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的是,楊璟的緻辭竟然這般市儈,甚至有些無恥,但不得不說,他确實很坦誠,也很現實,甚至有些功利。
但不得不說,楊璟的訓話卻異常的奏效!
這些暗察子都已經潛伏在民間多年,他們有着屬于自己的生活,有着妻妾子女,有着自己的産業,甚至能夠通過皇城司的資源,來爲自己攫取财富。
但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整日提心吊膽,生怕暴露了身份,他們連睡覺都不敢讓妻妾躺在身邊,生怕夢呓之時會洩露情報。
他們是一個特殊的族群,即便勝利了,他們也無法享受民衆的夾道歡迎,他們隻能默默的付出和犧牲。
他們中的許多人漸漸迷失了,對于命令陽奉陰違,甚至幹脆改名換姓,改頭換面,真正地融入到了民間,再不回應上線的召喚。
雖然皇城司對逃兵的懲罰很嚴厲,因爲每一個暗察子,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資源來培養,他們的作用也是至關重要的,身上還帶着各種情報,逃離組織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
但仍舊有很多人忍受不住生活的誘惑,承受不住不知何時就會掉腦袋的危險任務。
他們隻能生活在陽光的背面,做着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他們唯一的期盼,就是回到家的時候,兒女的叫喚,和妻子的溫存。
家人,成爲了他們與這個世界的唯一連接點,如果連家人都沒有了,他們就成了遊魂野鬼,成了殺人機器,再沒有半點存在的意義。
楊璟的現實卻是讓人不齒,但卻戳中了他們最關心也是最柔弱的一處。
他們的使命本來就包括了誓死保衛他們的長官,爲楊璟賣命也是理所當然。
而楊璟坦率到極點的表态,除了獲得了他們的信任,更多的則是讓他們知道,楊璟是理解他們的,他們也相信,如果真如楊璟所言那般,楊璟一定會照顧好他們的家人,那麽他們也就死而無憾了。
無論是楊璟,宗雲,還是陸長安,亦或是這些暗察子,他們不是牟子才,不是朝堂上那些文官。
他們不會整日将家國天下大仁大義挂在嘴邊,他們的目光甚至有些狹隘和短淺,但爲國家賣命的,永遠是這些人。
楊璟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正是将自己當成了這些人的一份子,讓這些暗察子感受到,這位新任的長官,似乎并非橫空出世,而是經曆過他們所經曆的一切,是從他們之中走出去的一員!
他沒有官僚主義,他能夠理解大家的心情和顧慮,看似貪生怕死的表面之下,是他那顆想要跟大家做兄弟的心!
甚至于大家也有些明白,爲何楊璟要先跟大家打一架,因爲隻有動過手,吃過痛,才能記得更清楚,記得更牢固!
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裏頭,他們對楊璟已經不再陌生,仿佛認識楊璟已經很久,這種感覺很怪異,卻又很貼切而真實。
楊璟給了他們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回去與家人告别,出發的時間則定在了下午。
楊璟跟着也回到了别院,因爲他也需要跟家人告别。
夏至聽說楊璟又要走,臉上充滿了幽怨,不過她的心裏又充滿了不安,因爲先前楊璟說走就走,最多也隻是讓王鬥或者其他捕快來通知一聲,今次卻有些刻意地來辭行。
他甚至還叮囑陳水生好好辦事,與衙門的司戶打好關系,說他已經跟楊知縣打過招呼,會盡量安排陳水生參加開荒和推廣地瓜的事情。
陳潮雖然隻是洞庭湖畔的老漁夫,但大半生走過來,也見過太多太多事情,自然看得出楊璟的異常。
隻是他并沒有多說什麽,而是朝楊璟說道:“放心去,平安回來!”
楊璟故作輕松地離開别院,又見了楊知縣和牟子才,商議了後續的一些計劃和事情,又将皇城司的聯絡方式告訴了他們,以便及時溝通,這才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曹家鋪子的掌櫃已經親自将道袍送了過來,宗雲卻沒有穿上,隻是放在行囊裏,仍舊穿着那身舊袍子。
皇城司的密探們已經歸隊,一個個都領到了道袍,同樣放在行囊裏,不過他們卻都将頭發松開,挽了道髻,挎着乾坤袋,或者衣袖上繡着個八卦,亦或者身後背柄道劍,也有人舉個幡旗等等。
雖然他們沒有統一着裝,但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樣東西,能夠讓人看出他們的道士身份。
在這一點上,皇城司的密探們比楊璟更加的老道,如果他們穿着嶄新的道袍,齊刷刷走出去,不引起懷疑那才叫怪事。
見得密探們如此上道,一個個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手,楊璟也就放心了。
他已經讓陸長安給李彧發信,在自己離開這段時間裏,皇城司的後方便由李彧全權負責,陸長安則負責中轉和接應。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楊璟才來到了鹿白魚的房間。
鹿白魚昨夜才剛到,因爲事情繁忙,楊璟一直沒有機會來探望,如今終于空閑下來,卻是來通知她,要她一同離開。
不過楊璟沒想到的是,鹿白魚竟然沒有半點遲疑,欣然答應了楊璟的請托,而且很快就收拾好了行囊。
這讓楊璟有些詫異,因爲鹿白魚的轉變實在來得太突然,這裏頭到底又有些什麽緣由或者故事?
可惜楊璟毫無頭緒,也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因爲時間緊迫,準備也略顯倉促,但也隻能是這樣了。
他本想借口向宋慈報信,讓宋風雅回到宋慈的身邊,畢竟這次兇險之極,若宋風雅有個三長兩短,他心裏也會愧疚一生。
可宋風雅卻異常堅定,在她看來,這就是她一直渴望的江湖武林,這才是真正的冒險!
宋風雅既然這樣表态,楊璟也不好再說些什麽,至于王不留,他的年紀大了,但江湖閱曆卻比所有人都豐富,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楊璟也同意将他給帶上。
到了午後,天氣漸漸陰涼,楊璟等人終于出發了。
他們選擇了分頭行動,因爲這麽多人一同出行,目标實在太大,隻能分批,甚至各自爲戰,大家春風入夜一般悄無聲息地出了城,而後才集合起來。
這也符合楊璟的計劃,趕路的時候爲了避免和應對山賊剪徑,他們必須一同趕路,但進城或者到了人多的地方,則需要分開行動,避免引起懷疑。
貴州城距離巴陵很遠,而距離白牛聖母水陸法會隻有大半個月的時間,到了貴州城之後,他們還必須留下足夠的時間來準備和籌謀,所以這一路上必須馬不停蹄。
不過這一次的旅行似乎有些出師不利,到了夜間他們仍舊沒能找到落腳點,偏偏又下起了大雨,冒雨前行了大半夜,渾身濕透,才找到了一座小廟,讓人尴尬的是,那是一座寺廟。
佛道相争由來已久,秃驢和貧道似乎很難和諧相處,當他們去敲擊破敗的山門之時,裏頭鴉雀無聲。
直到一名暗察子翻牆而入之時,才發現門後頭七八個大和尚,一個個都拎着棍棒,戰戰兢兢地盯着他。
暗察子趕忙打開門栓,将楊璟等人都放了進來。
這些大和尚顯然經常被山賊搶劫,見得楊璟等人都是武林人士的行走勁裝,爲首的主持趕忙顫抖着聲音道。
“阿彌陀佛,諸位施主且退出去吧,小廟裏再沒糧食了,諸位不看僧面看佛面,還是走了吧...”
楊璟看得出這些人被搶怕了,當即上前道:“大和尚有禮了,咱們隻是過路的,并非盜賊,隻因誤了路程,錯過了打尖住店,眼下又是大雨,想借住一宿,還望大和尚行個方便...”
那大和尚聽得楊璟言語有禮又恭謙,也放心了不少,但還是搖頭道。
“這位施主,咱們小廟地方太小,你們人太多,怕是容不下...”這大和尚一邊說着,一邊朝宗雲上下打量,許是宗雲身上穿着道袍,讓他感到不自在。
楊璟掃視了一眼,這寺廟說大不大,但絕對是能夠安頓他們,起碼足夠他們避一避雨的,當即勸說道。
“大和尚,這方圓地方也沒了其他落腳的地兒,咱們隻需要一個避雨的地方即可,再者,咱們自己帶有糧食,可以借你們的廚房用一用,作爲酬謝,咱們可以留些糧食供奉佛祖爺爺,這佛祖不也說過麽,與人方便自己也方便不是?”
聽楊璟如此說着,大和尚不由眼前一亮,身後那些和尚們一個個兩眼放光,顯然是餓了很久,那大和尚想了想,便點頭道。
“好吧,不過你們不能到正殿來,往那邊過去有一座偏殿,因着寺中弟子凋零,香火不濟,那偏殿也年久失修了,你們權且在那裏歇一夜吧。”
楊璟一聽,趕忙道謝,而後讓人送上糧袋,朝大和尚說道:“大師,咱們身上髒污,也不好擾了佛祖清淨,不如讓大和尚們做好了飯,送過來給咱們,這剩下的糧食,就權且當是功德錢吧...”
大和尚一看,暗察子從馬車上扛下幾袋沉甸甸的糧食,不由心頭大喜,便應承道:“難得施主如此善解人意,這山中也沒什麽吃食,我等倒是在後院栽種了一些青菜,胡亂做些齋素,一并送與諸位吧。”
楊璟也是笑道:“那就多謝大和尚了。”
雖然這些和尚多少有些不爽利,但有了避雨安身之地,大家的心情也就好了起來,隻是誰都沒想到,這座寺廟,這個夜晚,也因爲楊璟等人的到來,變得不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