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村也是如此,作爲一個大村,同樣建二亭于村西口的路側,百年來,這裏一直是胡林村用于宣揚教化、懲惡揚善、争辯是非、公衆聚會的場所。在這個四方形的亭子裏,每每地方官吏布告政令,曉谕鄉民時,便到亭中間的闆榜來張貼,縣官下鄉視察民情,也常在亭内宣示條約,訓饬閣裏。
更多的,胡林村申明亭還是作爲村中老人宣講教化,剖斷當地争訟之事。照明太祖《教民榜》的規定,民間戶婚田土鬥毆相争一切小事,不許辄便告官,務先要經由本管裏甲老人理斷!不經由裏老理斷的,不問虛實,先将告狀人杖斷六十,仍然發回裏老去評理。所以每當村中有人爲非作歹,老人就把他的惡行書寫出來,張貼亭中,以達到懲戒的效果。村中如果有糾紛争議,難以了斷,村裏就就嗚鑼聚衆,在申明亭進行公議。村人均可參加評議,對誰是誰非進行公斷,最後由老人決議。
長年日久,胡林村的申明亭與旁邊的旌善亭,己經慣例成了村民們公議聚會的地方。這一次的,胡林村村民們又是全部集中在申明亭前,如同一次全村大會般,主要是爲了此次皇莊之事。
幾個裏甲鄉老站于亭内,還會矜持些地交談。而在亭外的場地路口上,村民們沒有形象地或坐或站,人人都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議論紛紛地發表着自己的言論。聽村中消息略爲靈通的老人說,昨日裏,那位來到村中的竟是名頭極響的黃大總兵,他從山西鎮來到京中,現在又來到胡林村,準備進行什麽皇莊“新政”,這關系到村民們的飯碗前景問題,當然由不得各人不關注。
别看胡林村隻是一個村莊,但是黃來福的名聲,村民們不是沒有聽說過,遠從幾年前的塞内外揚威,說書先生們來過村中傳唱,近到這些年的《五寨堡新聞報》,都不時進入各人耳中。
前些時日裏,還有一個說書先生從縣上下來,說了幾個衆人感興趣的故事後,便從手上拿出一個《五寨堡新聞報》,聲情并茂地唱起報來,别說,各人還是聽得津津有味,那報上啥都有,從朝中大事,到地方小事,從商事到民事,從塞内到塞外,應有盡有,直讓衆人有耳目一新之感,原來天下間還有這麽多的新鮮的趣的事,直叫衆人大開了眼界。從那天起,聽說書人唱報,便成了胡林村民們一個時新的愛好。
黃軍門的名聲大家聽多了,從報上得知,也知道了他五寨堡的種種事情,不過以前大家隻是當個故事聽罷了,畢竟離得自己太遠,而且大家也己經習慣自己的生活了。不過眼下這個傳奇人物竟來到了胡林村,由不得大家不新奇。畏懼的同時,大家也紛紛遠遠的圍觀。不得不說,那黃軍門還真如報上所說的那樣,典型的一個邊鎮大将的樣子,高大威武,他身旁跟着的那些家丁們,也是個個兇神惡煞,一看他們就是從死人堆中爬出的。
當然了,黃來福的到時讓衆人好奇,不過小民們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吃飯問題。圍觀過後,一些知靈人士傳出的消息紛紛讓衆人豎起耳朵,就是此次黃軍門到來,是要替代胡林村的各位中官太監們,接手當地的皇莊之事,這個消息從昨日傳出後,如一陣風一般,到今日清晨,己是胡林村婦孺皆知。
村民們聽了是又喜又憂,内心期待又忐忑不安,黃來福自重視輿論的力量後,在《五寨堡新聞報》中,就每期都大力宣傳五寨堡及甯武關改變的大小之事,在他們的報下,五寨堡等地如世外桃源一般,自然引得許多人的向往。胡林村的村民們,自聽過說書先生唱的報後,對五寨堡當地的生活,也是好一陣子的羨慕議論。
眼下讓五寨堡等地過上好日子的黃軍門來了,衆人自是期盼。畢竟依現在來說,胡林村等地皇莊的佃農們,日子過得不是很好。掌管皇莊的太監們,不斷提高田地的租額,他們手下的莊頭、伴當們,也是經常爲非作歹,讓大家的生活過得越來越糟糕。大家希望報上說的,愛民如子的黃軍門到來後,能改變這一切的話,這是各人的期盼。
當然了,這是期盼,各人的忐忑不安就是舊習慣的力量,對未知的恐懼。胡林村的村民都是皇莊的佃農,租種皇莊的土地,雖說租額重,中官府中的随從家人老是欺壓,但大家己經習慣這種生活了,突然換成屯丁似的生活,沒有自己耕種的田地,将來自己辦,衆人會不會習慣,這是個問題。
不要說小老百姓愚昧,其實他們也很聰明,黃來福到來的目的讓衆人知道後,立時黃來福能讓别人了解的一切,都讓胡林村的村民們翻了出來,黃來福在山西鎮,在五寨堡如何如何,做了些什麽事,能知道的,大家都是傳得街知巷聞,胡林村的村民們,個個都成了專家。一些識字的鄉老們,還翻出以前自己買的《五寨堡新聞報》,仔細研究起黃來福的風格來。
許成德老人是胡林村的三位教化老人之一,一向德高望重,平時在村中宣讀明律,皇上聖谕,縣上傳下來的順天府公文,剖斷村裏中人戶争訟之事,宣講和睦鄉裏,教訓子弟等,很得村民們的尊敬,就連縣令大人,村中的中官吳大太監,都對他隆禮以待。許家同樣是租種皇莊的土地,但租額卻是比普通村民足足少了五成,由此可以看出他在村中的地位。
大家己經習慣了村中的大小事由他拿個主意,因此黃來福到胡林村的意圖讓大家知道後,村民們都是紛紛聽取他的意見。此時在申明亭内,許成德老人的身旁,就圍着胡林村的裏長,還有幾位老人及甲長,大家都是凝神細聽。
許成德手上拿着一份前幾期的《五寨堡新聞報》,半響,他撫着花白的胡須緩緩地道:“據報上所說,黃軍門于萬曆十七年在五寨堡推行農場屯丁制,田莊田地統一耕種,耕牛農具集中使用,水渠灌溉統一修建使用,如此,比起單人獨戶,便可有效對抗天災。在工錢方面,五寨堡的各個農場是每丁月糧五鬥,年末還有各樣獎勵,五寨堡之所以現在如此繁華,外人紛紛湧入淘金(黃來福語),最初便是農場屯丁之功。”
底下各人紛紛道:“是啊,聽說書先生說,那五寨堡最初隻是一個窮苦的軍堡,裏頭住的都是窮軍戶,遠遠不如我們宛平縣各地。現在卻是農田連綿,一眼望不到邊,工廠雲集,各人豐衣足食,引人羨慕,這都是農場之功。”
“那五寨堡原來隻是晉西北的一個苦寒之地,現在當地人都能過上好日子。我們胡林村怎麽說也是京畿之地,天子腳下,論起條件優越,不會不如原來的五寨堡吧?”
“五寨堡變好,當地人過上好日子那是事實,黃軍門來胡林村管皇莊,我們照做就是。黃軍門愛民如子,總比中官們管好,他也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的。”
……
上面這些是樂觀派。
也有人道:“話是這樣說,不過那說起來叫農場屯丁,依我看,那就是雇工,到時是長工還是短工大家都不知道。雇工大家不是不知道,家主打罵不說,任叫你做什麽就是什麽,沒一點自在。這都不說了,做了雇工,以後就沒了自家的田地,我們現在租種皇莊的田地,雖沒有周邊的民田好,但勝在安穩,我們家幾代了,都住在這裏,還不是這樣過來。那雇工,說不定,哪日黃軍門就不要咱們了,到時我們一家老小的,怎麽活路?難道如城關的那些流民,大家都帶着妻小去睡街頭?”
不由的,也有幾個人附和這人的話。
一人道:“那黃軍門的《五寨堡新聞報》俺也聽說書先生唱了,他們那個五寨堡,使用的都是馬耕,用的水車農具都是吓死人,一人可當十人使。那些的大老爺們,他們的田地如十人耕種得過來,又怎麽會讓百人幹活,到時我們如果田地被收,黃軍門又不要我們做工,那怎麽辦才好?”
他的話,又引起一些人的附和共鳴。
這些是悲觀派。不過也确實如此,在農業社會,始終看中的是農稅的征收,又始終是人多地少,科技的推廣,也往往随着某些工作崗位的失去,讓很多家小失去飯碗,造成流民等不穩定因素,這也是爲什麽有時候統治階級要抑止科技發展的緣故。
不過這些人的話語,也引起了先前那些人的反駁。
“爲什麽五寨堡沒有這樣的情況,看報上說,大家都是争先恐後地做屯丁,當地也沒有流民等活不下去的人,那自然是說黃軍門有解決的法子。”
“我聽說當地有許多的畜場,菜園,工廠等,月錢也很不錯。”
“不錯,反正如果大家想過好日子的話,就不能一點風險都不冒,眼下的日子,我是過膩的,一年辛苦到晚,連老婆孩子都養不活,不如試試黃軍門的法子……”
“大家說了這麽多,其實我們這些小民,有我們說話的份嗎?皇上吩咐黃軍門到皇莊來,大家乖乖聽着就是了,說這些廢話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