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的左小腿是洞穿傷,眼下情況緊急,也不敢拔出弩箭,隻好将兩頭露出來的箭杆都削斷,暫時包了起來,所以出血倒不是很嚴重,隻是右肩的傷口被那皇城司密探假扮的殺手橫向拖了一道大口子,傷及上部胸骨,雖然沒有傷及肺部,但流血很多。
楊璟的臉色極其蒼白,整個人變得虛弱起來,本來隻是攙扶楊璟的劉漢超,不得不将楊璟背了起來。
“漢超哥哥怎地出現在此?”楊璟并不是個自來熟的人,但爲了讓自己保持清醒,他也不敢沉靜下來。
劉漢超已經是身經百戰的六扇門老神捕,知曉楊璟的傷勢不容樂觀,加上對楊璟已經改觀,本來沉默寡言的他,也就開口說話了。
“是宋提刑讓我們來接應的,早先楊知縣接到彭府的報案,說是府裏出了命案,兇手還在潛逃,讓楊知縣率領大部分縣衙公人出動,宋提刑擔心這是圈套,便讓我和李準過來了。”
劉漢超等人都是追随宋慈十數年的老部下了,宋慈緻仕之後,他們早已成爲六扇門的中流砥柱,不說大名鼎鼎,也是有名有号,然而宋慈卻讓他們聽從楊璟的調度,劉漢超幾個心裏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但劉漢超适才見着楊璟與敵人生死拼鬥,看得出楊璟是個堅韌不屈又果敢機敏的人,對楊璟的印象也就轉變了不少。
楊璟聽得劉漢超的回答,心裏也暗道慶幸,若自己離開晚一些,楊知縣就會帶着公人包圍農家小院,即便楊知縣相信他是無辜的,但他卻成了私闖民宅的侵入者,而床上躺着閻立春貼身丫環的裸屍,又有縣衙和彭府數十人當場見證,自己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們從菜園子出來之後,果然便看到了楊知縣帶隊的縣衙公差,亂哄哄地四處搜查,整個彭府鬧得雞飛狗跳,他與風若塵早先計劃好的撤退路線竟然全部被封鎖了!
也多虧了半途殺出的劉漢超早早探明了路線,帶着楊璟成功避過了封鎖,楊璟擔心蘇秀績的人會在縣衙和宋府守株待兔,也不敢回去,便讓劉漢超帶他暫時躲在了城裏。
劉漢超和風若塵都是從最底層的捕快幹起來的,對搜捕的套路和心理非常了解,又擅長隐匿于市井之間,便要将楊璟帶到秘密據點去。
然而楊璟卻持反對意見,認爲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要留下來繼續監控彭府的動靜。
他們照着楊璟的意思,将他帶到了前門來,楊璟看着彭府前面那一座座牌樓,朝風若塵說道:“風姐姐,你輕功如此了得,能不能爬上那座牌樓?”
彭家是百年望族,曆史淵源可以追溯到北宋的太宗朝,府邸前面的牌樓一座疊一座,有仁宗皇帝禦賜的匾額牌樓,有十幾座進士牌樓,甚至還有貞潔牌樓,這些牌樓将通往府邸大門的那條路,拱衛成了一條巨大的門廊,從一座座牌樓走到彭府大門,就仿佛在走一條朝聖之路,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這個大家族曾經的輝煌和榮耀,極具震懾效果!
特别是其中那座仁宗皇帝禦賜的牌樓,那可是禦賜之物,便是蟊賊小偷都不敢爬上去藏匿,而牌樓下還有衆多彭府的衛士在看守者,平日裏閑雜人等也隻能遠遠瞻仰。
彭府的儀門更是極少打開,便是宋慈,也并非因爲他先前的官職,而是因爲他在民間的崇高聲譽,才獲得了從大門進入的“殊榮”。
風若塵和劉漢超聽說楊璟竟然要藏在牌樓上,也不由佩服他的膽色,更佩服他對人心的拿捏。
此時守衛牌樓的一部分衛士已經加入到搜捕刺客的行列當中,牌樓下并沒有太多人,正是有機可趁。
風若塵對自己的輕功是信心十足的,當下也沒有遲疑,後退了幾步,疾行上前,踩着牌樓的大柱子踏踏踏便竄上了一丈有餘,而後手中短刀往大柱子上一紮,稍稍借力,不消眨眼間,便登上了牌樓!
牌樓并非空中樓閣,上面能夠藏身的地方也隻有牌匾後面的平台,根據牌樓規模不同,平台的長短寬窄也有所不同。
楊璟選擇的這座牌樓成色很新,平台長九尺,寬兩尺,楊璟平躺在上面都沒有問題。
彭府内的建築保持着低調的奢華,外面看着像不起眼的山水莊園,裏頭卻是别有洞天,而牌樓是彭家彰顯榮耀的建築,卻是所有建築物中最高的,躲在牌樓上,整座彭府的情況盡收眼底,連穿梭其中叫喊着搜捕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仿佛在看一隻隻老鼠在迷宮格子裏四處亂撞一般。
因爲擔心目标過大,而且平台的空間也有限,風若塵将楊璟拉上來之後,劉漢超便躲在了前面那座牌樓上。
爲了方便潛伏,風若塵和楊璟都沒有帶上太多的藥物,風若塵隻帶了應急的金創藥,眼下隻好暫時救急,撕開楊璟肩頭的衣服,将整瓶藥散都倒入傷口,割下布料來緊緊綁住。
處理完傷勢之後,楊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來,交給風若塵,後者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顆大鉚釘。
“風姐姐,你的腿腳利索,能不能進去看看,這鉚釘是那座建築的?”
古時并沒有使用鐵釘,建造大多用鉚釘和楔子,這麽大的鉚釘,應該是用在比較高大的建築物上的,彭府的建築普遍低矮,所以目标并不算很多。
楊璟也相信以風若塵的能力,絕對能夠避開那些搜捕人員,自己行動不便,這個任務也隻好交給專業人士去辦了。
風若塵将那鉚釘放在掌心掂了掂,點了點頭就要下去,此時一道人影卻從牌樓下飛身而上,雖然沒有風若塵那般飄逸出塵,卻也迅猛矯捷!
“不用去了,這東西就在這裏!”
楊璟頓時警覺起來,可當他看到風若塵表情輕松之時,也就安心下來,定睛一看,那黑衣人竟然是背負弓箭的李準!
李準的身材并不高,長得有些猥瑣,背後的大弓極其惹眼,幾乎與他的身高齊平,那大弓也并非尋常硬弓的樣式,竟然是一架罕見的十字弓!
楊璟對弓箭有着不小的興趣,因爲在沒有槍械的古代,弓箭的遠程攻擊别具優勢,若箭術了得,也就不需要像今晚這樣近身搏殺了。
雖然擅長近身搏擊和散打,但對刀劍等白刃,楊璟卻不慣用,心裏也在尋思着,等時機合适了,真要好好練一練射箭,此時見得李準的别緻大弓,也不由多看了幾眼。
李準感受到楊璟的目光,也顯得很是得意,朝楊璟自誇道:“聽說過神臂弓吧?咱這張弓,就是根據神臂弓改造的,這可是祖傳的絕活!”
“神臂弓?!!!”楊璟自然聽說過神臂弓,神臂弓乃是宋朝軍械上的一大創舉,雖然名爲弓,但實則是弩,射程極遠,威力極大,制造過程繁複,便是讓你得到圖紙也無法複制,與孔明的諸葛連弩一般,隻存在于傳說之中,後世已經見不到實物,據說清朝名臣紀曉岚曾經得到過神臂弓的圖紙,召集了大批匠人,卻終究無法複制出來。
楊璟也曾經聽說過,神臂弓的射程可以達到五百步,而國産警用手槍的有效射殺射程隻有五十米,這神臂弓有多麽恐怖,也就可想而知了。
如此一想,楊璟便更加笃定,适才在菜園子裏救他一命的神射手,應該就是李準了!
沒想到被風若塵等人喊成“李瞎”的小首領李準,竟然果真是個神射手!
能夠制造弓弩,又是祖傳的技藝,說明李準出身匠人世家,他能夠知道鉚釘用在何處,也就不是什麽怪事了。
念及此處,楊璟也就暫時壓下了對神弓的興趣,朝李準問道:“李準哥哥,你剛才說這鉚釘屬于這些牌樓?”
李準嘿嘿一笑道:“不錯,整個彭府能夠用得上這麽大的鉚釘的,除了大門,也就隻有這些牌樓了,不過大門用的是銅制鉚釘,木質鉚釘隻可能是這裏!”
楊璟聞言也是心頭大喜,正準備讓風若塵拿去比對一下,看看這鉚釘屬于哪一座牌樓,可此時李準卻沉聲道。
“有人來了!”
楊璟當即警醒,從匾額邊上探出半個頭,往門前的石道上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但見得一隊人馬明火執仗,如同夜裏的一條火蛇,火把如同夜裏的星辰,粗略一掃,竟然有數十人之多!
那牌樓附近的護衛慌忙上前阻攔,但不多時卻又放行了,楊璟定睛一看,那隊伍前頭乃是一員騎士開路,而後便是一頂綠尼官轎!
當這些人穿過重重牌樓之時,火把的煙霧都熏得楊璟渾身發熱,因爲擔憂暴露形迹,楊璟等人也不敢冒頭。
這官轎和隊伍最終停在了彭府的儀門前,彭老太公不多時便從旁邊的側門迎了出來,他的身邊還有閻立春等人,以及彭府的一幹護院!
因爲火把很亮,楊璟同樣也看到了楊知縣和他帶來的公差,雖然看不清楊知縣的臉色,但卻看到他們站得比較靠後。
官轎被輕輕壓下來,簾子掀開,走出一個身着官服的人來,可不正是江陵府的知府黃政敏麽!
他穿着官服,又帶着諸多公差和捕快,顯然是來插手這樁事情的了!
黃政敏一出現,彭老太公等人也都紛紛上前見禮,而黃政敏卻先給閻立春行了禮。
簡單的寒暄之後,閻立春便揮了揮手,彭府的護院從人群之中帶出一個滿身是血的仆人來,而後大聲說着些什麽。
因爲距離太遠,楊璟沒聽清她說些什麽,但楊知縣和巴陵縣的公差都躁動起來,楊璟的心裏便隐約有了猜測。
此時躲在前面牌樓的劉漢超突然一躍而下,順着柱子飛快地落地,而後疾行到楊璟這廂來,仰頭朝楊璟說道。
“快下來!閻立春說抓到了内賊,是那個仆人聯合巴陵縣刑案推吏,造下了奸殺案子,說那個丫環隻是當了替死鬼,楊推吏你想奸殺的是她閻立春,又因爲拘捕而殺死了守衛彭府的皇城司探子,眼下正要到縣衙去拿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