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三個暗察子的遲疑和眼中的忌憚,連楊璟都能夠察覺出來,這也讓楊璟确認一件事情,或許這幕後主使,真如自己推測那般,來自于朝廷方面!
“大膽說出來,出了事自有我這個江陵府辦事頂着,與你們無幹的。”楊璟既是鼓勵,也是不容拒絕的命令,三名暗察子終于咬了咬牙,爲首一人朝楊璟答道。
“回大人,若果情報無誤,該是...是機速房的人...”
“機速房?”楊璟徹底懵了,接任皇城司江陵府辦事之後,楊璟對皇城司以及南宋的辦事衙門,也有了足夠的了解。
這機速房與皇城司一般,也是情報機構,但又與皇城司有所不同,如果說整個朝廷還有衙門不懼怕皇城司,那麽就隻有機速房了。
皇城司是從北宋建立不久就開始設立的特殊禁軍,一直沿用到了南宋,彼時的任務已經從單純的護衛皇宮内禁,轉爲了監察百官和刺探民情,無論是規模、任務還是性質,都已經很像後世明朝的錦衣衛。
皇城司是常設的衙門,但機速房卻不一樣,機速房本來隻是情報管理機構,而且也并非一直存在,也就是說并非常設,而是根據當時形勢變化的需要,才設立的一個臨時機構。
從南宋高宗趙構的時代開始,機速房便進入朝堂的視野,最初的任務其實是爲了解決求和派和主戰派以及一些權臣之間的對立關系。
簡單來說,機速房就是當國家發生緊急狀況,比如爆發戰争,或者重大叛亂和變故之時,皇帝臨時設立的機構,當然了,到了南宋後期,機速房的最主要任務和權限還是集中在戰争方面。
對于形勢緊急的邊事,機速房擁有先行後奏的權柄,也就是所謂的便宜行事是也,其賞罰支用亦是如此。
說得通俗一些,機速房就是一群領着皇帝掏私人腰包發的工資,拿着皇帝的尚方寶劍,替皇帝執行最要緊任務的親信!
南宋機速房幾經廢立,長官無一不是皇帝最信得過的人,而且長官的任用不走正常的官場程序,緊急情況下能夠由皇帝本人随意指定任命!
端平元年,金國最後的都城蔡州被攻陷,金國宣告滅亡,由于南宋聯合蒙古,雙方都出了力,對于一些仍舊沒有歸屬的地盤,雙方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宋朝這邊便趁機出兵收複了東京開封府、西京河南府和南京應天府,可惜最終還是被蒙古人打退了回來,這就是所謂的“端平入洛”了。
端平入洛徹底激怒了蒙古人,因爲滅金才聯手的脆弱聯盟,很快就被打破,雙方很快進入了戰争狀态。
如今端平入洛已經過去十幾年,蒙古人的鐵蹄也不斷南侵,而且南宋朝廷這邊節節敗退,所以理宗皇帝便設立了機速房。
但由此也可知,機速房充當着極其關鍵和重要的角色,擁有着最大限度的權柄和地位,可以說機速房肩負着家國存亡的重任 。
可這樣的一個機構,爲何會與刺殺牟子才這樣的朝廷官員扯上關系?
楊璟實在想不透,畢竟他對南宋曆史并不算太了解,甚至可以說沒有太多的了解,破案或許還算是一把好手,可對朝堂上的事情,他還有很多需要東西需要去學習。
所以當他聽到這個回答之時,當即便朝暗察子們确認道:“情報可靠嗎?”
暗察子不敢正面回答,畢竟已經牽扯到機速房,所以他們隻能謹慎地答道:“大人...咱們皇城司對朝堂上的監察,比其他方面都要強...”
雖然沒有正面回答,但潛台詞其實已經算是默認了消息的可靠性。
這就讓楊璟感到非常的不解了:“機速房爲何要對牟知府動手?這實在有些說不通啊...”
楊璟心裏也在想,如果說機速房偏向于主和派,而牟子才是主戰派,因爲擔心牟子才做出過激的言行,機速房說不定會打壓牟子才,但無論北宋還是南宋,對不殺士大夫的規矩都守得很好,沒道理因爲這樣的原因而殺死牟子才,即便要殺死,也不可能是刺殺,最多尋個名目将他罷黜放逐罷了,反正官員們沒有一個屁股是幹淨的,真心想找由頭也很容易。
這樣的動機明顯不太可能,可楊璟也沒辦法想出更多的可能性,便将目光轉向了那三個暗察子。
隻是暗察子們似乎對機速房非常的忌憚,便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楊璟發問,他們的回答也都如履薄冰。
不過縣官不如現管,見得楊璟那質疑的目光,暗察子隻好繼續解釋道。
“因爲機速房如今的長官乃是董宋臣...”
“董宋臣?他是什麽人?”楊璟仍舊一頭霧水,這三個暗察子吞吞吐吐已經消磨了楊璟不少的耐性,他的臉色也就變得難看起來。
暗察子們都是有眼力的,見得楊璟面色不好,不敢再猶猶豫豫,當即回答道。
“這董宋臣乃是官家身邊最爲器重的大太監,牟知府乃是官家身邊的起居郎,二人都是最貼近官家的人,免不了有些摩擦...牟知府正是因爲鬥不過董宋臣,才被下放到了地方...”
楊璟聞言,頓時陷入了沉思,但隻是片刻便搖了搖頭,雖說曆朝曆代都禁止宦官幹政,但宋朝是個奇葩的朝代,宦官非但能夠幹政,還能出任各種官職,連領兵打仗都可以。
而且宋朝的宦官與其他朝代的官宦相差無幾,都沒幾個是好東西,但如果說因爲董宋臣是個太監,就能做出刺殺牟子才的事情,實在太過牽強。
既然董宋臣和牟子才都是官家身邊的近臣,那麽必定會受到整個朝堂的關注,在牟子才剛被下放的時間點上,牟子才被人刺殺的話,嫌疑最大的必定是董宋臣,他再如何張狂,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張膽。
但楊璟相信皇城司的情報應該是沒有錯的,民間情報或許不容易搜集,但皇城司在臨安的人員配置最充足,監察百官又成爲了頭等大事,城狐社鼠遍地都是,情報應該是無誤的。
那麽隻能說明,這件事情裏頭還有隐情,而這三名暗察子或許能夠知曉大概的一個輪廓,但想要知曉内情,應該是不可能的。
楊璟想了想,便揮退了這三人,轉而來到了牟子才的書房。
此時牟子才已經從适才的刺殺之中回過神來,獨自一人在書房之中盤膝甯神,手裏還盤着一串檀珠。
若沒有楊璟,牟子才根本就活不到現在,見得楊璟來探訪,牟子才趕忙開門,将楊璟迎進了書房。
楊璟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借口道:“牟大人,經過審訊,柳如月幾個已經供述,不過...”
牟子才一聽,雙眼頓時一亮,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故作鎮定地問道。
“他們爲何要行刺本官?幕後又是誰在主使?”
楊璟早料到他會這麽問,而且從牟子才的目光之中已經看得出來,牟子才心裏對主使之人應該是有所期待的。
“是機速房的人。”
牟子才聞言,果真沒有太大的驚訝,可見他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
見得牟子才沉默,楊璟又主動問道:“牟大人,其實這個事情本不該楊某來過問,但畢竟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而且又是在縣衙,所以楊某有些問題不得不向牟大人請教一二...”
牟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指了指書桌邊上的椅子,示意楊璟坐下,而後給楊璟倒了一杯茶,一邊倒茶一邊說道。
“楊璟,你先别問我,本官且先問你一個問題。”
楊璟稍稍坐直了身子,尋思了片刻,才開口道:“大人請講。”
牟子才将茶盅遞給楊璟,而後直視着楊璟道:“本官來問你,一個堂堂五品知府,爲何剛剛上任就制造失蹤來試探一個轄縣的不入流小推吏?”
楊璟眉頭微微一皺,卻并沒有回答。
“這個推吏的本事再大,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推吏,真有本事,爲何還隻是個推吏,是他長得太好,還是命太好?”
楊璟已經聽出不同尋常來,卻并沒有主動開口,而是繼續聽着。
“既然都不是,那麽你告訴我,我牟子才爲何要試探你?”
楊璟早知牟子才是個聰明人,這一路的經曆,已經足以證明牟子才能夠當上起居郎,并非尋常之輩,在江陵府的種種行徑看似風流不羁,實則蘊含着大智慧。
牟子才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楊璟也不再裝瘋扮傻,從腰間束帶裏頭掏出繡衣指使的腰牌,輕輕放在桌面上,手掌随意壓住半邊,眸光也變得嚴肅,不再有半點客氣,朝牟子才道。
“大人有話直說吧。”
牟子才瞥了楊璟那塊腰牌一眼,而後呵呵笑道:“楊大人果真直爽,恕本官唐突了。”
“沒錯,本官之所以想要結交楊大人,是因爲得到了朝中前輩的指點,不過楊大人放心,本官是真心想請楊大人幫忙,而且本官保證此事關切國家存亡,并非私人請托,也不會讓楊大人難做...”
牟子才果然拿出了誠意來,因爲他主動坦誠自己之所以知曉楊璟的繡衣指使身份,乃是朝中權貴指點,這也說明朝堂上那些大人物,其實也有注意到楊璟,而他主動說出來,也是爲了表達自己的善意,畢竟作爲密探,最忌憚的就是身份被揭穿。
楊璟聞言,也将腰牌收回,而後面無表情地朝牟子才說道:“牟大人還是直接說重點吧。”
牟子才在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稍稍側身,朝楊璟這邊湊了湊,而後低聲說道。
“我知道楊大人想問什麽,既然楊大人已經回答了本官,那麽接下來就該本官向楊大人說清道明了,其實想要殺我的并非機速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