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開席,顧雲娘将剛才田莊裏的事說了,聽得衆人大爲開眼,沒想到黃來福還有這麽一套。
楊管家在旁歎服道:“少爺這管理田莊的方法,真讓老奴佩服,如此一來,衆莊丁還不勤力做事。想必開春之後,田莊将會是另一番景色。”
黃思豪聽了,不由滿意地微笑。顧千戶也是撫須點頭。
楊氏則是道:“我兒,三等莊丁每月五鬥米倒也沒什麽,不過一等莊丁和二等莊丁的月糧和年賞是不是太高了?”
黃來福微笑道:“娘,有獎有罰,才會讓這些莊丁們勤力做事。有句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如果年終田莊增收,給他們高一點的賞額也沒什麽。我們吃肉,也得給别人喝點湯不是?”
衆人都是點頭,顧雲娘也若有所思,俏目瞟向了黃來福。
楊氏笑道:“我兒成竹在胸,爲娘就不說什麽了。”
她說道:“來來,大家吃飯,吃飯。”
※※※
五寨堡隻是個小地方,一有什麽風吹草動立時便是全堡得知。
黃來福在田莊内的事,經過回堡那些莊丁們的口口相傳後,很快便在五寨堡内傳開了。
五寨堡衆人驚訝地議論紛紛,一是覺得黃老虎什麽時候會種地了,還管起田莊的事來。二是覺得這黃老虎怎麽轉起性子,對人這麽仁善起來,還請每個佃人們喝粥?
說實在,當初黃來福出事時,許多軍戶雖明裏不敢說,暗地裏都是各人慶幸歡喜,特别是那些被黃來福欺壓過的人,更是祈求這黃老虎最好出事後永遠不要醒來。不過讓人失望的是,沒多久黃來福又活蹦亂跳的了。
不過此時想起來,這黃來福自出事醒來後倒是變得和善了一些,雖見了還是讓人怕,不過倒是沒有再欺負過堡内的軍戶們。衆人都不明白,這黃來福怎麽會變,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對于黃來福在田莊内采取的新的雇傭方法,不少黃家其它田莊的佃戶,堡内的軍戶們都是聽了砰然心動,心想什麽時候這種好事也輪到自己就好了。各人都準備打探黃來福還要不要在其它田莊實行這種新的方法,或還要不要雇人。
不過堡内的軍官們聽了黃來福這種新的雇傭方法後,倒是抱着觀望,看好戲的态度。在黃來福新方法沒有出效果前,他們是不會冒冒然改變長久以來的租佃方式的。更有人心想這黃來福這樣搞,到時不要連月糧都不下去就好笑了。
此時黃來福騎馬走在街上,便隐隐聽到衆人的這些議論聲。不過見了黃來福後,這些人趕緊停嘴,然後飛快地閃了。顯是黃來福的威勢在這些人心中是根深蒂固的。
黃來福心想:“田莊的事倒傳得快。”不過這也是他期望的,他做的事情,自然需要别人多多宣傳,以加深影響。
午膳後,黃來福并沒有在千戶宅休息多久,便出門去了。身邊照舊跟着的是江大忠,楊小驢,還有楊管家和顧雲娘等人。這顧雲娘不知是怎麽回事,這些天,就打定主意每天跟着黃來福了。他往哪兒去,她也跟到哪去。
黃來福也不多理,他忙着正事呢,此時他的懷中,便藏着這幾天畫好的大水車圖紙,去的方向,便是那些五寨堡軍匠們所住的地方。
大明朝有工匠幾十萬戶,分爲軍匠、民匠、竈匠。衛所内的工匠,便基本上是軍匠了,其來源明初“軍士不堪征差者”,經過學習穿甲、制造弓箭等技術後充任。此外還有因各種原因充爲軍匠的。按照明代的制度,軍匠是世役的,和軍戶一樣,子孫承業,不得脫籍改業。
五寨堡内也有幾十戶的軍匠,平時負責堡内的一些兵器铠甲的修補和一些兵器的打造。說起來,這些軍匠們比軍戶們還慘。平時被當作農奴使用不說,待遇方面,更是連軍戶都遠遠不如。
理論上,普通軍戶們每月有月糧一石,還有自己的田地,軍匠除了賣一些技術苦活外,便什麽都沒有。他們月糧不過三鬥,上工時才又日支粳米八合。不過和軍戶一樣,他們的月糧也是一樣經過重重克扣,到手上時,已經微薄無幾了。
待遇這麽差,加上各種苦役層出不窮,明宣德以後,和軍戶一樣,工匠逃亡也成爲普遍的現象,正統三年各處逃匠四千二百五十五人,正統十年逃匠萬人,景泰元年逃匠達三萬四千八百多。
見識過軍戶們的窮苦,腦中以前也有五寨堡軍匠們的記憶,不過此時見到這些軍匠們時,黃來福還是感到震驚。
這些軍匠們住的地方非常破敗,全部都是些茅草屋,到處是裂開的口子,有些茅屋的泥巴牆看起來就要倒的樣子。所見到的軍匠,全部都是面黃肌瘦,臉有菜色。大冷天的天氣,很多人還衣着單薄,凍得直打哆嗦。一些孩子,更是和以前電視上見過的非洲難民小孩差不多。
見到黃來福等人來後,這些人連忙驚恐畏懼地閃開。有小孩的,也忙将小孩拉到一邊。
黃來福感歎了一聲:“慘啊,真是慘。”
顧雲娘本來臉有不忍之色,此時聽了黃來福的言語,不由白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你這麽好心了。我倒聽說,這裏許多人,以前就被你鞭打過。”
黃來福還沒有說話,就見一個中年男子,連滾帶爬地從一間茅草屋出來,他奔到黃來福的馬前,臉上滿是惶恐之色,連聲道:“不知是大少前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這人便是軍匠中爲的劉總旗了,和軍戶編制一樣,軍匠也是按百戶,總旗,小旗的編制。不過雖然身爲總旗,他并沒有比旁的匠人過得好一點,一樣臉有菜色,一樣的衣着破爛,身處的茅草屋也沒比别人少一道口子。
黃來福下了馬,将馬鞭丢給江大忠,揚聲道:“劉總旗,我今天到這來,是有個事情要請你幫忙。”
劉總旗連聲道:“看大少說的,您有什麽事,隻管派人吩咐一下就是,還勞您的大駕,真是讓小的不安。”
黃來福微微一笑:“劉總旗就是會說話。”
劉總旗忙陪笑:“哪裏,哪裏。”他試探道:“您看是不是進屋内說話?”
黃來福點了點頭,舉步正要走,這時他看到不遠處有個衣着破舊的小孩正依在屋旁怯怯地看着他。心中一動,沖那個小孩招了招手。
剛才這茅屋周邊已經聚了一群圍觀的人,此時見黃來福如此,衆人眼中都是閃過一片驚恐不忍之色。
劉總旗臉色也有些不自然,強笑道:“大少,小孩不懂事,如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大少,還望您大人有大量……”
一邊的顧雲娘也道:“黃來福,你要幹什麽……這小孩又沒惹你。”而江大忠和楊小驢卻是在準備馬鞭了。
黃來福心想:“***,我形象就這麽差?”
瞪了一眼幫倒忙的江大忠和楊小驢二人,微笑道:“放心吧,我不會傷害他的。”又沖那小孩招了招手,那小孩怯怯地過來,走到黃來福身邊,卻畏懼地不敢說話。黃來福這才現這是個小女孩,剛才遠處看她頭蓬亂,倒分不清是男是女。
此時看這小女孩,不到十歲,衣着單薄破爛,腳上穿着雙破爛的麻鞋,凍得全身哆哆嗦嗦的,一雙明亮的眼睛隻管怯生生地看着黃來福。
黃來福溫和地對她笑了笑,還沒說話,這時,一個少女從一屋内出來,急跑到黃來福身前,跪下道:“大少,如果二妞有什麽得罪的地方,請您高擡貴手,放過她吧。玉梅給您磕頭了。”
黃來福略爲尴尬,心想:“惡名在外,做善行也讓人誤會。”
他從懷中慢慢掏出一個紙包,紙包打開,裏面卻是幾塊糕點,卻是中午黃來福吃飯時,覺得這糕點味道不錯,便打包幾塊,準備帶到田莊去慢慢吃,當時楊氏見了要用食盒承裝,讓黃來福多裝一些,黃來福說夠了,便随便包了幾塊,此時倒用在這了。
黃來福将糕點放到小女孩的手上,微笑道:“二妞是吧,這是給你的。”
小女孩二妞隻管看着黃來福,又是心動又是遲疑,卻是不敢縮手接回。
黃來福對她微笑鼓勵,二妞猛地伸回了手,将糕點塞到口中,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跪在地上的那少女玉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慢慢站了起來,低聲道:“多謝大少……”
黃來福對她微笑地點了點頭,舉步而行。一瞥間,這少女玉梅約在十四、五歲年紀,身材瘦弱,一身布裙,上面滿是補丁。臉上頗有菜色,不過眉目間倒有幾分秀麗。
黃來福轉過身子,隻聽後面二妞稚嫩而歡快的聲音:“好好吃哦,姐姐你也吃。”
隻聽玉梅道:“姐姐不吃,二妞吃……”
一旁的劉總旗将這一切看在眼裏,臉上頗有異樣之色,此時見黃來福舉步,忙跟上道:“大少裏面請,裏面請。”
黃來福道:“劉總旗請。”一幹人進了屋内。
後面衆人低聲的議論聲傳來:“大家看到了嗎?這黃老虎是不是轉性了,不打人,還給二妞糕點吃。”
一人道:“不會是有什麽詭計吧?”
一人道:“什麽詭計,如果誰給我糕點吃,有什麽詭計,我也認了。”
一人道:“我倒是聽說,這黃老虎近期了善心了,你們聽說響午時黃家田莊的事嗎?這黃老虎還給佃人們喝粥呢?”
衆人道:“哦,什麽黃家田莊的事?我們倒是沒有聽說。”
那人得意道:“這事要慢慢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