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說,彭連城的夫人又是怎麽回事?”
曹恩榮想着既然已經說了,也就不再隐瞞,便開口道。
“彭家是百年望族,先祖乃是荊湖大土司,後來彭家舉旗反叛,被神宗皇帝诏安,仍舊掌管着地方,巴陵更是彭家的立身根本,不過這麽多代過去之後,也漸漸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了。”
“到了如今,彭家也隻能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在朝堂上并沒有太大的影響力,直到彭連城娶了這位大夫人,因爲這位大夫人名喚閻立春,乃是當朝閻貴妃的遠房堂妹!”
“哼,閻立春出身市井,沒讀過什麽書,最是潑辣善妒,自然受不了彭連城對婉娘好,如果有人想毒死婉娘,閻立春比我曹恩榮還要心急呢。”
楊璟對曆史不甚熟悉,而對南宋曆史更是一知半解,不過他當初也是看過那部紅透半邊天的提刑官,對南宋還是有着大體的了解。
宋理宗乃是趙匡胤之子趙德昭的九世孫,到了他這一輩,日子已經過得跟庶人無異,也就是說他算是平民出身,有着底層生活的經曆。
後來才被權臣史彌遠接回宮裏,擁立爲帝,雖然榮登九五,卻被史彌遠把持朝政十多年,史彌遠死了之後才重掌朝政,勵精圖治,也曾經締造過“端平更化”這樣的興盛局面。
不過後來他又寵信了丁大全和賈似道這樣的奸臣,對閻貴妃更是言聽計從,爲了給閻貴妃建造宮殿,甚至要砍掉杭州靈隐寺的數百年古松。
閻立春雖然隻是閻貴妃的遠親,但如今閻貴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閻立春能夠下嫁彭家,也算是彭家抱了大腿。
彭連城自诩清高,卻攤上這麽個媳婦,漫說是他,便是彭老太公也要好生縱容這位閻立春,相比之下,婉娘知書達理,又是發小,兩人産生些許暧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楊璟從曹恩榮這處問清楚了閻立春的情況之後,心裏也在疑惑,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彭連城确實有理由懷疑閻立春在桂花糕裏動了手腳,也确實需要替閻立春頂下這樁罪。
但這也說明,閻立春是有作案動機的!
雖然婉娘被救了過來,但曹恩榮也知道自己謀殺未遂,這官司是跑不掉的,很光棍就跟着捕快到牢房呆着去了。
這大半天忙活下來,楊璟也是餓到不行,脫下面具來,正打算吃個午飯,小丫頭卻已經端着藥湯進來了。
婉娘的情況雖然已經穩定,但楊璟也不敢大意,放下碗筷,取了一根軟管,打算給婉娘灌一些藥。
小丫頭似乎已經知道了曹恩榮被捕的事情,表情有些不自然,楊璟想了想,還是問起:“忙了半天,還不知道你名字呢?”
小丫頭本以爲楊璟會逼問她,沒想到楊璟竟然給她拉家常,想起這半天來與楊璟也算是“患難一場”,當即露出酒窩甜笑道:“奴婢叫夏至...”
楊璟也是莞爾一笑,窮苦人家的名字也不太講究,大抵這小丫頭是夏至出生的了。
“你先坐着吃些東西吧,不礙事的...”
雖然楊璟脫了面具,爲人又随和,但夏至丫頭也不敢造次,畢竟在曹家當奴婢很長時間了,也知道規矩,當下隻是站着不答應。
楊璟是後世之人,對封建社會這一套沒有太多好感,便将她按在了桌子旁,給她擺了一副碗筷,佯怒道:“是不是要我伺候你吃?”
“奴婢可不敢...”夏至丫頭慌忙要起來,但肩膀被楊璟壓住,雖然嘴上拒絕,但心裏卻甜絲絲的,連忙盛了一碗粥,貓咪一般斯文地吃了起來,教養還是不錯的。
楊璟笑了笑,便将軟管消了毒,從婉娘的嘴巴探進去,打算給她喂一些藥湯和流食。
然而當他将溫溫的中藥湯灌入婉娘的食道之時,婉娘卻出現了劇烈的排斥反應!
這藥湯才剛剛灌下,婉娘就劇烈地嘔吐起來,若非氣管處的傷口已經縫合起來,說不得又要裂開了!
楊璟停止了灌藥,扶着婉娘坐起來,夏至早已放下碗筷,在一旁伺候着。
婉娘微微睜開雙眸,眼中竟然綻放極其清醒的光輝,見得楊璟和夏至,婉娘張口想要說話,卻如何都說不出來,張口又幹嘔了一番。
她流着眼淚,很是急迫,忍着傷口的疼痛,死死抓着楊璟的手,拼命想要說些什麽,卻隻是啊啊啊地幹着急。
楊璟捏住她的肩膀,想讓她平複下來,婉娘卻更加急躁,似乎生怕自己再度昏迷就再難醒過來一般。
這一番扭動扯動了傷口,婉娘根本坐不住,又虛弱地躺了下去,楊璟慌忙将她放平,撫着她的額頭,在耳邊輕輕說這話,安撫着她。
婉娘眼看着要繼續沉睡,卻又陡然睜大了雙眸,抓住楊璟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下腹處!
楊璟還以爲這是無意識的動作,可當他觸碰到婉娘那平坦的下腹之時,整個人都激靈了一下!
搶救婉娘之時,爲了保持婉娘的呼吸順暢,楊璟已經将婉娘腰間的束帶給解開了,如今婉娘隻穿着薄薄的睡袍,他的手觸摸到婉娘的小腹,卻摸到了一處堅硬!
婉娘再度昏睡了過去,楊璟也顧不得這許多,掀開婉娘的衣服,便看到藕色亵衣的下擺,那光滑平坦的小腹讓他的指尖仿佛過電一般,那薄如蟬翼的亵褲也是讓楊璟和夏至一陣臉紅。
而真正讓楊璟感到吃驚的是,婉娘的腰間纏着一條紅色絲繩,繩子上竟然綁着一把小巧的黃銅鑰匙!
這鑰匙是幹什麽用的?爲何婉娘要藏在如此隐私的地方?她難得醒來,爲何如此急切的要将鑰匙交給自己?
更讓楊璟感到疑惑的是,自己搶救婉娘之時,婉娘應該是昏迷的,也就是說她根本就沒見過楊璟,爲何她會如此信任自己,将如此重要的鑰匙交給自己?
腦子裏一堆問号的楊璟最終還是将鑰匙取了下來,而後給婉娘整理好衣服。
“丫頭,你見過這把鑰匙嗎?”
面對楊璟的提問,夏至也是輕輕搖了搖頭,從她那同樣迷惑的眼神之中,楊璟也看得出來,這小丫頭與自己一樣一無所知。
楊璟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婉娘爲何如此相信他?
難道說婉娘雖然是昏迷的,但感知卻并非被蒙蔽,她一直都在聽着這一切的發生?
這種情況在臨床上也并不少見,甚至許多手術病人在重度麻醉的情況下,也能夠保持神志清醒,卻如何都醒不來,隻能活生生忍受着手術的痛苦,卻又無能爲力。
正當楊璟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他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婉娘的嘔吐物。
夏至丫頭先前也說過,婉娘最近很少進食,飲食也極其清淡,嘔吐物應該不多,氣味也不至于這麽難聞。
剛才她劇烈嘔吐,吐出來的都是黑色的液體,因爲注意力都集中在婉娘身上,楊璟也隻是以爲這些嘔吐物都是灌下去的中藥湯,此時仔細一看,卻是緊張了起來!
婉娘的嘔吐物中大部分确實是剛才灌下去的中藥湯,但其中卻有一些黑乎乎的膠狀物體!
楊璟讓夏至丫頭退開一些,而後用筷子撥開這些膠狀物體,發現這些膠狀物體像一個個青蛙卵!
楊璟的心頭頓時湧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他戴上手套,擠破其中一個青蛙卵,裏頭竟然是頭發絲一般的白色小蟲!
“是蠱蟲!她不是過敏,而是中蠱!”楊璟的腦海之中頓時掀起一陣風暴!
直覺告訴他,婉娘的事情絕對不是孤立的,起碼在這個時間點上,多多少少與沉船案有着不可分割的關系,當彭連城出現之後,他以爲彭連城就是兩樁案子的連接點。
如今看來,彭連城并非這個連接點,婉娘才是,中蠱才是,甚至于這柄鑰匙,都變得極其關鍵和至關重要!
因爲彭連玉真正的死因是中蠱,宋風雅也因爲調查而意外中了蠱,如今晚娘被下蠱,莫非她對沉船案是知情的,這看似意外的過敏事件,其實真的是殺人滅口麽!
思緒如同暴風雨前夕的烏雲一般在楊璟心頭翻滾,楊璟緊皺着眉頭,不斷思考着各種可能性,而後轉過頭來,嚴肅甚至于嚴厲地問道。
“婉娘根本就沒吃過桂花糕,對不對!”
其實根本不需要夏至回答,楊璟已經從婉娘的嘔吐物中得出了結論。
按照夏至的陳述,婉娘實在晨尿之後吃的桂花糕,距離現在也不過幾個小時,之後又出現類似過敏的症狀,處于深度昏迷的狀态,應該沒有那麽快消化掉。
但嘔吐物之中除了中藥湯和那些蠱蟲卵之外,就隻有一些青菜碎渣!
早在盤問夏至之時,楊璟就已經察覺到這個小丫頭在說謊,當曹恩榮道出實情,他還以爲夏至是受到了曹恩榮的威脅,才不敢吐露真相。
如今楊璟卻知道,這個夏至小丫頭所隐瞞的事情,怕是不僅僅隻有曹恩榮這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