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說穿了之後,他的心裏也就在沒什麽顧忌,當楊璟詢問他關于屍體的事情,他也沒再隐瞞。
“那兩位官差的屍體讓我給埋了。”
袁書香此言一出,全場皆震驚不已,誰都沒想到,竟然會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病公子袁書香幹的好事!
如果真如袁書香所言,官差乃是山魈所殺,那麽他爲何要掩埋屍體?難不成山魈就是他養的?
楊璟沉思了片刻,他相信鹿月娘不會說謊,因爲她沒有說謊的理由,不管兇手是不是山魈,身手肯定是不錯的,而王不留和宗雲都能夠證明,這驿館裏頭的人都不懂武功,更不消說這個病怏怏的袁書香了。
那麽袁書香爲何要掩埋屍體?是否真的因爲山魈是他所養?亦或者說他認得那兇手?還是說他是此案的幫兇?
“既然人不是你殺的,爲何你要埋掉屍體?”楊璟直接了當地問道,因爲袁書香既然肯說出掩埋屍體的事實,就應該已經做好了坦誠相告的覺悟。
果不其然,袁書香并沒有再隐瞞,看了看父親袁維道,目光便轉投在了小丫鬟銀杏的身上,滿眼都是疼惜,而後輕歎道。
“其實我跟銀杏已經計劃了大半年,要借着負笈遊學的機會,一起出逃私奔,離開這個鬼地方,尋找屬于我倆的新生活。”
“陪讀的老媽子其實是父親的眼線,死死地看着我,除了讀書,其他事情都不準我去碰,所以我們将平日裏積攢下來的盤纏都藏在了約會的木屋裏頭,行囊也都放在了裏頭,時刻準備着逃離這地方...”
“那天晚上案發之後,我擔心官府派人來查案,會将我們藏着的東西翻出來,若讓父親發現了,咱們可就再也走不了...”
袁書香說道這裏,不由忿恨地朝自己的父親瞪了一眼,而銀杏聽得袁書香吐露實情,也終于不再裝瘋賣傻,從崩潰之中平穩下來,接着袁書香的話茬兒說道。
“因爲老爺曾經警告過我,如果發現我勾引少爺,耽誤了少爺讀書,就把我丢到仆人房裏,讓丁老四他們随意糟踐我...案發之後,少爺便進到木屋裏頭,把我們藏着的行囊和盤纏都取了出來...”
“可少爺還是不放心,山魈這種東西,怕是沒有任何說服力,官府查案也不會相信,最後還是要怪在驿館的頭上,将咱們所有人都當成嫌犯來調查,雖然老爺不知道我倆暗中往來,但難保不會出現意外,而且也會耽擱我和少爺私奔的計劃,與其如此,倒不如把屍體給埋了...”
“隻要把屍體埋了,官府的人死不見屍,調查也就無從入手,這些官府的差爺即便不是養尊處優,也是衣食無憂,根本就不可能爲了一樁懸案而長久待在這個鬼地方,如此一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咱們就安全了...”
楊璟本以爲袁書香隻是個叛逆的青少年,因爲血氣方剛,按捺不住躁動的青春,才與銀杏偷食禁果,可如今看來,兩人爲了私奔,甚至不惜掩埋屍體,可見他們之間确實有着忠貞的深情了。
“逆子啊!沒想到你竟然想着逃跑!爲父在這個地方待了一輩子,祖輩也都是在這裏當驿丞,你竟然爲了一個卑賤的奴婢,要抛棄先輩的祖地,令祖宗蒙羞,真是家門不幸啊!”
袁維道跺着腳罵着,然而楊璟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爲袁書香好不容易才開口,楊璟可不想因爲袁維道從中作梗,打斷袁書香坦白真相!
“袁公子,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父子二人之間的事情,本官确實沒有資格置喙,但你與銀杏姑娘兩情相悅,感情真摯,确實讓人動容,但你們爲了保守私奔的秘密,掩埋屍體,阻礙調查,以緻于真相無法大白,咱們縣衙的兩位兄弟死不瞑目,卻是太過自私了些,雖然你主動坦承,但按照律法,本官不得不将你們押回縣衙進行審判。”
袁書香早知會是這個結果,隻是慘笑一聲道:“隻要能夠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樣的父親,便是坐牢,我也心甘情願!”
那邊的銀杏也抓着袁書香的手,面帶堅毅地說道:“少爺,等咱們坐牢出來,就能夠真正在一起了,就算多等三五年,奴婢也甘之如饴,少爺...你願意麽...”
袁書香滿懷感動,也不顧衆目睽睽,充滿了柔情蜜意地将銀杏摟進懷裏,連說願意,兩人抱頭痛哭,場面感人肺腑,連宋風雅都不由眼眶濕潤了。
楊璟看着這一切,沉默了片刻,朝袁書香說道:“袁公子不必太過擔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懸崖勒馬爲時不晚,隻要你說出埋屍之地,協助本官破獲此案,抓住兇手之後,本官可以給你們将功折罪,用不了三年五載,你就能與銀杏正大光明地喜結連理雙宿雙飛。”
“大人此話當真?!”袁書香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地朝楊璟确認道,見得楊璟點了點頭,這才大喜道:“在下這就帶大人去把屍體挖出來!”
雖然外頭仍舊下着雨,而且還是晚上,但好不容易發現了新線索,若不挖開來看個究竟,誰都睡不安穩,畢竟楊璟與王鬥等人直至今日仍舊關心着李沐和曹勝的生死。
袁書香将楊璟等人帶到了驿館後面的一片小樹林裏,借着火把的光亮查看了四周環境,終于确定了埋屍地點,捕快們利用帶來的材料,很快就搭了一個遮雨棚子,吭哧吭哧便開挖了。
因爲這幾天都下雨,地面潮濕松軟,挖起來毫不費力,不多時便挖到了半人深淺,可卻一無所獲,袁書香的臉色開始變得有些蒼白,接連咳嗽着。
“再挖!”王鬥一聲令下,捕快們又如同老鼠打洞一般,三下五除二,繼續往下刨,可挖出來的卻隻是一張爛草席和半隻快鞋,以及一些衣服的布料,根本就沒有屍體!
“這不可能!我明明就埋在這裏了,怎麽可能會不見!”袁書香難以置信地跳入坑中,目光四處搜尋着,躲過鎬子就使勁兒刨。
楊璟蹲下來查看了一下那隻快鞋和殘留的衣服布料,朝袁書香道:“不用再挖了,屍體應該是被盜走了...”
楊璟指着地上的鞋子道:“這是縣衙捕快的鞋子,大家可以看看諸位捕快兄弟們的鞋子,應該是一樣的。”
衆人一聽,王鬥當即讓一個捕快脫下一隻鞋子來,隻是簡單一對比,果然是縣衙捕快的制式快鞋!
楊璟又拈起那塊布料,放在旁邊的水窪裏洗了洗,拎起來說道:“這布料也一樣,這種黑色布料,隻有捕快弟兄和仵作才會用到...”
曹勝和李沐是捕快和弓手的代表,諸多捕快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眼看着線索要斷掉,一個兩個也是垂頭喪氣,王鬥指着袁書香,朝楊璟大聲道:“大人,肯定是這窮酸騙咱們!誰會傻到盜挖屍體!”
楊璟看了看袁書香,見得袁書香也是一臉茫然,便搖了搖頭道:“不會,本官相信袁公子是個懂得審時度勢的人,他都已經坦白了,再欺騙咱們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隻怕屍體真的被盜了...”
“可誰會盜挖屍體啊,避之猶恐不及呢!”王鬥也是急了,忿忿地抱怨着,也不知該恨誰,隻好又将目光落在了袁書香的身上。
袁書香沒想到楊璟還願意相信他,當即朝楊璟解釋道:“大人,學生肯定,屍體就埋在了這裏,旁邊這個小松樹是三年前我親手栽種的,絕對不會認錯的!”
這話剛說完,袁書香似乎又想起什麽來,朝楊璟說道:“大人,當夜學生确實看到了個頭矮小的山魈進屋殺人了,人都說山魈喜歡吃人腦,會不會是山魈把屍體給挖出來了?”
楊璟搖了搖頭道:“如果山魈聰明到懂得盜挖屍體,那麽它應該也懂得,隻要将腦子挖出來吃掉就好了,沒必要将整具屍體都帶走,這樣太過費力,再者,如果是山魈,挖走屍體也就走了,是不會把墓穴從新填埋起來的。”
“那該如何是好呢...”線索中斷,宋風雅也感到非常的氣餒,眼下楊璟便是主心骨,雖然她的聲音很小,但楊璟還是聽見了。
楊璟心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好讓宗雲和王不留等人在四處找找線索。
可這小樹林裏遍布松針和枯枝爛葉,這幾天由陰雨連綿,便是盜屍者留下什麽痕迹,都早已被沖刷幹淨,無可奈何,衆人隻好又回到了驿館。
雖然兒子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袁維道與兒子發生了沖突,知曉兒子的真實心意之後,整個人仿佛一夜蒼老,做什麽也都提不起勁頭來了。
楊璟等人勞累了大半夜,也是饑腸辘辘,可袁維道早早縮回了房間裏頭,驿館的壯丁全被打成了半死,楊璟等人也隻好自己負責飲食了。
王鬥也是個懂規矩的老捕頭,趕緊吩咐捕快們借用廚房來做飯。
可當他到廚房一看,頓時有些頭疼,因爲廚房裏頭除了米糧和一缸缸腌菜,實在沒什麽能下鍋的,房梁上倒是挂着一條條熏制的臘肉,可被煙熏得黑不溜秋,看着就沒什麽食欲了。
他們這些捕快風餐露宿,習慣了吃苦,随便湊合一頓倒也無所謂,可楊璟和宗雲、宋風雅等人卻需要好生招待。
王鬥正爲此腦殼疼之時,卻聽到吊腳樓底下獸欄裏,傳來了野豬哼哼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