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陸長安了解清楚探子傳遞回來的情報之後,楊璟便決定,連夜趕往嶽州軍的軍營,調查嶽州指揮趙高義離奇死亡的案子。
人常說民不舉官不究,嶽州軍的軍士們認爲是土族巫師在搗鬼,眼下又借着雙方積攢已久的仇怨,前往苗寨尋釁滋事,擅自行動,算是違反了軍紀,自然不可能到巴陵縣衙來報案。
而苗寨已經遭到圍困,裏頭的人無法外出,想報案都沒辦法,如此一來,楊璟也就沒有合适的身份來插手這件事情,皇城司密探頭子的身份又需要保密,楊璟也是苦惱不已。
但楊璟心裏也很清楚,嶽州軍這樣的軍鎮雖然許多年沒有經曆過戰争,但軍備和人數都占優,雙方若爆發沖突,苗寨的人怕是要吃大虧。
而且嶽州軍好歹是大宋軍隊,竟敢違反軍紀,不惜冒着引發暴亂的代價,也要圍攻苗寨,難道全軍上下就沒有一個理智的話事人?
雙方積怨已久确實是個原因,曆史遺留問題造成的仇恨難以消除,這是不争的事實,日積月累的仇恨被趙高義死亡這個爆點給點爆,完成了量變到質變的過程,也不是不可能。
但排除這個因素,是否還有其他更加隐晦的原因?
楊璟即便能夠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也不可能憑空臆斷,想要解決這些問題,隻能進行實地調查,隻要揭開嶽州軍指揮趙高義的死因,事情也就清楚一半了。
初步定下了方向之後,楊璟便與夏至匆匆告别,唐沖對苗寨的情況很熟悉,本該帶着去,但他又要照看李彧,思前想後,楊璟還是決定将唐沖留下。
陸長安身爲隆祥綢緞莊的老闆,平日裏刻意與熟苗交易,在苗寨也有不少的眼線,今次自然要跟着去。
楊璟本想到宋慈那裏去一趟,将李準等高手借他一兩個來用用,但宋慈眼下在忙着閻立春案的收尾,李準等人不日就将押解閻立春等一幹要犯赴京,人手上是無法抽離的。
縣衙的人倒是清閑,但人家又沒來報案,縣衙的人也不可能光明正大跟着楊璟去辦事,再者說,縣衙那些人的戰鬥力,無論是面對民風彪悍的土族還是裝備精良的嶽州軍,都隻能望塵莫及,帶去了也沒太大用處。
早在當上推吏之前,楊璟便開始召集和培養自己的班底,可到頭來發現班底的發展速度實在太慢,要培養像李準劉漢超這樣能夠得心應手的班底,需要的不僅僅是精力,還需要大量的時間積累,這也導緻楊璟出現了無人可用的局面,捉襟見肘,很是窘迫。
不過關鍵時刻,楊璟倒是想起一個人來,雖然他擔心去晚了的話,軍營裏的案發現場會被破壞,但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在出發之前,楊璟還是來到了自己的莊園。
經過這兩三個月的建設,莊園早已改頭換面,勞役們也建造出了莊園的雛形,剩下的隻是裝修和布置。
陳潮老爺子的身子早就将養好了,整個人精神大振,仿佛又回到了在洞庭湖邊打漁的健康狀态,陳水生也不再是那個沒見過世面的愣頭小子。
楊璟因爲忙于公務,倒是很少過來探望,心裏雖有愧疚,但也無可奈何。
今次過來順便也就與父子倆聊了一陣,陳潮畢竟上了年紀,眼力也足夠,看得出楊璟着急,也不敢纏着楊璟太久,不多時便催着楊璟去辦自己的正事兒。
楊璟看得出陳家父子已經不再見外,俨然将自己當成了家人,也就放心地把王不留給帶走了。
王不留得了楊璟救助,老夫老妻就住在莊園裏頭,平日裏就幫着陳潮管理莊園,楊璟甚至還把藥園子也交給他打理。
這位老人精通百家雜學,見識廣博,早年也是遊曆江湖,對南方各族的勢力很清楚,甚至還懂得苗話,在楊璟用人之際,絕對是首選,登上馬車之後,他便與楊璟說起這嶽州軍的情況來。
要說起軍事,宋朝給人的感覺就隻有一個字,那就是弱!
靖康之恥,北宋滅亡這些也就不去說了,但不可否認的是,北宋初期和南宋之時,宋朝的軍隊戰鬥力,卻是非常強大的。
若給古代軍隊排名,嶽飛韓世忠和劉光世等名将領先的宋朝軍隊,足以排進前五,足見宋朝軍隊戰鬥力不行,隻是一種片面的誤解。
南宋初期,因爲嶽飛等人在軍事上的建樹,宋朝軍隊的戰鬥力也達到了巅峰,出現了許多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
舉個例子來說吧,金國比宋朝的軍隊要強大,但面對蒙元,他們隻堅持了30年不到就滅亡了,而南宋抗蒙卻堅持了50多年,到了後來的南明抗清,也隻是短短20年,可見南宋有多麽的堅韌不屈。
由于軍隊體制的改革,南宋不斷湧現出優秀的軍事人才,而且極少出現将領斷層的情況,孟拱、餘階和李庭芝等都是青史留名的猛将。
再者,北宋的軍隊主要來源于禁軍,以及罪犯和囚徒爲主的兵制,而南宋經過改革之後,卻形成了有效的募兵制,每年的募兵占據了很大的财政支出,兵源經過了嚴格的挑選和訓練,戰鬥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南宋戰力最強的基本上都是募兵制的邊防軍,中央禁軍的數量被急劇削減,比如宋高宗時期,禁軍才不到八萬人,而嶽飛韓世忠等人名将的兵力就遠遠超過了這個數。
而且南宋的民兵制度成效也很是顯著,這一點倒是與後世的民兵體制有些相似,南宋也知道北方人擅長打仗,秉承包容的思想,收歸許多北方的流民,稱之爲歸化人,這些人的戰鬥力也是極強。
楊璟與其他人一樣,起初也都認爲宋朝的軍隊弱爆了,可聽了王不留對宋朝軍隊的概述之後,心裏也有些詫異。
别的不說,單說南宋對武器研發和制造的重視,就足以令楊璟興奮起來。
南宋不僅保留了漢人們擅長的攻城掠地的大型軍械,爲了防禦敵人高機動性的騎兵,還研發了許多防禦能力極其強大的守城工具,更開始研制帶有火藥的半火器,連地雷戰和地道戰、心理戰、迷惑戰和夜襲戰等,都有着不少成功的案例。
巴陵距離苗寨不算近,加上夜間趕路,更讓人煩悶,可有了王不留這個見識廣博的活字典,在他那引人入勝的講訴之中,楊璟的馬車不知不覺便進入了苗寨的境内。
此時他對嶽州軍的戰鬥力以及人員配給等情況都有了十足的了解,也就不至于抓瞎了。
嶽州軍屬于地方軍鎮,雖然承平數十年,但與當地土族摩擦不斷,參與過不少平叛,戰鬥力保持得較爲完好,軍紀雖然松散不少,但軍士們的血性還在。
加上眼下北面局勢緊張,據說已經跟蒙古人纏上了,各地軍鎮也在緊鑼密鼓地備戰,戰鬥力自然是不弱的。
楊璟等人一進入苗寨範圍内,便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肅殺壓迫感,官道已經被踩得坑窪泥濘,滿是腳印、馬蹄印以及車轍印子,而且隐約可以見到山腳下營寨的火光,以及随風飄來的喧鬧聲。
遠處山腰上苗寨裏頭也亮着篝火,映照着大半個天空,顯然雙方都在警戒着。
“大人,先去軍營,還是苗寨?”陸長安雖然帶着皇城司的密探,但楊璟是新上任的江陵府辦事,又是今次行動的最高長官,他自然要對楊璟惟命是從。
“先去苗寨吧。”楊璟沉思了片刻,當即做出了決定。
調查嶽州指揮趙高義的死因是從根本上解除雙方對峙的最好選擇,但調查畢竟需要時間,而且軍營也不是說進就進,在此期間如果雙方爆發戰争,一切都将變得毫無意義。
作爲皇城司辦事,楊璟的首要任務就是監察民情,如果在江陵府出了苗民叛亂,慢說是他,便是整個江陵府的皇城司暗察子們,都難辭其咎。
所以楊璟還是決定先将雙方的情緒都壓制下來,待得形勢緩和一些,才好進行調查。
無論是陸長安還是随行的暗察子,亦或是王不留還是楊璟,對苗寨的地形路線都不陌生,雖然嶽州軍駐紮在山腳,但他們還是找到了上山的隐秘捷徑。
隻是到了山口他們才發現,嶽州軍果然不是吃素的,今次也是果決,竟然将下山的要道全都封鎖起來了,也難怪苗寨的人無法下山求救了!
“大人…這該如何是好?”陸長安也是一籌莫展,不得不向楊璟問道。
這雙方本來就已經劍拔弩張,若硬闖的話說不定一點就爆,反而辦了壞事,楊璟想了想之後,便朝王不留問道:“先生有何高見教我?”
王不留掃了一眼,除了楊璟和陸長安,還有兩個裝扮成貨郎的皇城司暗察子,加上他自己也就五個人,并不算太惹眼,便朝楊璟說道。
“大人,這軍營不太好進,但有個地方卻很容易進去…”
楊璟早知道王不留足智多謀,見得他開口,果然有些不負衆望,當即大喜,順着王不留的手指看過去,但見得軍營旁邊有好大一片窩棚區,零星幾堆篝火旁橫七豎八地睡着不少軍役和輔兵。
這些都是随軍的勞工,負責搭建軍營挖掘壕溝建造拒馬鹿砦等工事,還有照料馬匹以及軍隊造飯等雜務,要麽是流放的配軍,要麽就是犯罪的流囚,還有一些則是當地招募的勞役。
這些人并非正規軍士,待遇很是低下,圍困苗寨的這些崗哨和壕溝工事等等,都是他們開挖的。
眼下已經是夜間,經過了一天的勞累,這些人早已入睡,由于他們的營地在軍營的外頭,無法接近苗寨,他們又被使喚慣了,如牛馬一般低賤,極其不受重視,看守的軍士也松散得很。
想要混入勞役營是非常簡單,隻要在裏頭待上一夜,待得第二日趁着建造工事的空當,就能夠很容易穿過軍營,從而上山去往苗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