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來他們也與苗寨的人進行過交涉,然而苗寨始終不肯交出侗家的龍須土司,甚至還一口咬定,龍須土司并不在苗寨裏頭。
然而當初嶽州軍與侗族土兵發生械鬥之時,卻有人一路追擊而來,龍須土司就藏匿在苗寨之中,這是證據确鑿的!
見得苗寨的人不識好歹,嶽州軍将士們早就想動手強攻了,隻是礙于地形和那堡壘一般的寨城,才花費了兩三天的時間來圍困,順便争取時間來拓寬山道,爲強攻做足了準備。
眼下正要進行強攻,苗寨這頭卻服了軟,軍士們也松了一口氣,可誰都沒想到,從裏頭跳出來的竟然是個朝廷官吏!
古時是個社會等級非常森嚴的時代,等級觀念深入人心,滲透到生活的每一個角落,甚至于顔色的使用,也都有着嚴格的規矩。
在很多人的印象之中,金黃色通常代表帝王,而帝王的龍袍也都是金黃之色,其實這也是個誤解。
比如在唐朝之時,皇家就以黑色爲尊,而到了宋朝,帝王們其實更喜歡紅色。
與之相對應,各級官員的官服顔色也有着鮮明的等級劃分,這也才有了滿朝朱紫的說法,也就是說高官通常穿紅色或者紫色的官服,當然了,這也隻是個籠統的說法,并非每個朝代都一樣。
但不可否認的是,每個朝代在官府的顔色和圖案甚至花紋材質等方面,都有着嚴格的規定。
楊璟擔任的刑案推吏說官不是官,說吏也不是吏,他并不是縣官用自己的錢或者衙門的錢雇傭來的,而是享受朝廷正經薪饷,可他又不入流,卻又比胥吏要高級一些。
所以楊璟的官服也有些不倫不類,第一次穿上這套官服之時,楊璟也有些哭笑不得,綠色的官服穿起來也是夠惹眼,幸好帽子不是綠的。
嶽州軍屬于地方軍鎮,但相對而言比較封閉一些,對地方官府的認識雖然比尋常百姓深刻,卻也隻能算是一知半解。
雖然認得楊璟是朝廷官吏,一時間卻又無法确認楊璟的官職來,更無法确認楊璟是否真的是朝廷官吏。
在這樣的情況下,嶽州軍的人隻好發出警告,而楊璟收到警告之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他總不能随身帶着委任公文,此時隻好開口大聲喊道。
“我乃巴陵縣衙刑案推吏楊璟,要見羅晉副指揮,諸位且慢動手!”楊璟一邊說着,一邊張開雙手,以示善意。
那嶽州軍副指揮羅晉正是此次行動的主使,趙高義死後,嶽州軍實際上由他暫爲署理,眼下就在隊伍前頭,聽得楊璟這般說,便讓人将楊璟放了過來。
楊璟也暗自松了一口氣,如果表明身份之後,嶽州軍仍舊一意孤行,執意要強攻,則說明他們的目的并非逼迫捉拿龍須土司,而是刻意挑起暴亂。
如今羅晉願意接見自己,起碼表明了他還有着談判的意向,形勢也就沒有想象中那麽惡劣和嚴峻了。
楊璟緩緩走了過來,便看到軍士之中走出一個人來,約莫三十出頭,面色白皙,身材高瘦,精明幹練,一身紮甲的襯托之下,頗有儒将的風範。
三十出頭就能夠當上軍鎮的副指揮使,這位羅晉要麽本事了得,要麽後台過硬,也難怪敢擅自調動軍隊來圍剿苗寨了!
“你是巴陵縣的刑案推吏?我軍将士圍困這寨子也有三兩日了,早先怎麽不見楊推吏冒頭?敢問楊推吏怎會出現在苗寨之中?”
這羅晉果然不是簡單易與之輩,頓時對楊璟的出現産生了質疑。
不過楊璟早就想好了措辭,當即抱拳答道:“楊某見過羅指揮,實不相瞞,早幾日楊某在此查案,結果受了傷,被苗人救了回來,在寨子裏頭将養,一直昏睡到今日,故而出來調停…”
楊璟如此說着,便将袍擺子掀起,露出左腳的傷,又将官袍稍稍拉開,露出肩膀的傷,這借口合情合理,羅晉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然而聽楊璟最後坦言是過來調停的,羅晉的臉色也有些難看,畢竟他身爲副指揮,可不是尋常軍士,知道刑案推吏隻是個芝麻官吏,他則是堂堂從五品的官員,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難道他這個從五品副指揮,還需要一個不入流的刑案推吏來調停?
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楊推吏,既然你的傷已經好了,便退到我軍後頭,待我等拘拿了殺害趙指揮的兇手,再送你回去吧。”
羅晉臉色陰沉,并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悅,在他看來,楊璟這種小蝼蟻般的胥吏,妄談甚麽調停,簡直就是耽誤事情罷了。
楊璟其實也早就猜測到,似羅晉這等年少得意之人,必定異常傲慢,又豈會看得上自己這個刑案推吏,既然穿上了官服,他楊璟可就不僅僅隻是刑案推吏,他的身後,是整個巴陵縣衙!
楊璟直視着羅晉,目光變得嚴肅起來,他上前一步,朝羅晉大聲道:“羅指揮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鹿頭垌雖然住的是苗人,但也是我大宋的國土,也是我巴陵縣衙守牧的領地,我大宋軍紀明令禁止騷擾地方,羅大人擅自調動,圍困鹿頭垌,怕是有些不妥吧!”
羅晉認爲自己本來就給足了楊璟面子,這小小的刑案推吏就該屁颠屁颠感恩戴德地跟在他屁股後頭,免得動起手來被殃及池魚,誰想到這小推吏竟然敢大言不慚地指谪自己違反軍紀!
趙高義死後,如果沒有意外,羅晉應該就會成爲新任的嶽州軍指揮,一躍成爲正五品的一方大員,也正是爲了積攢威望,他才不惜冒犯軍紀,帶領着弟兄們過來報仇,爲的就是盡快接下嶽州軍這塊肥肉!
可楊璟算什麽東西,竟然敢當衆指谪他羅晉,不給他羅晉任何面子!
“楊推吏!我敬你同朝爲官,給你留了點顔面,你可莫要給臉不要臉!即便擅自調動軍隊也是我羅某人的事情,上鋒便是責怪下來,也有我羅晉和諸多弟兄們擔着,又與你何幹!識趣的就趕緊給我滾,免得又要受傷了!”
羅晉此言一出,分明在嘲笑楊璟查案受傷的事情,諸多軍士聽得羅晉與他們稱兄道弟,也是轟然大笑起來。
寨門後頭的鹿老爺子和鹿白魚等人見得這等情形,也生怕楊璟搞不定這些軍爺爺,紛紛緊繃心弦,時刻做好戰鬥的準備!
然而楊璟的臉色卻陰沉下來,分毫不讓地朝羅晉反駁道:“你擅自調動軍隊我确實無權管轄,但鹿頭垌是我巴陵縣衙的地盤,作爲刑案推吏,楊某有除暴安良,保護地方之責,你敢騷擾地方,我就不能不管!”
“你口口聲聲說龍須土司就是兇手,可曾報過官,可曾調查清楚!未經過官府調查,你說是兇手就是兇手了麽!即便他是兇手,也需交由縣衙刑名來斷獄,豈容你濫用私刑,更慢說你糾結亂兵,妄圖掀起叛亂,便是說到朝堂上,楊某也敢與你對質一番!”
楊璟聲色俱厲,一番狂風驟雨般的反駁和指責,竟然頭頭是道,合情合理,罵得羅晉啞口無言,氣得一張臉都綠了!
羅晉本就春風得意,連擅自調動軍隊都敢,難道還會怕楊璟這個一個小推吏?眼看着就要當上嶽州指揮,又豈能讓一個小推吏當衆羞辱自己!
“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與我對質!有本事你拿了本指揮到縣衙公堂去!”
羅晉張手就按住刀柄,身邊的親衛紛紛舉起刀劍來,一道道殺氣全部集中在了楊璟的身上!
面對這等場面,楊璟心裏也怕,因爲他知道人一旦喪失了理智,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早前他當法醫之時就碰到過不少這樣的案例。
本來隻是普通的口角争吵,卻漸漸變成人身攻擊,而後怒氣越發積累起來,沖動之下就敲破對方腦殼,等發現人死了之後,又驚慌失措,懊惱不已,可惜已經追悔莫及了。
面對這群憤怒的士兵,又是手握刀劍的士兵,更有羅晉在後頭撐腰,楊璟也不敢确定他們會不會真的沖上來把自己亂刀砍死!
可楊璟已經沒有退路,眼下自己占着理兒,可謂義正辭嚴,如果退縮了,丢面子倒在其次,羅晉會越發張狂,他的虛榮心和權勢感會極度膨脹,反而會毫不猶豫強攻苗寨,到時候自己勸架不成,反倒成了火上澆油那一個了!
念及此處,楊璟緊緊握住杜可豐贈與他的手杖燧發槍,指着羅晉大喝道。
“好!你羅指揮真是無法無天,不怕擅動軍隊,不怕殘害地方,更不怕辱罵和謀殺朝廷命官,那便過來砍了我的狗頭去!”
按說此時羅晉正在氣頭上,楊璟越是如此,他就越無法冷靜,說不定真要對楊璟動手!
然而楊璟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必須要給羅晉以及這幫軍士當頭澆下一瓢冰水,否則根本無法阻擋他們強攻苗寨的腳步!
“好!我就砍了你這狗才又如何!”
羅晉果然怒不可遏,也不需身邊親衛動手,抽出寒芒閃爍的直刀來,疾行數步,便斬向了楊璟!
“不好!狗兒!”鹿老爺子心頭大駭,頓時舉起手來,周圍的苗人也都被楊璟的舉止所感染和震撼,紛紛舉起武器,隻要鹿老爺子一聲令下,他們便與這些軍漢拼了命,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