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請你就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宋京一副死了親娘的表情,愁眉苦臉的說道:“這幾天我們大宋軍隊裏戰馬死了上千匹,賈太師和子聰大師都說這是大汗你的軍隊故意用病馬傳染給我們的,大汗你就高擡貴手,給我們大宋的畜牧業留一點種子吧。”
宋京這個煙霧彈放得十分成功,至少讓阿裏不哥心裏大爲驚訝,開始懷疑這次馬瘟究竟來自那裏。旁邊的劉整卻不上當,有心想喝破宋京的鬼話,卻又怕暴露自軍戰馬正在大批大批死亡的事實,所以劉整隻能喝道:“少廢話,大汗隻給你們蠻子一個時辰時間,快滾!”阿裏不哥也醒過神來,向宋京喝道:“快回去問賈似道老賊願不願意放下武器投降,戰馬的事,等以後再說。”
宋京點頭哈腰的答應,又一路小跑着返回了宋軍大營。阿裏不哥先是命令全軍不見旗号不得輕舉妄動。這才轉向劉整說道:“劉愛卿,想不到宋蠻子的軍隊裏竟然也在鬧馬瘟,看來我們之前的猜測很可能全弄錯了方向,這場馬瘟是上天所降,并不是賈似道老賊故意傳播。”
“大汗,你不要忘了,賈似道老賊向來就以詭計多端而著名。這一次,隻不過是他放的煙霧障眼法而已。”劉整冷笑,又催促道:“大汗,别管賈似道老賊是不是真心求和了,趕快進攻,否則的話,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就越危險。”
阿裏不哥有些動心,但猶豫再三後,阿裏不哥還是說道:“朕金口玉言答應給蠻子一個時辰時間,就給他們一個時辰時間——否則的話,朕豈不是就成了賈似道老賊第二了?安心等一個時辰吧,等到了午時二刻再說。”
劉整歎了口氣,對阿裏不哥的迂腐早有心理準備,無可奈何下,劉整隻好提醒道:“大汗,那一個時辰後,宋蠻子如果再提出需要時間考慮,那你可絕對不能答應了。”阿裏不哥毫不在乎的點頭,一口答應。
阿裏不哥的命令傳達後,阿裏不哥軍全軍上下的心态很快就發生了微妙變化。或是期盼宋軍如約投降,或是惋惜不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而更多的将領和士兵則把心思完全放在馬瘟蔓延這一事件上,提心吊膽的關注自己的愛馬,免得愛馬忽然倒下。而這場馬瘟擴大速度和蔓延速度,都遠遠超過了這些從小和馬一起長大的蒙古騎兵的想象,從蒙古軍隊裏集結列隊開始,平均每一分鍾都有一匹以上的戰馬口鼻噴吐着白沫倒下,從此再也無法站起來。軍隊後方搬運病馬隔離的士兵來往如蟻,獸醫和郎中來回奔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蒙古騎兵則膽戰心驚,生怕下一匹倒下的戰馬就是自己的愛馬,氣氛之緊張和絕望,有如蒙古末日即将臨近一般。
“咴……。”伴随着午時初刻的來臨,劉整胯下那匹青骢馬再一次慘嘶着倒下,也宣告劉整成爲蒙古軍隊中第一個接連病死兩匹戰馬的将領。正在全神貫注觀察宋軍大營動靜的劉整猝不及防摔下戰馬,頓時磕落一顆門牙,鮮血口水混合着泥土粘在劉整嘴上下巴上,使之看上去滑稽無比。但周圍的蒙古将領沒有一個還有心情笑得出來,隻是不約而同的退後幾步。讓自己的戰馬盡量遠離劉整的病馬。劉整自己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檫都不檫跳起來就含糊叫道:“大汗,不要猶豫了,快進攻吧。再這麽下去,我們的軍隊士氣就全完了。”
“别急,再等一刻鍾。”阿裏不哥雙目緊盯銅壺滴漏,盡量平靜的答道。劉整大急,壯着膽子上前幾步,正想拼死打破阿裏不哥不切實際的幻想。蒙古軍前隊中忽然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阿裏不哥和劉整一起驚訝回頭,卻看到賈老賊的紫紅帥旗不知何時已經落地,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面巨大的白旗,正在士兵的拖拽下冉冉升起…………
“宋蠻子投降了——!”無數蒙古士兵和将領高舉雙手,瘋狂歡呼起來,剛才還算勉強整齊的隊伍也一片混亂,到處可以看到興高采烈的蒙古士兵互相擁抱在一起大吼大叫——沒辦法,在馬瘟肆虐的背景下,蒙古軍隊軍心不穩,宋軍主力竟然不戰而降,蒙古軍隊自然會産生一種劫後餘生的興奮感覺。甚至就連阿裏不哥本人都大吼大叫,“好,宋蠻子果然投降了!投降了!”
宋軍大營竟然升起白旗,這可大大出乎劉整先前的預料,以至于劉整甚至都産生了這麽一個錯覺——難道自己真的誤會了賈老賊,這場馬瘟真的不是賈老賊故意散播的?而且蠻子軍隊裏真的也是馬瘟肆虐,賈老賊内外煎熬,不得不選擇投降保命?
又過了片刻,蒙古全軍上下欣喜若狂的歡呼聲中,宋軍大營營門再度打開。換了一身白袍的宋京打着白旗緩緩走了出來。來到阿裏不哥馬前後,宋京雙膝跪下,用谄媚的口氣說道:“神聖偉大的大汗,我們賈太師已經答應了你的一切條件,同意放下武器投降,請大汗恩準。”
“哼!算他賈似道老賊還有點聰明!”狂喜之下,阿裏不哥頓時馬瘟肆虐的危險形勢忘到腦後,指着宋京喝道:“賈似道老賊呢?爲什麽不自縛出降?還有,你們爲什麽還不打開營門,放下武器投降?”
“大汗,賈太師他重病在身,暫時無法出營。”宋京哭喪着臉答道:“我們的軍隊裏也還有一些冥頑不靈的将領和士兵不肯投降,賈太師希望大汗能夠甘露普降,給我們大宋軍隊一個晚上時間的準備,到了明天早上,賈太師就穿白袍自縛出營,率領全軍将士向大汗投降。”
“又要一夜時間?”劉整打了機靈,跳起來剛要提醒。宋京卻又磕頭補充道:“還有,到了今天晚上,如果賈太師還說不服那些冥頑不靈的将領,他們還不肯投降,賈太師就把他們的人頭通通砍到,送到大汗營中請罪。”
“大汗。千萬不要上當啊,這是賈似道老賊的緩兵之計!”劉整急得眼睛都紅了。宋京卻哭喪着臉搶先答道:“劉将軍,雖然我們以前有不少仇怨,但看在大汗的面子上,就請你不要再節外生枝故意刁難了。現在賈太師都已經降下帥旗和升起白旗了,我們宋人将士和蒙古将士也都全看到了——這潑出去的水,難道還能收回去嗎?”
說到了,宋京又回過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向阿裏不哥說道:“再說了,大汗,要想讓八萬軍隊放下武器。換上白衣白袍自縛投降,短時間内也肯定不可能辦到。大汗你這麽英明,一定會理解我們的難處吧?”
阿裏不哥仔細一想,發現宋京的話确實不錯——畢竟要讓一支全副武裝、裝備精良的龐大軍隊全部放下武器,确實不是一件說辦就能辦到的事,其中肯定少不得有一些頑固份子抵抗反對,也确實需要時間鎮壓這些危險份子。所以阿裏不哥很快就點頭答應道:“好吧,就給你們一個晚上的時間準備。”
“大汗——!”劉整殺豬一樣嚎叫起來。阿裏不哥哼道:“劉愛卿,朕知道你恨蠻子入骨,可蠻子現在已經升起了白旗,你就不要節外生枝故意刁難了。事情就這麽定了,明天上午辰時正,朕正式接受蠻子軍隊的投降!”
“多謝大汗,多謝大汗。”宋京磕頭有如搗蒜,又笑眯眯的說道:“大汗請放心,到了晚上,小使就把那些冥頑不靈的蠻子将領人頭送來,以盡小使對大汗的微薄孝心。”
“很好,去給賈似道老賊傳話吧。”阿裏不哥點頭答應。宋京如蒙大赦,又磕了幾個頭就笑眯眯的跑了回去。劉整急得直跺腳,又力勸阿裏不哥立即進攻時,阿裏不哥卻眼珠子一瞪,哼道:“君無戲言,朕金口玉言答應了的事情,怎麽可能反悔?再說蠻子已經升起白旗投降,我軍士氣已洩,現在進攻,誰還給我們賣命?”說到這,阿裏不哥又壓低聲音補充一句,“你如果實在恨蠻子不過,等賈似道老賊投降了,朕的軍隊控制了大局,朕可以把他交給你處置!”
“交給我處置?”劉整哭喪起臉,心中呻吟道:“怕是我要被賈似道老賊交給劊子手處置才對吧?”
公元一二七一年,南宋鹹淳八年六月二十一,察覺馬瘟肆虐危險的蒙古軍隊垂死掙紮,兵圍宋軍主力大營尋求決戰。不曾想宋軍大營營中忽然升起白旗宣布投降,加上宋軍使者宋京舌燦蓮花說服阿裏不哥,使得阿裏不哥做出一個讓後世蒙古曆史學家捶胸頓足的決定——同意宋軍主力在第二天清晨投降!白白錯過了蒙古軍主力的最後一線生機!
同日,蒙古軍主力隊伍中馬瘟大規模爆發………………
………………
“報——!阿蘭答兒将軍隊伍中馬瘟蔓延,今日病死戰馬已過千匹!”
“報————!巴春将軍麾下軍隊馬瘟蔓延,今天已經病死了九百多匹戰馬!”
“報——!奧魯赤王爺的軍隊裏馬瘟鬧得太厲害了,一個白天已經病死了一千三百多匹戰馬!奧魯赤王爺請大汗請速派獸醫郎中。”
“報——!玉龍帖木兒将軍的軍隊裏馬瘟更厲害!…………”
從蒙古軍隊收兵回營後,阿裏不哥金帳裏類似的飛報聲就從沒斷過,間歇越來越短,禀報的疫情也越來越危急——阿裏不哥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揪着已經有些斑白的頭發慘叫道:“老天爺,這到底是什麽馬瘟?怎麽有這麽厲害?照這個速度下去,要不了一個月,朕的二十多萬匹戰馬就得死光死絕了!”
“大汗,恐怕用不了一個月。”劉整小心翼翼的說道:“前幾天戰馬死得少,是因爲那些戰馬隻是感染瘟疫還沒發病,今天戰馬開始大規模發病,所以死得多,到了晚上或者明天,隻怕發病的戰馬更多。——說句不大吉利的話,微臣擔心到了明天,病死的戰馬恐怕會翻上一倍!”
阿裏不哥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半晌才顫抖着叫道:“來人,馬上去把薩滿叫來,讓他在軍隊裏跳驅邪舞,讓這場該死的馬瘟早點結束。”怯薛答應,迅速下去傳令。劉整則苦笑道:“大汗,鬼神之說,缥缈難定,薩滿能不能驅逐瘟疫,實在靠不住也拿不準。依微臣看來,大汗最好還是連夜攻打蠻子大營的好。”
“攻打蠻子大營和馬瘟有屁關系?!”阿裏不哥沒好氣的咆哮一句,站起來喝道:“來人,備馬,朕要去巡營。”
騎上一匹價值千金的汗血寶馬,又領上了一隊全副武裝的怯薛,阿裏不哥開始了他人生中最後的一次巡營之旅。但很明顯的,這次的巡營之旅很不愉快,劉整象隻大綠蒼蠅一樣在耳邊不斷嗡嗡亂叫鼓動劫營也就算了,各處營房裏的慘狀則是讓阿裏不哥觸目驚心——不管走到那一處營盤裏,阿裏不哥都可以看到失去愛馬的蒙古士兵痛苦哭泣;不管走到那支騎兵隊伍面前,阿裏不哥都可以看到十匹八匹的病馬被拖出隊伍,而戰馬的主人則在抱着愛馬哭喊大叫,餘者面如死灰,擔心下一個就是自己。傍晚的夜空下,連綿十餘裏的蒙古大營完全籠罩在一片悲痛的氣氛中,哀鴻遍野,頹喪盡露。
“大汗,瘟疫的蔓延情況你也看到了。”阿裏不哥的心情本來就很不好受了,劉整這隻大綠蒼蠅卻還在耳邊鼓噪,“如果今天再不抓住機會劫營,到了明天早上,我們軍隊的士氣可就全崩潰了。隻有乘着賈似道老賊掉以輕心的時候……。”
“啪!”劉整說得正口沫橫飛時,阿裏不哥忽然狠狠一記耳光抽在他的臉上,打得劉整暈頭轉向,險些又從戰馬上摔下來。阿裏不哥咆哮道:“放你母親的狗屁,軍隊的士氣已經低到這地步了,現在又背信棄義去劫營不是找死麽?再羅嗦一句,老子現在就宰了你!”
挨了一記耳光和一頓訓斥,劉整立即連大氣都不敢出上一口,阿裏不哥也不想再看下去,拍馬就往回走,不曾想汗血寶馬跑了沒有十步,突然又口鼻噴着白沫摔倒,立時把阿裏不哥摔了一個跟鬥。阿裏不哥氣沖鬥牛,連踢帶打趕走過來攙扶的怯薛,拔出寶刀就往垂死的汗血寶馬身上亂砍一起來,一邊瘋狂砍馬,一邊更加瘋狂的咆哮,“賈似道老賊,明天如果你不出營投降,朕就把你千刀萬剮,五馬分屍!”
阿裏不哥瘋狂的模樣,被不隻一兩百個的蒙古士兵看在眼裏,口頭相傳之下,蒙古軍隊萎靡到了極點的士氣,不免又遭到沉重打擊,絕大部分的蒙古士兵甚至都産生了這麽一個念頭,“如果明天蠻子軍隊不肯投降,我們還打得過他們嗎?”
當夜,宋京并沒有履行諾言送來反對投降的宋軍将領頭顱,但蒙古軍隊上下已經沒有一個人還有心情去計較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了,從阿裏不哥本人往下,一直到最普通士卒,個個都因爲神秘馬瘟的肆虐傳播而徹夜難眠,愁白了無數頭發。可再愁也沒有用,到了第二天清晨軍隊集結時統計,一夜之間,蒙古軍隊裏的戰馬竟然病死病倒了一萬一千餘匹!而且這個數字每分每秒都還在擴大之中!
蒙古高原上草原萬裏,野馬成群,得天獨厚的環境讓蒙古軍隊戰馬從無或缺,甚至蒙古草原上出生長大的孩子因爲騎馬過多,大部分都長成了羅圈腿。可就象是南美印加人初次遇到天花和中世紀歐洲人初次遇到鼠疫一樣,當馬類愛滋非洲馬瘟被人刻意傳播到蒙古軍隊中後,蒙古軍隊也爲他們馬群的與世隔絕付出了慘重代價,同時也将爲了他們軍隊極度依賴馬匹的習慣,付出更加慘重的代價………………
………………
公元一二七一年,南宋鹹淳八年六月二十二清晨辰時正,遵守時間的阿裏不哥軍再一次傾巢出動,重新包圍宋軍大營,準備接受宋軍主力的投降,隻是和頭一天相比,蒙古軍隊的士氣更加低落,無論将領和士兵都明顯不在狀态,軍心和士氣都完全接近崩潰。而急紅了眼的阿裏不哥也扔出狠話,如果賈老賊這次又耍花招,那麽宋軍使者就是說破大天,阿裏不哥也要違反蒙古軍隊天條斬殺使者,然後親自率領大軍,踏平宋軍大營!
第一縷金黃色的陽光照耀到遠處的魯山山巅之時,銅壺滴漏裏水面也同時升到辰時的刻度,可宋軍大營裏還是靜悄悄的一片,僅有昨天升起那面白旗随着清晨的微風飄蕩。阿裏不哥沉不住氣了,親自拍馬沖到陣前,遠遠沖着宋軍大營營門大叫,“賈似道老賊,宋京蠻子,出來答話!出來答話!”
整齊複述阿裏不哥原話的蒙古士兵差不多叫破了喉嚨,宋軍營中才出現一隊士兵,爲首一人正是宋京。宋京指揮宋軍士兵整齊大叫道:“阿裏不哥大汗,有什麽吩咐嗎?”
“狗蠻子,昨天你們說辰時投降,現在辰時已經到了,你們怎麽還不投降?”阿裏不哥義正言辭的指責道。
過了許久,上百名宋軍士兵才在宋京指揮下整齊大叫答道:“大汗,不是我們不投降,隻是我們還有一個條件,隻要大汗答應了,我們馬上開營投降!”
“被劉整蠻子說中了,賈似道老賊果然在耍花招。”阿裏不哥心中一沉,可還是不死心的問道:“什麽條件?”
“很簡單。”一百名宋軍士兵整齊叫道:“請大汗先殺漢奸劉整和張弘範全家,我們就投降!否則的話,我們大宋軍隊和這兩個漢奸不共戴天,不敢随便投降!”
“狗蠻子!敢耍老子!”阿裏不哥氣得眼睛都紅了。可就在這時候,宋軍大營中一聲炮響,那面巨大的白旗應聲落地,賈老賊的帥旗和精忠報國大旗同時升起。
呐喊聲中,無數的宋軍士兵擁到營栅旁,張弓搭弩對準蒙古軍隊。宋軍隊伍背後的望樓車樓台升起間,正裝官袍的賈老賊在樓台上哈哈大笑,“狗鞑子,本官的非洲馬瘟,滋味如何?”
“賈似道,狗蠻子!”不共戴天的仇人見面,阿裏不哥氣得眼睛都在噴火,幾乎是野獸一般嚎叫道:“全軍總攻,踏平蠻子大營!阿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