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沽口的僞宋守軍和民夫是在大約小半個時辰前就開始經曆這種痛苦的,當時是塘沽口的了望台首先發現二十條打着高麗軍隊旗号的海船正在向碼頭駛來,然後一陣濃郁的食物香味就随着海風飄了過來,雖然從香味分辨,這隻是很普通的蒸饅頭和熬米粥味道,可是對于快一年時間沒有見過白米白面的僞宋軍隊和大都民夫來說,這香味無疑就是那釣魂的鈎、奪命的刀,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大口大口嗅聞香味,隻盼着高麗船隊早些能夠登陸,也好象他們讨要一些飯食。就連僞宋軍隊的主将千戶楊秋城也是如此,這些天來,他隻能靠一些少油寡鹽的海魚和樹根草皮充饑,嘴裏早就淡出鳥來了,隻盼着這次來的高麗軍隊将領能夠大方點,千萬别象以前那些高麗将軍那麽摳屁眼咂指頭——連拉的都舍不得,這樣楊秋城才有可能混到一頓酒飯。
可能是傲慢的大高麗軍隊想要擺架子吧,二十條海船自從出現在視線可及的地方後,航行的速度就一直很慢,在順風順水的情況下,竟然花了半個時辰才在塘沽碼頭靠岸。船上剛剛抛下攬繩,僞宋士兵就一哄而上,手忙腳亂的主動套系纜繩,大獻殷勤,楊秋城則領着十幾個僞宋士兵沖到高麗旗艦旁,沖着甲闆上大喊,“大高麗将軍,遠來辛苦,末将真宋(僞宋軍隊自稱)軍隊千戶楊秋城,奉突突貼木兒将軍之命,前來協助大高麗軍隊搬運糧草辎重,請大高麗将軍接見。”
很是出乎楊秋城等僞宋軍隊的預料,甲闆上站出來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些傲慢狂妄又無知的高麗将領,而是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蒙古将軍,那蒙古将軍帶着笑容,用蒙古語答道:“楊将軍,我是蒙古大汗任命的高麗西京達魯花赤,奉大汗之命監督高麗國王向大都戰場支援糧草。高麗國王的船隊是從開京出發,還有一段時間才到,我知道大都戰場無比緊缺糧草,就把在高麗西部征調到的糧草裝船,直接從西京運到塘沽,所以比高麗船隊先到一步。”
“原來是這樣。”楊秋城恍然大悟,心說他娘的,鞑子還是要比二鞑子強點啊,鞑子還知道老子們緊缺糧草,急着送過來,那些二鞑子隻會給鞑子舔屁眼,欺負老子們漢人卻比鞑子還兇。想到這裏,楊秋城忙向那蒙古将軍下拜行禮道:“原來是高麗西京的達魯花赤大人,末将失禮,請問大人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叫我擴廓帖木兒。”那蒙古将.領态度頗是和藹,主動招呼道:“楊将軍,上來喝一杯如何?讓這些民夫和弟兄先吃一點東西,然後也好有力氣搬東西。”
“多謝擴廓将軍。”楊秋城大喜過望,.還以爲自己運氣賊好,遇到了蒙古軍中爲數不多的開明将領,趕緊謝上船。那擴廓帖木兒又叫道:“把你的弟兄也叫上來,我這有的是酒菜,百夫長以上的,都可以上來!”說罷,擴廓帖木兒又轉向諸船吼道:“下船,發饅頭米粥。”
“多謝将軍,多謝将軍。”通譯把擴.廓帖木兒的話翻譯出來後,碼頭上立即響起一片感激涕零的聲音,楊秋城的副手和手下的十個百夫長更是跑得比兔子還快,一窩蜂的就上了旗艦甲闆,撲到擴廓帖木兒給他們準備的酒菜上大吃大喝。其他的幾條運糧船則放下跳闆,無數蒙古士兵擡着一筐筐還在冒着熱氣的白面饅頭和一鍋鍋香噴噴、濃稠稠的米粥下來,向碼頭上的僞宋軍隊和民夫分發。
蒙古軍隊破天荒的善舉相當于是在碼頭丢了一.顆炸彈,那些餓得面黃肌瘦、站都不站穩的僞宋軍隊和民夫全都炸了窩,丢下礙事的武器、旗幟和扁擔等物,争先恐後的湧到蒙古軍隊伍前哄搶食物,你争我鬥間不少人被擠下海水,更有不少人爲了一個饅頭而大打出手,互相踐踏——畢竟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的蒙古軍隊,不敢保證這些蒙古士兵的善心能夠持續多久。
“不要搶,不要搶,饅頭和米粥都多的是,每個人都管.飽。”幾個會說漢語的蒙古士兵大喊,努力約束場面不至太過混亂,隻可惜那些快餓瘋了的僞宋士兵和民夫這會什麽都聽不進去了,隻是不要命一樣的擁擠在發放食物的四條碼頭前哄搶,場面完全亂成一團。而在另外兩條沒有發放食物的碼頭上,大隊大隊的蒙古軍隊正在下船登岸,跑到僞宋軍隊和民夫的後方列隊集結,僞宋軍隊也沒多少人注意——即便注意到的也沒有往旁處想,還以爲是運糧軍隊正在騰出甲闆船艙,方便下一步的卸船工作。
随着下船的蒙古軍隊越來越多,将僞宋軍隊和.民夫完全包圍後,高麗船隊旗艦的了望台上才是紅旗一揮,示意動手。正在陪着楊秋城等僞宋将領用飯的擴廓帖木兒立即站起身來,向左右使一個眼色,早就守侯在旁邊的士兵一哄而散,三下兩下就把楊秋城等僞宋将領全部按在甲闆上制住,嘴裏還含着一塊火腿的楊秋城大驚失色,含糊叫道:“擴廓将軍,末将沒有那裏得罪你啊?你爲什麽要這樣?”
“你是沒有直接.得罪我。”張世傑撕去臉上的假胡子,向楊秋城冷笑說道:“不過你給鞑子當狗,當漢奸助纣爲虐,這就是得罪了我張世傑!”
“張世傑?!”楊秋城驚叫起來,然後猛的掙紮着叫道:“張大哥,你還記得我不?我是楊八啊!以前我和你一起在你叔叔張柔老将軍的帳下當過兵,還睡過一個帳篷,你還記得嗎?難怪我剛才就覺得你有點眼熟,你不是投靠了宋蠻子了嗎?怎麽跑到這個塘沽口來了?”
“楊八?”張世傑努力回憶自己在張柔軍中的日子,覺得楊八這個名字是有點耳熟。楊秋城則又叫道:“張大哥,我真的是楊八。對了,十一年前在涿州,我們兩個一起跟着張弘略将軍去黑角山剿過土匪,當時你沖在最前面,第一個打進土匪的寨子裏,我在下面差點被土匪的石頭砸死,還是你及時砍了那個土匪一刀,石頭才砸偏了,後來我還專門向你當面道謝,你沒理我。現在你該想起來了吧?”
“想起來了。”張世傑總算想起這件早已被自己遺忘的往事,也想起眼前這個僞宋千戶确實是曾經與自己并肩作戰的同伴,這才點頭說道:“放開他,這個人我認識。”
宋軍士兵依令放開那楊秋城,楊秋城也甚是精明,掙紮着站起來後,看看周圍情況,當看到張世傑帶來的軍隊已經把他的僞宋隊伍包圍時,馬上又向張世傑雙膝跪倒,磕頭說道:“張大哥,楊八的命被你救了兩次,小弟什麽都不說了,隻要你不嫌棄,小弟可以跟你到天涯海角,你叫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張世傑把嘴一撇,正要說你能給我幹什麽,那邊黃藥師卻竄了過來,指着楊秋城喝道:“很好,聰明的話,馬上叫你的人放下武器,向我們大宋軍隊投降。”楊秋城有些疑惑的看看黃藥師,又看向張世傑求證,張世傑這才冷哼道:“想活命的話,就給老子聽黃仙長吩咐。”
“黃仙長?”楊秋城和張世傑剛才一樣,都對這個名字有點疑惑。張世傑眼睛一鼓,喝道:“難道你沒聽說黃固黃藥師黃仙長的大名?”
“黃藥師?”楊秋城這次是徹底傻了眼睛了——基本上,從上次鄂州之戰後,黃藥師的大名基本上也就成了蒙古人災星掃帚星的代名詞。所以楊秋城稍微反應過來後,跑到船首就向碼頭上混亂的軍隊和民夫大吼,“全部跪下,向大宋軍隊投降!”但他的喊聲雖大,隻可惜那些僞宋士兵和民夫直到現在還沒發現情況有變,混亂中竟然幾乎沒有人留心到楊秋城的叫喊,最後還是黃藥師下令宋軍船隊擂動戰鼓,聽到鼓聲的僞宋士兵和民夫這才醒悟過來,楊秋城乘機大叫大嚷道:“全部給老子跪下,向張世傑大哥和黃藥師黃仙長的軍隊投降!否則全部砍頭!”
“發生什麽事了?”僞宋士兵和民夫滿頭霧水,轉眼去看周圍時,卻驚訝的看到自己們已經被全副武裝的蒙古軍隊全部包圍,那些蒙古軍隊一起用漢語大喊,“跪下投降,否則格殺勿論!”楊秋城也在船上大喊,“弟兄們,别頑抗了,跟着大宋軍隊有饅頭吃,趕快投降,否則的話,張世傑張大哥就要砍你們的頭!黃藥師黃仙長也要用妖法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僞宋軍隊的士兵本就是些軟骨頭,他們強征來的民夫也沒義務爲阿裏不哥賣命,所以在認清形勢後,在場的上千名僞宋士兵先後都跪在了地上投降,五六千名由老人和婦女組成的民夫也跪在了地上,舉起雙手投降,宋軍隊伍乘機全部登岸,完全控制了塘沽碼頭和數量遠勝于己的俘虜。那邊楊秋城帶上船的十幾個僞宋基層将領也乖乖投降,表示願意爲宋軍赴湯蹈火,上刀山下火海。
黃藥師要求張世傑接受楊秋城等僞宋将領投降,事後看來無疑是一個無比明智的選擇,因爲楊秋城的隊伍本來就是從大都戰場上抽調過來的,對蒙古軍大都包圍圈的軍隊部署了如指掌,而且還非常清楚塘沽口通往大都的道路情況,甚至就連那隻軍隊能打不能打都摸得門清。所以在事後咱們的子聰大師也非常郁悶——子聰大師明知道黃藥師的運氣非常好,可子聰大師絕對沒想到黃大仙長運氣會好到這地步。
“大都外圍的鞑子軍隊,現在号稱是五萬大軍,實際上也就一萬五千左右——其中有六千多人還是趙孟頫那個小崽子的軍隊。”楊秋城指着張世傑親自手畫的地圖介紹道:“這一萬五千軍隊中,西面駐紮得最多,因爲大都西門一直是主戰場,穆哥在那邊也還有一點軍隊,說不定會給大都派來一點援軍,所以包括阿裏不哥左丞相阿蘭答兒在内的主力都駐紮這邊。南面的軍隊第二多,主要是控制運河,免得按嗔鞑子從運河逃跑,北面和東面的軍隊最少,都是由我們漢人軍隊駐紮。不過聽鞑子将軍說,漠北的一個什麽王爺,叫察哈台阿什麽的……。”
“察哈台阿魯思,最終支持阿裏不哥繼承汗位的蒙古王爺。”張世傑糾正道。楊秋城難爲情的連連點頭,表示就是這個意思,并補充道:“聽鞑子将軍說,這個王爺将要派兵支持大都戰場,可能在冬天以前就趕到大都。”
“過來撿便宜吧?”張世傑冷笑,心中已經排除了這個來自北方的威脅——畢竟現在才是秋季。那邊黃藥師則歡喜道:“這樣可最好了,大都東面的鞑子駐軍最少,我們正好可以從這個位置運糧進去。”
“打仗沒這麽簡單,大都東門的軍隊少,并不代表危險就小。”張世傑搔了搔頭發,沉吟着分析道:“我們總共隻有三千八百左右的兵力,就算隻留最少的軍隊看船,最多也隻能抽出三千軍隊押運糧草。其他的民夫和僞宋軍隊根本靠不住,最多隻能搬運糧草軍需,所以我們能夠用來作戰的軍隊,實際上也就這點軍隊。而大都周圍的地形全是平原,我們在運糧路上如果不慎暴露目标,鞑子的騎兵最多隻要一個多時辰,就可以從西城趕到東城阻擊我軍。”
“那我們可以改扮成鞑子軍隊運糧,鞑子隻盯着西面,絕對想不到我們從東面運糧進大都。。”黃藥師建議道。張世傑沉默不言,良久才說道:“辦法倒是可行,也怎麽都得賭上一下——大不了任務失敗,把糧食燒了。不過高麗棒子的船隊随時有可能抵達塘沽口,我們得抓緊時間,所以我們等不及和大都城裏的按嗔聯系了,得立即帶着糧草軍需上路。”
“這樣不行吧?”黃藥師第一次和張世傑的意見産生相左,提出疑義道:“如果不和按嗔取得聯系,我們的運糧對就算到了大都城下,他也會懷疑我們在詐城,未必敢開城放我們進去。而且和按嗔取得聯系後,還可以和他約定時間,讓他在我們的運糧隊即将抵達大都東城的時候,向西面發動一次突圍佯攻,這樣我們成功的希望才更大。”
“黃仙長所說的,正是我想到。”張世傑臉上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微笑道:“我打算一邊運糧上路,一邊派一個人去和按嗔聯系,和他約定時間,讓他全力做好接應準備,然後在我們即将抵達大都的時候向西城發動突圍徉攻,分散鞑子的注意力,這樣我們才有希望成功。”說到這,張世傑又補充一句,“按嗔爲人謹慎,又被阿裏不哥鞑子在大都圍困了一年多時間,未必會随便相信我們派去的使者,肯定還要懷疑我們的信使是去詐城。所以我們派去和按嗔聯系這個使者非常重要——必須得是我們大宋軍隊中夠分量的人物,而且還得是按嗔所認識的人。”
“我知道有這麽一個人。”黃藥師心中暗叫不妙,所以飛快舉起手,笑道:“内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範文虎範大将軍是我們大宋軍隊要員,派他去和按嗔聯系,按嗔肯定相信。”
“我去和按嗔聯系沒關系——不過我和按嗔沒見過面,按嗔肯定會懷疑我是假的。”咱們的範大将軍可不傻,馬上就叫了起來反對。那邊張世傑卻笑得更加純潔,笑眯眯的對黃藥師說道:“黃仙長,在鄂州大戰的時候,你在鞑子軍營好象是經常和按嗔見面吧?而且你還是我們大宋國師,如果你拿着按嗔女兒察必的書信去大都,按嗔絕對相信我們的話!”
“不!我更不行——!”黃藥師殺豬一樣慘叫起來。張世傑可不會放過他,站起來拉住他的手笑道:“黃仙長,你就别謙虛了——其實這也是子聰大師的意思,子聰大師早就料到可能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所以才把你請上了我們的船隊,就是爲了讓你擔任這個重要信使的任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