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泰安守軍突圍後,迅速調整了措手不及帶來的混亂,阿裏不哥當即率領蒙古騎兵追擊,無奈李璮軍和張榮軍這兩年來一直有宋軍援助,軍隊中用來克制蒙古騎兵的神臂弓數量衆多,被蒙古鐵騎追擊的經驗也非常豐富——那就是隊伍絕不能散,以射程超遠的神臂弓克制追兵,在神臂弓鋪天蓋地的箭雨面前,蒙古騎兵騎射所用的圓弓占不到任何便宜!阿裏不哥連續四次指揮鐵騎沖鋒,楞是沒把李璮和張宏兄弟的撤退軍隊沖散,沖不散敵人,也就代表着騎兵野戰中最拿手的切割包圍無法發揮,相反還得在神臂弓勁弩強弓面前傷亡慘重。阿裏不哥也隻能眼睜睜看着李璮和張宏兄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且戰且退,完全束手無策。
阿裏不哥拿李璮和張宏兄弟嚴整的隊形毫無辦法,并不代表他拿泰安城裏剩下的百姓毫無辦法。天明時,李璮和張宏兄弟逃過汶水河後,阿裏不哥把追殺泰安守軍的任務移交給也速察和張弘範,自己率領一軍回到泰安城下組織全軍南下,同時頒下屠城令,命令蒙古軍将泰安城中剩下的百姓殺得雞犬不留,以洩自己的心頭之恨。
“大汗,且慢下令!”快馬趕來的也速台及時叫住去下屠城令的傳令兵,在馬上向阿裏不哥說道:“大汗,且慢屠城,今天早上我又見了一次劉整蠻子,他力勸我們收回屠城命令,認爲殺光泰安百姓隻會把李璮和張榮蠻子逼到宋蠻子一邊,不殺泰安百姓才對我蒙古更有利。我認爲他的分析很有道理,所以還請大汗冷靜行事。”
“少廢話,我殺不了李璮和張宏蠻子,難道不能殺泰安城裏的漢蠻子麽?”阿裏不哥也是氣紅了眼睛,執意一定要屠城報複。也速台歎了口氣,又在馬上拉住阿裏不哥,柔聲勸道:“大汗,劉整蠻子全是爲了你的江山萬年着想,爲了你一統天下的偉業,請你還是見他一見,切不可因小失大,白白浪費了上天賜給你的良機。”
前面說過。阿裏不哥能夠繼承汗位和忽必烈分庭抗禮,也速察和也速台兄妹居功至偉,所以阿裏不哥無論如何也得給也速台一點面子。強按住胸中的怒火,阿裏不哥把馬鞭狠狠擲到地上,吼道:“好,去把劉整蠻子給我叫來!要是他說不出讓我滿意的道理,我就連他一起殺!”
阿裏不哥憤怒至此,也速台也有些膽怯,忙吩咐人去把劉整押來。片刻後,五花大綁的劉整便被怯薛從大營裏提溜了出來,一直押到阿裏不哥面前,阿裏不哥性格甚是急噪,喝住劉整行禮,劈頭蓋臉問道:“說,你爲什麽鼓動大妃阻止我屠城殺蠻子?”
“大汗,微臣認爲殺光泰安蠻子,對我有百害無一利,不殺泰安蠻子,對我軍反而更加有利。”劉整也知道這可能是他在阿裏不哥面前表現的最後一個機會,所以也沒敢刻意賣弄,隻是竹筒倒豆子一樣的如實說出自己的分析。“大汗請想一想,李璮蠻子和張宏蠻子在泰安守了幾個月都沒突圍,爲什麽大汗剛把屠城旗豎起,他們第二天晚上就放棄泰安突圍?”
“當然是貪生怕死,你們蠻子都是這樣。”阿裏不哥驕傲的說道。劉整回答得非常迅速,點頭說道:“大汗所言極是,李璮和張宏蠻子是在貪生怕死,所以才不得不放棄泰安,而他們之前說什麽都不肯突圍,則是因爲他們舍不得放棄泰安府。這些蠻子既然又怕死又舍不得放棄土地,大汗隻要投其所好,再想招降他們就容易得多。”
“又是招降?”阿裏不哥肚子裏盡是火氣,哼道:“招降那麽多蠻子幹什麽?還嫌我軍隊裏的狗蠻子不夠多嗎?”
阿裏不哥這話已經把劉整一起罵了,劉整卻仿若不覺,隻是磕頭說道:“大汗,請恕微臣多嘴一句,别的蠻子投不投降都沒什麽,但張榮和李璮這兩個蠻子對大汗你卻非常重要,無可替代。這其中有三個重要原因,第一,李璮和張榮蠻子是宋蠻子重點籠絡和扶持的對象,蠻子朝廷在他們身上的花費以百萬貫計,他們如果向大汗投降,成爲大汗南征的馬前卒,對宋蠻子朝廷和賈似道老賊的威信都将是緻命打擊,同時還可以給史天澤等蠻子世侯樹立榜樣,有利于大汗橫掃江淮以北。第二,張榮和李璮蠻子在淮河沿岸和運河上擁有部分戰船,大汗如果能争取到他們的投降。立即就可以借着他們的戰船兵臨淮南,踏足宋蠻子本土。第三,張榮蠻子和李璮蠻子手裏都有大量糧草軍需和各種蠻子火器,招降到了他們,可以立即彌補我軍攻堅力量不足的缺點,對大汗南征北戰都有巨大幫助。”
不得不承認,劉整的分析确實很詳細也很有道理,也全部是爲阿裏不哥南征作想,所以阿裏不哥盡管對他疑忌甚深又怒火沖天,此刻也不免有些動心。劉整偷看阿裏不哥臉色放緩,趕緊拼命磕頭,流淚說道:“大汗,微臣此言,全是出自一片忠心,張榮蠻子一家視土地如生命,李璮蠻子做夢都想當山東王,大汗若是投其所好,招降他們易如反掌!若是他們繼續突圍向南,背靠兩淮據守徐邳,大汗再想招降或者消滅他們,就難如登天了。大汗若是懷疑微臣此舉懷有私心,招降此二人之後,微臣甘願放棄兵權北赴大都。去幫助阿蘭答兒丞相誅滅按嗔逆賊,爲大汗掃除後方隐患。”說罷,劉整連連磕頭,痛哭失聲。
看到劉整的這番模樣,又聽到劉整的肺腑之言,阿裏不哥對劉整的懷疑不知不覺已經消去大半,沉吟說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但你力勸我放棄屠城,又和招降張榮和李璮兩個蠻子有什麽關系?”
“大汗,你之所以在泰安城下豎立屠城旗,全是因爲使者在兖州被殺所緻。”劉整耐心解釋道:“但張榮蠻子已經派人來說得很清楚了。大汗的使者是被宋蠻子細作所殺,與他無關。所以大汗如果放棄屠城,就等于是告訴張榮蠻子你将不再追究此事,直接示恩于張榮蠻子,對大汗的招降他們極爲有利。而且留下這些泰安蠻子,到了必要時還可以驅趕他們爲攻城先鋒,減少我軍損失,一舉兩得,大汗何樂而不爲?”
“好吧,那就暫時饒這些泰安蠻子一命,把他們押到兖州去。”阿裏不哥終于被劉整說服,又向劉整哼道:“起來吧,從今天開始,你别帶兵了,留在金帳裏随時聽用。還有你的親兵也不用了,我派怯薛直接保護你。”劉整大喜過望,忙向阿裏不哥磕頭緻謝。
…………
經過劉整的再三力勸,阿裏不哥終于收回了屠城命令,暫時放過已成砧上魚肉的泰安百姓,雖說劉整本質上沒安什麽好心,但此舉倒也爲阿裏不哥和劉整争取到了不少名聲,減少了許多泰安一帶漢人百姓對阿裏不哥軍的敵對心。同日正午,奉調而來的邸浃和阿兒思蘭趕到城下與阿裏不哥軍主力會師,又給阿裏不哥帶來上萬炮灰和史格的人頭,阿裏不哥大喜下重賞了這兩個僞宋漢奸,又下令拔營起身,率領大軍追擊李璮和張宏兄弟。
六天後,阿裏不哥軍主力抵達兖州城下,而在此之前,李璮和張宏的軍隊在付出部分代價後,已經大部分撤進了兖州城中,卻沒有繼續南下。阿裏不哥也不客氣,立即按劉整的建議将兖州城池四面包圍,開始挖壕築壘加強圍城力度,然後再設法招降。見此情景,驚魂未定的李璮趕緊找到張榮祖孫,商量繼續向南突圍。不過這一次,張榮祖孫說什麽都不幹了。
“齊國公,老朽認爲我們沒有必要放棄兖州。”張榮很直接的回絕李璮的建議,大聲說道:“兖州是山東西路的囤糧之所,軍糧足可支持到明年開春,不用象在泰安那樣擔心城中斷糧,城池也還算堅固,完全可以和阿裏不哥鞑子打消耗戰,等待賈太師親自率領援軍北上解圍。”
“張老将軍,你不要太過指望援軍了。”李璮苦笑着勸道:“賈太師的信還是你轉交給我的,難道你沒看到賈太師在信上說大宋皇帝病重嗎?皇上病重期間,賈太師身爲大宋朝廷首輔,又怎麽敢随便離開臨安?而且賈太師在信裏封老将軍爲徐州侯,封少将軍爲下邳侯,這就是暗示你們撤到徐州和下邳的意思,那兩個州府背靠兩淮,大宋軍隊無論是援助糧草軍需還是直接出兵救援都非常容易,老将軍和少将軍的安全才可以穩如泰山。”
“撤到徐州和下邳?”張榮冷哼一聲,問道:“那騰州、兖州和濟州怎麽辦?拱手送給阿裏不哥鞑子?”張宏三兄弟默不作聲,表情則非常堅定,說什麽都不肯放棄土地。
如果不是賈老賊通過王文統告訴李璮,說是隻要把張榮祖孫帶到徐州下邳就封李璮爲齊郡王,李璮這會簡直想扔下張榮祖孫單獨突圍,可考慮到齊郡王的誘惑,還有考慮單獨突圍就要單獨承受阿裏不哥軍的追擊。李璮還是強壓下這個念頭,開始和張榮祖孫的鬥嘴戰,再三勸告張榮祖孫盡快突圍,無奈張榮祖孫說什麽都不肯放棄三個州府,最終雙方再度不歡而散。李璮也沒了辦法,隻好利用信鴿送出書信,向賈老賊禀報張榮祖孫的堅決态度——同時暗示自己已經盡力,不排除自己單獨突圍的可能。
…………
李璮放出的信鴿首先到達臨淮,經李庭芝轉手後才送到了臨安的賈老賊手中,看完李璮密報後,賈老賊氣得幾乎把桌子掀了——張榮祖孫堅持不肯南下,對南宋的北方防線來說,山東西路這段防線就露出了巨大破綻,能夠打仗的軍隊被困死在兩淮的兖州,最有利于堅守的徐州和下邳反而兵力空虛,随時有可能被阿裏不哥的分兵偷襲。同時被困在兖州的張榮祖孫和李璮也無法直接控制,随時有可能被阿裏不哥策反,成爲阿裏不哥攻打南宋的馬前卒!
“混帳東西,你們以爲用消耗戰就可以耗死阿裏不哥了?”賈老賊把茶杯砸得粉碎,破口大罵道:“貪得無厭的蠢豬!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難道你們忘了,秋收才剛剛結束,阿裏不哥斷時間内會缺糧不?本來你們死光死絕老子不心疼,壞了老子的大事,老子就把你們千刀萬剮!”
狂怒之中,賈老賊甚至向子聰喝道:“子聰大師,馬上給李庭芝去一道命令,讓他馬上打着救援兖州的旗号北上,接管徐州和下邳,黃河天險他們不守,我們自己守!徐州和下邳的張榮軍隊如果聽話,可以封官賞爵,如果膽敢反抗,殺無赦!”(注)
賈老賊的命令發出,正在看着全國地圖盤算的子聰卻紋絲不動,旁邊廖瑩中着了急,悄悄捅了一下子聰,低聲說道:“子聰大師,平章在和你說話。”子聰一笑,答道:“瑩中先生,我聽到了,不過這是太師在憤怒中下的亂命,等太師冷靜下來,小僧再慢慢勸他。”
“怎麽?子聰大師你認爲本官是在亂下命令?”賈老賊憤怒問道。子聰含笑點頭,答道:“太師,如果你真給李庭芝去這樣的命令,那張榮祖孫必反,甚至還會害了李璮将軍。”
“爲什麽?”賈老賊盡力讓自己冷靜的問道。子聰回過頭來,微笑說道:“太師難道沒有想過張榮祖孫爲什麽不肯放棄兖州、濟州和騰州?還不是因爲他們視地盤如命根子,你這個時候去把他們的徐州和下邳搶過來,不是把他們逼反是什麽?”
賈老賊啞口無言,間接承認自己剛才過于沖動。子聰則又陰陰的說道:“如果換成平時,把張榮祖孫逼反也沒什麽。但是從阿裏不哥放棄泰安屠城這個計劃來看,他肯定打定了招降張榮祖孫的主意,我們如果再去搶徐州和下邳,那張榮祖孫也将鐵定投降,成爲阿裏不哥南下的馬前卒!到那時候,不僅兩淮将面臨阿裏不哥威脅,對大宋朝廷和賈太師你的威信,都将是巨大打擊!”
“可是不這麽做的話,又能怎麽辦?”賈老賊拉長着臉盤算良久,這才問道:“現在張榮祖孫說什麽都不肯放棄兖州,遠離兩淮無法直接控制,簡直成了我們在兩淮以北的一顆不定時炸彈,随時有可能在兩淮防線上炸響,我們如果不采取對策,隻怕這休養生息的計劃,也就再沒有機會實施了。”
“太師說得對,張榮祖孫說白了就是反複無常的小人,我們不做好準備,隻怕随時有可能倒向阿裏不哥鞑子。”廖瑩中先附和賈老賊一句,又向子聰問道:“子聰大師,你這麽胸有成竹,難道有什麽兩全其美的對策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是神仙也不會有兩全其美的對策。”子聰先搖搖頭,然後才微笑說道:“不過小僧一番思量,倒是琢磨出了上中下三策,可供太師參考。”
“大師請說。”賈老賊點頭說道。子聰一笑,答道:“下策,張榮和張宏祖孫既然願意死守,那就讓他們死守,我們則賭運氣,賭他們不會叛變,然後再期待情況出現新的轉機。中策,讓李璮單獨突圍,保存李璮這股相對比較聽話的力量;我們則做好接管徐州和下邳的準備,随時準備面臨張榮祖孫城破身死或者投降阿裏不哥的局面。”
“下策,太被動,運氣如果不好,我們這兩年來用在張榮祖孫和李璮身上的投資,可就得全賠了。”賈老賊沉吟着分析道:“至于中策嘛,雖然可以保存李璮的力量,但兖州是張榮祖孫的大本營,糧草和軍需武器都非常充足,如果落到了阿裏不哥手裏,對我們照樣是巨大威脅。”
“子聰大師,那你的上策呢?”廖瑩中插嘴問道。子聰猙獰一笑,緩緩說道:“小僧的上策嘛,就是命令比較聽話的李璮,幹掉完全不聽話的張榮祖孫,接管張榮祖孫的軍隊,一把火燒掉兖州的軍需糧庫,再往南方突圍!”
“讓李璮除掉張榮祖孫?”廖瑩中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說子聰秃驢和劉秉恕的父母到底是怎麽生的,怎麽兩個兒子都這麽心狠手辣?
注:宋時黃河是走淮河河道入海,流經徐州城北面和下邳,而且下邳城同時被黃河和沂水兩條大河四面包圍,在冷兵器時代,這種地形的安全性可想而知,所以賈老賊和子聰才堅持要讓張榮祖孫退守徐州和下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