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群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灰人”站在下面,聽楊小驢在上面講話。水泥廠的管事鄧自升和監管馬進忠則是陪在一旁。
楊小驢雙手叉着腰,高聲道:“大少仁德,不忍見你們平日飽受塵土之苦。便日思夜想,制神作書吧了這許多口罩之物,你們拿出去,戴在臉上,遮住口鼻,以後便不懼這白灰塵土了。”
說着一揮手,監管馬進忠便吩咐手下将口罩發下去。“灰人”們一個個上來,領到口罩後都彎腰說了一聲:“多謝大少仁德。”
許多人将口罩拿到手後,還好奇地左看右看,一些人則是迫不及待地戴到了自己的臉上,各人試了後,都是低聲議論。
“真的,這個啥子的口罩還真不錯,有了這個後,以後幹活時便不怕塵土了。”
“還是大少想得周到啊……”
“能在大少手下做事,真是我等的福氣。”
“是啊,是啊,這五寨堡有了大少後,這日子眼見是一天比一天好……”
“啊呀你這孩子,不要用手去扯這個啥子的口罩……”
見下面衆人交頭接耳,個個形形色色,楊小驢高聲道:“大少如此仁厚,以後你們要時刻謹記,平時要加緊幹活,不可懶惰,知道嗎?”
衆人都是七嘴八舌地應道:“知道了。”
發完口罩後,楊小驢吩咐工人們接着幹活,他則是在管事鄧自升和監管馬進忠的陪同下巡視礦廠各處,他想起一事,對鄧自升道:“對了,鄧管事,少爺囑托你們的水泥之物,研制出來了嗎?”
鄧自升有些羞愧地道:“我等日日夜夜,都在努力,隻是這水泥,卻還沒有研制出來……”
楊小驢皺了皺眉,道:“要抓緊啊,大少對這個什麽水泥之物可是很看重的。”
鄧自升連連神作書吧揖:“一定努力,一定努力。”偷偷地将一塊碎銀放在楊小驢的手中:“還請楊爺爲我等在大少面前分說幾句……”
楊小驢長歎了一口氣:“好吧,少爺那邊,我會去分說的,誰叫我是善心人呢,不過主要還是要看你們自己的表現了……”
※※※
“有客到……”
“送客……”
大東街祁縣會館,拜訪的人流絡繹不絕,眼見這五寨堡各個農場中的小麥長勢良好,與堡外其它民堡或是其它州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果不出意外,這五寨堡各個農場眼見到秋收就是大豐收了。于是拜訪渠源銳的人流更多了,這些時間渠源銳迎來送往,可說是春風滿面。
堂屋之内,剛送走一個商客,渠源銳正想坐下來喝一口茶,卻見德叔進來,欲言又止的樣子,渠源銳擺了擺手,道:“德叔,今日便到此爲止,不再見客了。”
德叔張口正要回答。就聽外面一個聲音傳來:“四弟什麽時候架子這麽大了,連大哥和爹都不想見了?”
随着話聲,進來了一老一少,老者六十餘歲,身着一身紫醬色的錦衣綢袍,眼泡浮腫,眼睛似乎眯成一條縫,大腹便便,一部花白的長須,一看就是個老于商場的富貴商人。
那年輕些的商人則是年紀在三十多歲,也是身着一襲華貴的綢袍。留着兩撇短須,一舉一動都是精神十足,顧盼間很有些剽悍精明的樣子。
見了這一老一少,渠源銳有些吃驚地站了起來:“爹,大哥,是你們……”這二人正是渠源銳的父親渠廷柱和大哥渠良萬。
渠良萬道:“四弟想不到我和爹會來到五寨堡吧?看你樣子,好象很不歡迎我們啊。”
渠源銳淡淡道:“怎麽會呢,大哥和爹來到五寨堡我這小地方,我是歡迎都來不及呢。”
他對旁邊有些拘禁的德叔道:“德性,快吩咐下去,讓下人們送些好茶上來。”德叔應了一聲,忙去了。
渠廷柱坐了下來,仔細打量了一會四周,撫須緩緩道:“這祁縣會館雖還是簡陋,但能做到這個樣子,已經很不錯了,四兒,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渠源銳心中閃過一絲暖意,印象中從小到大,父親可從來沒有這樣誇獎過他,他有些激動道:“這都是托父親大人的鴻福,和父親比起來,孩兒這點成就不算什麽。”
渠良萬在旁道:“弟弟這是運勢到了,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一個新糧源,你大哥便沒這等好福氣。”語氣中頗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渠廷柱教訓他道:“運勢雖然重要,這也是你弟弟有眼光,膽大子,敢于抓住時機。這一點上,你要學學你弟弟。”
渠良萬有些不服氣地道:“爹爹說得是。”
渠源銳有些痛快地看着父親教訓大哥,從小到大,大哥就是父親眼中的寵兒,自己可從來沒有得到大哥那樣的待遇。眼下總算扳回來了一點。
渠廷柱教訓了渠良萬後,拈着長須呵呵而笑,對渠源銳道:“不說你大哥,說起來,我當時也是過于守成拘謹了。如依你父當時的想法,怕就沒有今日的好景色了,還是我兒有幹勁。”
渠源銳忙欠身道:“父親這是老成持重之道,孩兒怎麽敢和父親大人相比。”
渠廷柱哈哈大笑:“你我父子就不用這麽客氣了,四兒,近時中午了,你不會就讓你父親這就樣幹坐着吧?”
渠源銳拍了拍額頭,笑道:“看我,也是糊塗。”今天他和父親的相見,是幾十年中,父子關系最好的一天,他也是心懷大暢,他吩咐在一旁恭敬侍立的德叔道:“德叔,趕快吩咐下去,讓下人們備一桌好酒席,我要和爹爹與大哥痛飲一杯。”
德叔是渠家的老人了,難得見到老爺和四少爺關系這麽好的一天,他心中也是爲四少爺高興不已,當下大聲應了一聲,吩咐下人們去張羅了。
※※※
很快,一桌豐盛的午宴便擺在了堂屋之内。
渠源銳舉杯對渠廷柱道:“爹,大哥,源銳敬你們一杯。”
渠廷柱呵呵笑道:“好好,我兒也來幹一杯。”
三人喝了幾杯酒,說了一會兒話,都是關于五寨堡情形的,渠廷柱聽得很仔細,連連點頭,這時渠良萬咳嗽了一聲。
渠廷柱放下了酒杯,對渠源銳道:“對了,四兒,我在五寨堡中也聽說了,說是那位黃來福大少爺将來會将五寨堡的餘糧都賣于你是吧?”
渠源銳神情中也頗有些自得,道:“是的,父親,當時孩兒和黃來福大少商議開墾這五寨堡的荒地,大少感念孩兒雪中送炭,便和孩兒定下契約,五寨堡如有餘糧,将全部銷售于孩兒,然後孩兒便可找那些行商,再将糧食分銷出去,不動而坐收厚利。這段時間,已經有不少的商客上門拜訪,和孩子商議糧食外銷之事,這些商客中,就有臨汾的亢家,他們答應孩兒,最遠可将糧食賣到遼東鎮去。”
渠良萬一直有些嫉妒地看着渠源銳意氣風發的樣子,此時他聽到這裏,冷笑了一聲:“臨汾的亢家?四弟你是不知道,你大哥可是被這亢家害慘了。前些日子,你大哥在漢中僅有的糧源,全部被這亢家搶去了。四弟你還是年輕了些,不知道和這亢家合神作書吧,無疑是與虎謀皮啊。”
渠源銳心下冷哼了一聲,不以爲然,心想你自己無能,倒不見得我就會如此。
渠廷柱緩緩道:“四兒,你大哥說得有理,前車之鑒,不可不防。如果你們兄弟合力,很多事情,便容易防備得多了,再說,你大哥這段時間商事上的經營也頗有些困難。這樣吧,爲父今日便在這裏做主,那黃大少爺賣于你的餘糧,你便分五成給你大哥,然後你們分别找行商外銷。你們兄弟合力,我們渠家的興旺就在眼前。”
渠源銳的手停在半空,他的臉色鐵青,這才明白了今日父親和大哥來的目的,心頭隻覺苦澀無比,看來父親還是偏袒大哥,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那是永遠也趕不上大哥的。
見渠源銳半響不說話,渠廷柱有些不悅地道:“怎麽了,四兒,你在想什麽,爲什麽不回你父親的話?”
渠源銳心一橫,硬聲道:“爹爹,孩兒辛辛苦苦,好容易找到一個新糧源,大哥一來,便要奪去五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渠廷柱大怒,一拍桌面,激得桌上的碗筷叮當神作書吧響,他怒聲喝道:“混帳,你們是兄弟,爲什麽就不能了?你大哥現在困難,你這個做弟弟的,爲什麽就不能幫幫你大哥?”
渠源銳也豁出去了,他大聲道:“現在有困難了,便求上了門,當時是怎麽樣子的?在去年的時候,大哥是怎麽嘲諷我的,當時爹你怎麽不說話?”
渠廷柱氣得須發橫張,他盛怒地咆哮:“孽子,你說些什麽?”
渠源銳沒了冷靜,他紅着眼,大聲吼道:“爹,你一向最是偏心,我知道你怪我克死了娘,所以從小就看我不順眼,你偏心眼,我就是不服。”
“孽畜,你……你……”渠廷柱被氣得全身發抖,隻是指着渠源銳說不出話來。
德叔見事情不妙,忙上來陪笑道:“老爺,四少爺不是這個意思,他……”
渠良萬對他怒喝道:“滾開,我們渠家的事,什麽時候論到你這個奴才插嘴了?”德叔驚若寒蟬地退了下去。渠良萬上前輕拍父親的後背,柔聲道:“爹,您身子骨不好,别激動,消消氣,消消氣。”
他轉身對渠源銳厲聲道:“四弟,你就是這樣對父親說話的嗎?你知道父親身子一向不好,如果出個好歹,你擔得起嗎?”
渠源銳此時已經慢慢從激動中回複過來,氣壞父親身子的罪名他可擔不起,他眼裏噙着淚,隻是垂頭喪氣地坐在座椅上,半響也沒有回複渠良萬的話。
渠廷柱在渠良萬的順氣下,慢慢也回過氣來,他的氣勢也過去了,有氣無力地對渠源銳道:“四兒,爲父的話便擺在這裏,今天的事情,你應還是不應?”
渠源銳道:“父親,這糧源之事,都是和黃來福大少簽過契約的,冒冒然改動,就算我同意,怕黃來福大少也不會同意。”
渠廷柱哼了一聲:“這個不用擔心,隻要你同意,那個軍漢面前,爲父自會想辦法解決。”
渠源銳隻是低着頭不說話,神情似是默認了。
渠良萬見目的達到,也是心情暢快,他滿面笑容,親熱地過去,摟着渠源銳的肩膀道:“四弟,我就知道你會幫你大哥的,以後你我兄弟同心,定能在五寨堡開創一番事業。”
心中卻是在盤算,什麽時候,也将那五成的餘糧也吃下來,四弟是什麽東西,也配和自己相搶?
渠源銳隻是沉默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