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對此自然也有過考量,雖然先前湖北提刑司知事官羅教平曾經用趙京尹來壓制過楊璟,但也隻是羅教平口頭上的宣揚,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并無實質上的行動。
而楊璟也相信,以趙京尹的政治智商,若說他會爲了羅教平這麽一個曾經的下屬,而針對楊璟,做出一些睚眦必報的事情來,楊璟覺得可能性并不大。
今番趙京尹與王念恩一同前來宣旨,順道與楊璟一同出使大理,雖然都楊璟也不算友善,但楊璟認爲,這隻是趙京尹提前給自己一個下馬威,不想楊璟插手出使的事情,想要獨掌大權罷了。
趙京尹擔心楊璟會教壞出使的事情,說明他還是有心要将這次任務完成好的,但轉個方向來想,他爲何認爲楊璟會壞事?
隻有楊璟與他的意見不同之時,才會壞他的事,他連楊璟是個什麽态度都不知道,爲何就認定楊璟會壞他的事?
從這個角度來考慮,楊璟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既然無論楊璟的意見是如何的,都會壞他的事,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出使的任務本身就會引起絕大多數人的反對!
也就是說,他今次出使的底線,是注定了得不到别人認可的,如果這樣一想,那麽很容易就得出結論來。
今番出使,爲了蒙古人能夠退兵,說不定大宋朝會提出一些讓人屈辱的條件來,所以他才會擔心楊璟反對!
想通這一點,對于楊璟而言很重要,因爲他找到了趙京尹對他産生敵意的原因,那麽接下來隻需要證實一下就知道了。
而事實證明,楊璟的推測并非空穴來風,也并非沒有根據!
趙京尹跟着鄭卓群和那名舌人匆匆趕來,作爲使者,他與鄭卓群自然認得蒙古人的裝束和樣貌,當他們看到地上的屍體,看到那名賊頭之後,也是震驚不已!
“你...你這麽幹甚麽!怎麽...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殺這麽多蒙古人!”
趙京尹慌忙跳下馬背,有些驚恐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屍體,他稍稍往前幾步,卻又很快捂住口鼻退了幾步。
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趙京尹在擔任提刑官之時,并沒有太大的建樹,也難怪他會被宋慈取而代之。
因爲如果他在刑獄斷案方面有實戰經驗的話,又豈會如此懼怕血淋淋的屍體?
也隻能說明他隻是坐在簽押房裏頭看着卷宗辦案,見了屍體才會如此的驚慌失措和大驚小怪。
而他的這句話,也讓楊璟心中的想法得到了印證!
雖然眼下正是敏感時期,身爲大宋使節,是爲了謀求和平,勸誡蒙古人不要跨過岌岌可危的大理,對大宋有任何想法,自然不能主動挑起戰端。
但這些蒙古蠻子僞裝成賊匪,散入到大理境内,四處搜刮糧食,更濫殺無辜,殘害漢人,楊璟無法坐視,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趙京尹的反應卻太過激烈,似乎生怕楊璟如今的舉動,會立馬引來蒙古人的不滿一般。
面對趙京尹的激動和惶恐,楊璟隻是心中搖頭,這隻是一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卻讓趙京尹如此驚惶,可見今遭出使,主和派們真的是瘋了,或許真的給蒙古人準備了極具誘惑力的議和條件了。
雖然名義上是過來調停蒙古人和大理之間的戰争,但誰都知道,大宋這是爲了避免蒙古人越過大理來突破大宋的疆域,說白了就是過來議和的。
從這一點來說,人家都還沒打到家門口,隻打到了鄰居家,這些人就想着來議和,可見對蒙古人有多麽的恐懼了。
楊璟對此也沒有太大的偏見,雖然他還是喜歡大明朝多一些,畢竟大明朝雖然也出了不少昏庸荒唐的皇帝,但大明朝從建立到滅亡,從來都是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在軍事上從未當過懦夫,對疆域問題從來都是寸步不讓,大明朝可以被打敗,但從不認輸!
而宋朝則不然,主和派很多時候都占據上風,做出一些讓人覺得極其軟弱和屈辱的事情來。
當然了,這也與大宋朝的國情有着莫大的關系,試問一個尊崇文道,士大夫地位在曆史上堪稱最高,又鄙夷和防備武将的朝代,還怎麽指望他們在軍事上有大的建樹和作爲?
既然是使節團,自然不止趙京尹這個正使和楊璟這個副使,團隊裏還有一大群熟悉蒙古帝國的智囊官員以及參贊,他們負責爲趙京尹出謀劃策,也爲了應對出使過程中出現的突發狀況。
“這如何是好...你幹的好一樁事!”見得趙京尹跳腳指責楊璟,那些個智囊們也有些不知所措。
楊璟早已料到會是這樣,既然看穿了此次出使的基調,楊璟心裏反而有底了。
蒙古人即便缺糧,也一定會把這場戰争打下來,因爲大理已經搖搖欲墜,處于懸崖的邊緣,隻需要再踹一腳,便會徹底淪陷,自诩戰無不勝的蒙古人,斷然沒有放棄的道理。
即便大宋朝提出再具誘惑力的議和條件,蒙古人也不可能撤兵,大不了将大理打下來,再跟宋朝談條件,到時候大宋會更加驚惶,價碼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
而楊璟心裏很清楚,眼下蒙古帝國正是最強盛的時期,即便答應了大宋朝的議和條件,也隻不過是一時之策,他們無法攻破四川,已經成爲他們戰争史上的恥辱,以大理爲後方根基,從矩州打進大理,已經是他們的既定戰略了。
用屈辱來減緩敵人的腳步,治标不治本不說,隻能得不償失,削弱了自己,增強了敵人,又何必去做這樣的傻事!
楊璟本不想與趙京尹過早沖突,倒不是因爲他害怕趙京尹給自己背黑鍋之類的,如果真的顧忌自身安危,楊璟也不會踏入官場,老老實實做個推吏,破破案子混吃等死也便罷了。
“趙大人,這些蠻子圍殺我漢家的商隊,本官又豈能見死不救,難道外出經商的漢人便不是我大宋的子民了?眼睜睜看着百姓被屠殺,卻袖手旁觀,又何必當這個官!”
楊璟不冷不熱地反駁了一句,卻徹底引爆了趙京尹的怒火!
“楊大人!你好歹也是官家賞識的青年才俊,難不成還看不清目今的狀況麽!咱們爲國出使,自然要爲這整個天下的黎民百姓着想,爲了救幾個身份不清不楚的奸商滑賈,而激怒蒙古人,讓咱們身後千萬百姓面臨刀兵之災,孰輕孰重,莫不成楊大人還拎不清楚麽!如果楊大人一直沒有這層覺悟,根本就當不得這副使!”
趙京尹雖然口氣差了,但不得不說這番話也算在理,甚至有些大局爲重,死一人而活百人的凜然大義,若楊璟不知道他的底限,說不定還真有些自責。
但此時楊璟已經看清楚了局勢,便是你宋朝提出再屈辱的條件,蒙古人也不可能退兵,又何必做這些利敵害己的勾當?
不過楊璟也知道,趙京尹是名正言順的正使,那些智囊也都是他的人,當家做主的還是趙京尹,自己想要成事,就必須說服趙京尹,隻走對抗這一條路是不成的。
“大人所言并非沒有道理,但這些蒙古人隻不過是竄入後方作亂的流寇,并非蒙古人的主力,便是死他十個八個,也不會引起蒙古人的注意的...”
楊璟并沒有将蒙古人缺糧的推測告訴趙京尹,因爲他知道即便告訴了趙京尹,此時的趙京尹也根本聽不進去,更不會相信楊璟,即便相信了,也不會認爲這個情報有什麽大用處。
所以楊璟也隻能“曲線救國”,表面上放低了姿态,盡量不與趙京尹發生沖突。
趙京尹見得楊璟軟下來,也不再揪住不放,畢竟他也知道,解決問題才是當務之急。
“楊大人,這是你捅的簍子,你說說該怎麽辦吧。”
楊璟想了想,便朝趙京尹道:“大人,這也簡單,把這蠻子殺了,與這些屍體一并掩埋,這事情也就消停了。”
楊璟說得幹脆,眼中浮現殺氣,趙京尹才想起楊璟是皇城司的密探,殺人滅口的事情也不知幹過多少,在看看地上那些屍體,不由心中打了個冷顫。
其實冷靜下來之後,趙京尹也漸漸恢複了理智,楊璟所言并非不無道理,這些個蠻子看樣子就是低賤人,死他十個八個确實沒有人能察覺,他其實更在意的是楊璟在出使這件事上的态度。
眼下楊璟已經服了軟,他也就沒那麽激動了,此時也是輕歎了一聲道:“即便要殺,也要先問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免得留有後患,楊大人既然要了舌人過來,想必早就想到這一節了,便好生審訊一番,往後如何措置,楊大人自己看着理會吧。”
趙京尹如此一松口,楊璟也不由笑了,果真如他所料,這趙京尹能夠擔任封疆大吏和出國使者,又怎麽可能是庸人!
趙京尹丢下舌人和鄭卓群之後,便離開了,楊璟将陸長安召來,讓他帶着舌人,将那名賊頭帶進了小樹林裏頭。
鄭卓群很快便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這個從未離開過臨安的文官,早先見到這些屍體就已經吓得臉色發白,此時聽到動靜,臉色就更是難看。
過得不多時,陸長安便從樹林裏鑽出來,一邊擦着手上的鮮血,一邊朝楊璟低聲彙報着審訊的結果,楊璟也是雙眸一亮,鄭卓群也聽不到他們的對話,隻是末尾見得楊璟點了點頭,僅此而已。
陸長安再度回到樹林子裏,過得一會兒,便背着那舌人走了出來,随意地朝楊璟說道:“沒見過大世面,吓暈過去了...”
鄭卓群一看,那舌人身上還有不少嘔吐物,又見得陸長安并沒有帶着那個俘虜出來,便知道那賊頭沒什麽好下場,心裏更是發寒。
楊璟卻隻是點了點頭,朝劉漢超和陸長安說道:“把這些屍體都丢到小樹林裏頭埋起來,咱們還要趕路的...”
說着這話,楊璟不由轉向鄭卓群,笑着關心道:“鄭大人沒事吧?臉色有些難看啊...”
鄭卓群有些僵硬地擠出笑容來,含糊地答道:“沒事...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