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竊私語聲傳入門口标兵耳内,各人都是臉色大變,這些人都是楊巡撫身前的親随家丁,家主被别人這樣議論,放在往常,他們早就發怒了。
不過在黃來福帶着一大群鎮内将官走來,他們卻是不敢造次。再說黃來福身邊有一些家丁們,雖是人數不多,但那種壓迫力,卻是壓得他們這些“精銳”心跳加快,臉色大變。
馬久英公公走在黃來福身旁,也是臉色難看,這楊方略等人太不給他面子了吧?你慢待黃來福不說,還慢待我馬久英公公,哼,以後看咱家怎麽修理你。
不過對于這種待遇,諸如什麽北樓口參将,河曲縣參将,代州參将,汾州參将等人,倒是習以爲常,隻有楊小驢,顧大刀,黃來福幾個姐夫等人憤憤不平。前總兵劉明安的親将劉全利眼睛轉來轉去,隻是偷看黃來福的神情。
張文保大人也是神情不悅,他對黃來福施禮道:“黃軍門,巡撫楊大人己在堂内相候,請随下官來!”
黃來福與張文保大人算是老相識了,他微笑道:“張大人請!”
“請……”
在門外圍觀衆人的注目中,黃來福留下家丁們,帶着一大群軍将,進入了巡撫衙門内。隻餘下五寨堡家丁們與門口的甯武關标兵們相互怒目而視。
進入大門後,不遠處就是巡撫衙門大堂,左邊是兵饷庫,右邊是庫軍房,堂下有一些的吏舍官廳,不遠處還有幾間土神祠廟。
踏入大堂,門吏高叫道:“甯武關監軍馬久英公公,攜甯武關新任總兵黃來福黃軍門到!”
立時一屋的文官向黃來福等人看來,不過卻沒有一個人起身。黃來福見自己都進入大堂内了,這些官員們還不起身相迎,看來真是在擺架子了。
他心中冷哼了一聲,臉上卻是帶着笑容走了進去,馬久英公公也是神情不悅地走在黃來福身旁。
楊巡撫這時才站起身,臉上帶着親切的笑容,看着黃來福道:“這位想必就是黃軍門吧,果然是年輕有爲,你一路前來,可辛苦了?……”
見到楊巡撫站起來,劉堂生兵備等人才一齊站了起來相迎。
楊巡撫又看向馬久英公公,正要說話,卻見黃來福拱了拱手,笑道:“談何辛苦,巡撫大人真是太客氣了!”
見楊巡撫身旁有一張座位,他不客氣地找到位子,一屁股坐下,長籲了一口氣,拍了拍腿道:“啊呀,走了一天路,真是累死了!”
馬久英公公見黃來福坐下,也趕緊找了一個位子坐下。
楊巡撫擡了擡手,怔在當場,他還打算等黃來福向他瞌頭,然後優雅地請他起來呢。沒想到黃來福隻是略一拱手,就一屁股地坐到自己身邊了,這……這卻從何說起……
黃來福身後的一幹武将們,本來己經準備集體叩頭了,見黃來福如此,都是呆呆地站在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
堂内隻聞楊巡撫粗重的喘息聲,他本來準備在黃來福及馬久英面前擺擺架子,卻沒想到,黃來福這樣當場不給他面子,這事兒傳出去,他楊巡撫哪還有臉面在?
忽聽堂内有人怒哼了一聲,大聲道:“黃軍門,你身爲一個武将,怎可對巡撫大人如此無禮?”
衆人随聲望去,卻是劉堂生兵備官,上前一步,怒氣沖沖地指着黃來福道。
眼前的情形,真是讓劉堂生兵備官肚子都要氣炸了。在現在的大明,文貴武賤,不論說總兵們見了同級的巡撫都要叩頭,就是前總兵劉明安,見到他四品官位的劉堂生時,都有叩過頭的記錄。
這黃來福如此的驕狂跋扈,如果帶動一幹武将都是如此,以後下去,他們文官們的日子還怎麽過?不爲别人也爲自己,因此劉兵備挺身而出,見義勇爲,出聲喝斥黃來福。
黃來福舒服地坐在位子上,懶洋洋地道:“那個誰啊,這樣與本軍門說話?”
劉堂生挺胸凸肚地道:“下官甯武關兵備道劉堂生就是!”
黃來福猛地一拍身旁的桌面,激得上面的茶盞嘩嘩作響,他厲聲喝道:“放肆,你也知道自己是下官!你一介區區綠豆芝麻四品小官,竟敢如此與上官說話?你可知尊卑體統,你官場禮節,聖人之學都學到屁股上去了?”
桌面一聲巨響,堂内各人都是整齊地吓了一跳,連楊巡撫也是震驚地看向黃來福。劉堂生也是吓了一跳,他身子搖了幾下,臉上冒出了不可相信的青色,從來沒有一個武将敢對他如此咆哮,這讓他感覺自己受了奇恥大辱。他是四品官員不錯,但他是文官啊,在現在的大明朝,四品文官己經比從二品的總兵值錢了。
……不過,這是大明的潛規則,如果真要較真起來,在禮數上,倒是說不過去……
他眼睛微微一掃,見楊巡撫臉色發青地坐在位子上,張大眼睛,一言不發。而在場的一幹文官武将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沒想到黃來福竟對劉堂生如此不留情面,一時之間,他們反而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黃來福的幾個姐夫們,則是偷偷地搽着冷汗,這事情鬧大了,自己的小舅子,不要成爲大明文官的公敵就好了。隻有馬久英公公眼中發光,興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熱鬧看了,太好了!侍立在一旁的顧大刀也是眼神崇拜地看着黃來福,自家大人,真是太有氣概了。
劉堂生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他沖黃來福拱了拱手,道:“方才是下官失禮……”
他猛地看向黃來福,眼睛雪亮,氣勢洶洶,大聲喝道:“不過敢問軍門,你說下官不懂官場禮節,但方才軍門對巡撫大人的言行舉止,可否也是官場失儀?”
黃來福淡淡道:“敢問這位劉大人,巡撫是幾品,我黃來福又是幾品啊?”
劉堂生嘿嘿冷笑道:“都是從二品的官銜,隻不過軍門見了巡撫大人,是否應該叩頭行禮……”
黃來福冷笑着打斷他的話:“從二品要對從二品叩頭?我大明何時有這樣的禮節律法。你是不是腦子進水,還是頭殼被門闆夾過了,以至于說話都含糊不清,語無倫次?”
劉堂生張口結舌,指着黃來福隻是全身顫抖,半響,他才擠出一句話:“你,你,……匹夫,真是匹夫!”
黃來福哼了一聲,斜眼瞧着她:“看你那萎謝的樣子,我都不屑于理你!”
劉堂生大人全身發抖,指着黃來福,隻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張文保大人一直在旁邊皺着眉,沉着臉,此時他冷冷道:“好了,衙門重地,如此喧嘩,成何體統!大家身爲同僚,正應該相互扶持,豈可如此相争,傷了彼此和氣?”
黃來福舒服地靠回椅子上,微笑道:“還是張大人明白事理!”
張文保大人神情複雜地看了黃來福一眼,點了點頭,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了。劉堂生也坐回位子上,抱着茶盞,恨恨地扭頭不看黃來福。
黃來福轉向楊巡撫時,他己是滿面笑容。他搖頭歎道:“現在的官吏啊,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一點尊卑體統也不知道。”
滿對黃來福的燦爛笑容,楊巡撫欲哭無淚,他勉強笑道:“黃軍門大人大量,何必跟手下們一般見識!”
他不等黃來福說話,快速地道:“軍門和監軍大人舟車勞頓,遠來辛苦了,老夫己令手下在鼓樓備下晚宴,爲軍門及馬公公接風洗塵,介時還請光臨,喝一杯水酒。”
黃來福笑道:“那是一定要叨唠的!”
他看了看堂外的天色,太陽正在中午,他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準備準備,巡撫大人,各位同僚,我們晚上見!”
說着他笑着對衆人拱了拱手,起身揚長而去。大堂内的衆武将看了這場戲,對黃來福又是佩服,心下又是緊張,同時又是坐立不安,見黃來福走了,轟的一聲,也如鳥獸般散了。
黃來福等人走後,巡撫衙門大堂内死一般的沉靜,良久,裏面才傳來一聲嚎叫,聲音如受傷野獸一般凄厲:“跋扈……”
當晚,楊巡撫,劉兵備等人集體彈劾黃來福嚣張跋扈,目無禮法。折子遞上去後,内閣集體失聲,遞到萬曆帝手中時,他看後哈哈一笑,道:“這黃來福還真是性情中人啊!”
笑後他将折子留中不發,繼續忙别的事去了。
鄭貴妃知道這事後,私下對身邊人道:“這黃來福是個武将,粗野些是正常的。那楊方略等人身爲文官,飽受聖人教誨,卻一點肚量也沒有,真是不懂事!”
本來朝堂禦史諸公聞聽此事後,個個義憤填膺,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不過萬曆帝的态度,還有鄭貴妃的話語傳出後,他們就如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再也沒有了幹勁。
而楊巡撫等人在甯武關左等右等,一直沒有下文,最後唯有長歎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