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重複一千遍,也就變成了真理,一百多年來,經過金、蒙和僞宋輪番洗腦的北方百姓,對北伐宋軍的到來确實存在莫名的畏懼心理,加上連年戰亂華北人口銳減,大規模遷移百姓無形中變得容易,所以阿裏不哥這道命令執行得還算得力,賈老賊親自率領的東路軍主力剛剛抵達下邳宿遷的時候,山東北部和河南北部一帶的城池已經基本拆毀怠盡,城中房屋也大部分被蒙古軍隊和僞宋軍隊燒毀。僅剩下大名府、真定府、濟南、益都和大本營涿州五座城池完好無損,并且得到加固,同時華中平原的軍需物資和人力資源也全部集中到了這五座城池,互相之間形成了掎角之勢。
汲取了上一次端平北伐的教訓,賈老賊對蒙古軍隊的動向偵察十分嚴密,靠着山東地頭蛇李璮的幫助,阿裏不哥軍在華北平原中部執行堅壁清野戰術的消息,很快就被細作送到宿遷,送到賈老賊的面前。而大概了解了這個消息後,正在大帳中與宋軍諸文武讨論軍情的賈老賊不由啞然失笑,微笑說道:“阿裏不哥總算是長點腦子了,知道揚長避短了,這五座城池彼此之間的距離都不小,我軍如果分軍攻城,倒也容易被他的騎兵抓到破綻。對了,這五座城池各自的守将和基本兵力情況搞清楚沒有?”
“回禀太師,基本上摸清楚了。”李璮軍中負責情報的王文統之子王荛答道:“大名府守将是漢奸梁仲的三個兒子,這個老東西在襄陽戰死後,他的三個兒子深恨大宋,就成了中原世侯中第一批倒向僞宋軍隊的逆賊,對阿裏不哥和僞宋皇帝趙孟頫都十分忠心,也頗得阿裏不哥的信任,所以大名府基本由他們的家族私軍單獨控制,根據去年的消息,他們的騎兵已經達到八千人,步兵一萬五千左右,現在有沒有變化不太清楚。益都府守将是張弘範的二哥張弘範保和阿裏不哥愛将玉龍貼木兒。兵力不詳……。”
“打斷一下。”賈老賊有些不滿,帶着微笑向李璮說道:“齊郡王爺,益都是你原來的大本營,也是你名譽上的控制地,你竟然連那裏的鞑子駐軍有多少都不清楚,這點太不應該了。”
“太師教訓得是,小王确實失誤。”李璮苦笑着解釋道:“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小王,張柔的這個兒子張弘保是出了名的狡猾陰險,對益都城控制十分嚴格,我們的細作連混進城裏都很難辦到,所以對他們的駐軍兵力有多少,很難詳細摸清楚。”
“張柔諸子,個個該剮!”賈老賊冷哼一聲,向王荛做了一個繼續說下去的手勢。王荛這才繼續介紹道:“鞑子在濟南的守将主将是玉木忽兒,副将是塔塔海和漢奸韓世安,兵力大約兩萬,一大半都是騎兵,聽說僞宋朝廷又出面在城裏招募了一批步兵參與守城,具體多少還沒弄清楚。真定府守将是鞑子丞相阿蘭答兒,副将是鄭鼎和玉文幹兩個反複無常的狗漢奸,兵力還是不詳。涿州是鞑子和僞宋朝廷的大本營。張弘範家族在此經營多年,城高壕深,極爲難攻,由阿裏不哥鞑子親自坐鎮,兵力也是不詳。”
賈老賊皺緊了眉頭,王荛彙報這些情報太過淺顯,連敵人的總兵力有多少都沒清楚,參考價值實在不高。那邊子聰察言觀色,忙補充道:“太師勿急,小僧根據往年情報綜合分析,估計阿裏不哥和僞宋軍隊總兵力應該在十四萬左右,其中由蒙古人和色目人組成的騎兵大約在六萬左右,剩下的大部分是僞宋漢人軍隊。雖說僞宋朝廷還可以借着人口集中的機會組建新軍,但訓練不足,守城戰時還有些用處,野戰對我軍威脅不大。”
子聰所說這些數字,其實也是賈老賊在臨安時就已經分析得出的數字,所以賈老賊并不覺得滿意,但也無可奈何。盤算片刻後,賈老賊緩緩說道:“敵人的兵力不明,又集中堅守五座遠離運河的城池,我們既得在攻堅戰中防着鞑子偷襲背後,又得防着阿裏不哥從草原和高麗調兵過來增援,這場仗有點難打了。你們說說,我們應該怎麽打?是分兵同時攻打五城,讓鞑子首尾難顧?還是逐一攻打?”
“絕對不能五路分兵。”子聰堅定否決,解釋道:“大宋北伐的東路軍兵力僅有十萬,齊郡王手裏能出動的軍隊最多隻有四萬,分兵之後。不僅無法形成局部的兵力優勢,反倒容易被各個擊破。即便一定要分兵,也最多分兩路,同時攻打距離運河最近的濟南和益都。”其他宋軍衆将也大都是這個意思,但也有幾名個性穩重的将領認爲兩路都不能分,應該集中兵力以一點,逐一拔出敵人的五個據點。
賈老賊沉默不語,擁有了硝化棉武器的賈老賊對攻堅戰已經遠不象以前那麽頭疼,現在放在賈老賊面前的最大問題,是如何把阿裏不哥所有軍隊包括後續援軍集中在一起,使之與宋軍主力野外決戰,這樣賈老賊才能用秘密武器一舉殲滅蒙古騎兵的所有抵抗力量,爲将來的遠征漠北直抄蒙古老窩減少困難。盤算良久後,賈老賊一拍桌子說道:“先分兵打益都和濟南,撥掉這兩顆釘子,把鞑子的主力逐漸壓縮到一處!”
“好,我贊成。”李璮第一個鼓掌——從理論上來說,益都和濟南都應該是李璮的地盤,李璮當然希望借着賈老賊的手把這兩座城池拿下來——不過賈老賊接下來的話就讓李璮傻了眼睛。賈老賊微笑道:“齊郡王,我軍之中,益都一帶的地形和情況就數你最爲熟悉,本官親自率軍走運河去取濟南,煩勞齊郡王率領本部兵馬。走陸路去取益都如何?”
李璮有些傻眼,他是想要奪回舊大本營益都,卻根本不想出血,現在賈老賊讓他走陸路去取益都,可是逼着他放血了。情急之下,李璮忙偷眼去看嶽父王文統,誰知一向吝軍如命的王文統這次不知吃錯了什麽藥,竟然一口答應道:“太師之命,我軍那敢不從?何況山東本就是齊郡王治地,理應由齊郡王出兵收回。”
“很好。”賈老賊鼓掌,大聲笑道:“那就這麽定了。本官親自率領大宋本土軍隊,沿運河水陸并進去取濟南,齊郡王的軍隊從沭陽出發,走陸路去取益都。兩路兵馬随時保持聯系,彼此軍情每日一報,一有動靜,即互相救援。”
“謹遵太師号令!”宋軍衆将一起抱拳,朗聲答應。李璮又看看嶽父堅定的神色,這才勉強抱拳答道:“謹遵太師号令。”
…………
計議一定,賈老賊即下令召開宴會款待衆将,期間稍微有些孔隙,衆将能自由活動。李璮趕緊把王文統拉到帳外無人處,低聲問道:“嶽父,你怎麽答應讓我軍去攻益都?讓他們去攻城,我們接守,不是更好?”
“賢婿,你這是癡人說夢,賈太師沒那麽傻。”王文統一語戳破李璮的白日夢,冷笑道:“讓大宋主力攻城,我們接守?這種傻事賈太師會去幹?大宋全面北伐,我們不出點血不行了,不付出點代價,大宋朝廷怎麽可能讓你白揀一個山東王?”
“話雖然是這個道理,可我們出兵去攻城,鞑子的主力騎兵優先對付我們怎麽辦?”李璮哭喪着臉問道。王文統微微一笑,答道:“賢婿不必擔心,此事早在老夫預料之中,賢婿可仔細想想,我們走陸路,賈太師的主力走運河水陸并進,誰應該最先抵達目的地?”
“當然是他們,他們的路近,又有水路運糧之便,肯定比我們先到戰場。”李璮想不想就答道。王文統微笑道:“這就對了,賈太師的主力先到濟南,就得先打濟南,到時候阿裏不哥鞑子的機動軍隊爲了各個擊破。自然會被賈太師吸引到了濟南,益都方面不就空虛下來了?我們再去攻打益都孤城,不就輕松了許多?”
“哦,原來如此。”李璮恍然大悟,暗暗佩服嶽父的老奸巨滑之餘,李璮又有些擔心的問道:“嶽父,照你這麽說,賈太師如果故意放慢速度,讓我們先到益都,那我們豈不是吸引了阿裏不哥的機動軍隊?”
“賢婿呀,你這點就太小看賈太師了。”王文統歎了口氣,答道:“北伐中原是他苦心籌備良久的軍國大計,他怎麽可能在這種時刻還耍花招,故意放慢進軍速度自洩士氣?你就放一百個心吧,賈太師的主力絕對比我們先到戰場,我們要做的,隻是在益都缺乏救援時搶先拿下益都,然後才有資格争取鎮守山東,達成你這個山東王的夢想。”
…………
“太師,王文統今天變得這麽爽快,肯定是在打拖慢進軍速度的主意。”王文統和李璮翁婿在大帳外密談的時候,大帳中,子聰也鬼鬼祟祟的湊到賈老賊耳邊,小聲說道:“如果小僧沒有猜錯的話,王文統十有八九是想讓我軍主力先到戰場,吸引阿裏不哥軍隊的主要目光,然後他突然偷襲益都,搶在阿裏不哥做出反應前拿下一城,然後就有借口留在山東鎮守了。”
“呵呵,這點本官當然知道。”賈老賊陰笑回答。子聰一楞,又問道:“那太師打算怎麽辦呢?讓他得遂所願?”
“當然。”賈老賊點頭承認。子聰瞪大了眼睛,心說真是奇之怪也——在這種時刻,老滑頭竟然沒打借阿裏不哥的手削弱李璮的主意?難道今天的太陽是從南邊出來?
賈老賊看出子聰的疑惑,微笑問道:“大師,如果你是劉整,發現我軍兵分攻打濟南和益都,你是建議阿裏不哥的機動軍隊抄我軍主力後路呢?還是去抄李璮分兵的後路?”
“他娘的,佛爺還真是太高看這個老滑頭了。”子聰猛的明白過來——柿子揀軟的捏,劉整十有八九不會傻到來和宋軍主力硬碰硬,先迂回到益都,突然吃掉力量較弱的李璮分兵,無疑将是最好選擇…………
“本來呢,李璮這個人還算不錯,比起其他中原世侯,不僅多一點漢人的良心,也更聽話一些。”賈老賊緩緩說出自己的心思,“可他野心太大,一心隻想做山東的土皇帝,而且極度貪婪。本官在時,他未必敢怎麽樣,可本官如果不在了,本官的後人怕就難控制他了。所以這次,無論如何得順便消除這個後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