楊璟并未回答,而是朝高弘義道:“本官可否到玉獅夫人的書房去看一眼?”
高弘義遲疑了片刻,便點了點頭,帶着楊璟來到了玉獅夫人的書房,許是生怕觸景傷情,高弘義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推開了書房的門。
這書房裏頭彌散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香灰混合書墨的氣味,很難想象這是個女子的書房。
書房裏頭有榻,上頭還擺着一架古琴,琴弦已經松開,雖然是冬天,但窗台上仍舊擺着一盆綠色的盆栽。
房裏頭并未懸挂太多字畫,隻有一幅仕女圖,線條纖細,寥寥數筆,卻把仕女的雲鬓勾勒,纖細的腰肢如那弱柳扶風,眉宇間的憂傷與怨歎躍然紙上。
這書房莫看擺設簡單,實則每一件都是高弘義與玉獅兒精心挑選,淡雅不俗,趙京尹隻是在門外看了一眼,便不由滿心佩服。
可惜對于楊璟而言,無異于太監上青樓,他實在沒有那份閑情雅緻,對這些文雅之物更沒有太多鑒賞的能力。
他如牛噍牡丹一般掃視房間,而後直奔書桌旁邊的竹簍,翻找了一遍,竟然真的找到了兩塊同樣的碎紙片!
隻是除了這兩塊紙片,他再沒能找到剩餘的,憑着這些,也無法拼湊出内容來。
然而楊璟也并非一無所獲,因爲此時乃是深夜,丫鬟們通常都要白天才打掃,可這明顯就是有人将紙片給取走了!
而能夠進入玉獅兒書房的,想來也容易尋找!
楊璟沉思了片刻,便朝高弘義道:“郡守大人,起初本官隻是懷疑這紙片乃是宴會之上某個浪蕩文人,給玉獅夫人寫的東西,玉獅夫人看不上,也就撕了,但此時看來,卻并非這麽簡單...”
“若是尋常書信詩詞,撕了也就撕了,可這張卻明顯讓人将碎片給收走了,說明那人并不想讓人知曉他曾經送給玉獅夫人,而這紙片上頭這個時字,本官認爲應該與時辰有關...”
“所以本官大膽猜測,許是某人想要邀約玉獅夫人,但玉獅夫人卻拒絕了,出于惱怒而将信箋撕毀,那人生怕别人知曉,便讓人将碎片給收走了...”
“至于此人是否因此而惱羞成怒,對玉獅夫人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隻需找到此人,便能夠知曉真相了。”
高弘義聽得楊璟一說,當即朝身後的奴婢們沉喝道:“是誰收拾了這房間!”
此時郡守府的仆人都集中在院子裏頭,頓時人人噤若寒蟬,竟無人站出來承認!
高弘義作爲石城的郡守,可謂一方土皇帝,平素裏對府邸下人管教也嚴,沒想到竟然沒人承認,當即怒道:“再不站出來,信不信我一個個将你們都給打殺了!切莫因爲一個人,而害了你們所有人!”
高弘義如此一說,所有奴婢仆人全都跪了下來,大喊冤枉,試問這深更半夜的,便是有人溜進這書房,也沒個目擊者啊。
高弘義臉色極其難看,但也無可奈何,他冰冷的眸光掃視下去,但見得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瑟瑟發抖,也看不出哪個有甚麽異常。
楊璟看着這些人,也陷入了思考,而此時趙京尹卻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
“本官...趙某卻是有些苗頭,不知能否幫到楊大人...”
楊璟已經初步幫他洗刷了冤屈,高弘義也知道自己沖動之下,對趙京尹已經極大不敬,此時正是修複和挽回關系的時候,便朝趙京尹道:“趙大人,若果真能幫着破了案子,高某一定給你賠罪!”
趙京尹見得高弘義如此表态,也笑着道:“郡守大人言重了,這等狀況,換了誰也差不離,也莫說賠罪不賠罪,還是查出兇手要緊...”
見得趙京尹如此,高弘義也有些羞愧,當即讓人取來衣物給趙京尹穿上。
趙京尹朝楊璟道:“雖然看不出這字迹,但本官對書法也有沉浸多年,如果看得沒錯的話,那信箋上的字,應該出自女子之手,要知道,女子柔弱,筆力筆鋒都較爲清淡,字迹也清瘦娟矍,轉承圓潤,并不難辨認...”
“女子?”高弘義聽得此言,當即朝院子裏頭的仆人吼道:“爺兒們全都滾到一邊去!”
高弘義此言一出,男人們如蒙大赦,紛紛散開來,便隻剩下十幾二十個跪倒在地的奴婢。
“不識字的也給我滾出去!”高弘義再度發話,趙京尹眼看着自己提供的線索瞬間就篩除了大半的人,不由高興起來。
事實上他也從未親自調查過案子,眼下見得楊璟一路抽絲剝繭,也很是新鮮好奇,也算滿足了他對破案的幻想,而且還證明了自己有破案的能力。
然而當那些不識字的女人紛紛站起來,打算退下之時,楊璟卻開口道:“且慢!”
“這收走紙片的女子,未必就懂寫字,所以寫字的與收走紙片的,不一定是同一個人,你們都先留下來吧。”
楊璟如此一說,那些人也就不敢再跑,又驚慌失措地重新跪了下來。
楊璟走到這些女人的面前來,一個個審視着,而後在人群之中用手指點出了三個人來。
“你們三個站出來。”
高弘義和趙京尹高賀朝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楊璟究竟是如何挑選出這三個人,更不知道他挑選這些人是何用意。
楊璟朝高弘義耳語了一番,高弘義雙眸一亮,露出憤怒之色,但很快就沉默了。
楊璟轉身朝趙京尹道:“趙大人,請你上前來,摸一摸這三個女人,或者帶他們一同躺一會兒也成,我想,那個勾搭你的女人,應該就在這三個人裏頭了...”
楊璟如此一說,趙京尹等人才醒悟過來,再看那三個女人,竟然與玉獅兒一般,都是豐腴的身材,而且年紀不大不小,皮膚卻很細膩!
那幕後之人奸殺了玉獅兒,卻想要嫁禍給趙京尹,勢必會挑選與玉獅兒相仿的女人,否則相差太遠的話,趙京尹即便醉得再厲害,也會發現并非玉獅兒本人。
而楊璟此舉的背後,更說明了一個讓人震驚的問題!
這郡守府裏頭,誰還有權力使喚這些奴婢,誰還有權力讓這些奴婢瞞着高弘義做出這些勾當來,這些女婢竟然乖乖照做,非但代寫邀約的書信,還溜進書房收走碎紙以掩蓋真相,還給通房丫鬟的薄荷水下**,甚至代替玉獅兒與趙京尹苟合,說不定還幫着那兇手轉移玉獅兒的屍體!
照着楊璟如此一說,事情可就明朗太多了!
“楊大人這是什麽意思?楊大人懷疑這兇手乃是郡守府的人?”高賀朝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
楊璟看了他一眼,而後在那三個女婢的面前慢慢踱步道:“貴賓館的晚宴約莫亥時前兩刻散去,而趙京尹大人來到郡守府飲宴,卻是亥時過後的事情...而玉獅夫人乃是亥時正刻死亡,前後不過一個時辰之内...”
“趙大人莅臨郡守府,爲了保證安全,郡守府連使節團的護軍都沒有放進來,也就是說,這一個時辰之内,無人能夠出入郡守府,那麽兇手隻能是内部的人!”
楊璟說到此處,再度環視着所有人,身後的高弘義臉色鐵青,身子已經開始顫抖了!
正在此時,鹿白魚走到了楊璟這邊來,朝楊璟禀報道:“那薄荷水裏頭,并沒有迷幻的藥物...”
高弘義一聽,當即将那通房丫頭給扯過來,一腳就踢飛了出去!
“是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竟然瞞我!”
那通房丫頭被一腳踢飛,死死捂住肚子,過得片刻,一口氣湧上來,登時吐了一地。
高弘義走到她面前,一腳将她踩在地上,她的臉便貼着自己的嘔吐物,高弘義厲聲喝道。
“給你三個數的時間,告訴我是誰鑽進了趙大人的房間,又是誰讓你扯了謊!”
那通房丫頭早已面無血色,指着楊璟點出來的三個女婢其中一個道:“是...是阿蠻...她說...她說她仰慕趙大人的才情,想...想替奴家伺候趙大人...老爺...奴婢是老爺的通房丫頭,實在不願讓趙大人污了身子,往後便再也不能伺候老爺了...所以...所以便讓阿蠻進去了...”
高弘義沒想到這通房丫頭竟是爲了自己守身如玉,才讓阿蠻進去代替自己,當下也懊悔,雖然松開了腳,卻朝通房丫頭冷哼道。
“你是甚麽身份!我讓你伺候趙大人,那是你修來的福分,你這卑賤的奴婢,難道還想讓我給你一個名分不成!”
高弘義雖然如此說着,但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給趙京尹面子,因爲下一刻,他已經将那通房丫頭給拎了起來,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丢到了她的懷裏。
那通房丫頭沒來得及感激,高弘義的眸光已經殺機四射,盯着那名喚阿蠻的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