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關,川中第一咽喉,他北通利州東西二路,南連川中平原;他又地勢險絕,從大劍山到小劍隘連綿三十餘裏山路狹窄,兩旁具是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自三國時代便有連山絕險之稱。入宋之後,關城改設于小劍山山頂的苦竹隘,關城東面深壑隔斷,西面峭壁矗聳,北面狀如城廓,僅有關門可行,阿裏不哥軍無法從此偷過一步,南面岩寨壅口,一道石木結構的高厚關牆,牢牢擋住了宋軍的北上道路,當真無愧爲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面對如此雄關,換成在過往的純冷兵器時代,無論是賈老賊還是阿裏不哥軍主将劉太平,都沒有誰敢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打下這座雄關。可現在的情況稍有不同了,早就聽說過劍閣關大名的賈老賊帶來了足足三十門鐵芯木殼炮和兩門純鐵重炮,即便強攻也有一定把握;而在阿裏不哥軍這邊,靠着劉整昔日在忽必烈軍中盜來的山寨老賊炮圖紙,也鑄造出了十門鐵芯木殼炮,雖然威力遠不如宋軍的老賊炮,但也不至于拿劍閣天險毫無辦法。所以劉太平命令一下後,三萬蒙古軍立即出營,在小劍隘關口前擺下陣勢,并抓緊時間布置老賊和回回炮等攻城武器。
阿裏不哥軍的動靜,自然在第一時間禀報到了田雄等人面前,田雄、夾谷龍古帶和劉元興三将不敢猶豫,趕緊一起趕到小劍隘關口布置防務,期間田雄向劉元興說道:“元興賢侄,我們三個人不能全部都在小劍隘北關口,得去一個人到大劍山南關口——賈似道老賊素來無恥,得防着他趁火打劫偷襲我們。依叔父的意思,你去大劍山關口把守如何?”
“叔父,探馬尚未發現賈似道老賊有攻城的意思。”劉元興那肯答應,搖頭說道:“所以還是讓侄兒留在小劍隘主戰場吧,至于大劍山那邊,請田叔父或者夾谷叔父去如何?”
“傻孩子。”這些天仿佛已經蒼老了十歲的田雄慈愛笑罵道:“你以爲叔父是照顧你啊?小劍隘的地形遠比大劍山險峻,叔父們這些老東西是想撿點便宜,你向來孝順老實,不會不讓着叔父吧?”劉元興啞口無言,劉安鳳則巴不得去南關口,一拉劉元興說道:“三哥,别楞着了,賈似道老賊的兵力也遠比阿裏不哥多,叔父們過去隻怕壓力更大。”
劉元興見妹妹說得也有點道理,便點頭道:“好吧,既然如此侄兒就去南關口,兩位叔父也請多多保重,如果有需要,随時可以叫侄兒過來替換你們。鳳妹,咱們走。”說罷,劉元興領着劉安鳳匆匆離去。看着劉元興兄妹離去的背影,田雄和夾谷龍古帶兩個老東西先是慈愛一笑,夾谷龍古帶又低聲說道:“老田,你不會是想讓大帥的兒女有機會逃走吧?”
田雄沉默了一會,這才低聲說道:“咱們已經不可能有援軍了,剩下的軍隊裏又大半是傷兵,守城物資也沒多少,劍閣究竟能守多久,誰也不知道。大帥對我們恩重如山,他最後這點骨血,我們無論如何得想辦法保全。”
夾谷龍古帶也是一陣沉默,心知若是阿裏不哥軍攻破北關口,自己與田雄說什麽也難逃一死,劉元興兄妹卻還有向宋軍投降保命的機會,田雄如此安排,也是對劉黑馬盡到了最後的責任。想到這裏,已經在戰場上馳騁縱橫了三十餘年的夾谷龍古帶不禁黯然,不過夾谷龍古帶很快又振作起來,一拍田雄的肩膀笑道:“沒關系,沒援軍算什麽,守城武器不多又算什麽?不管怎麽說,咱們總有機會又在戰場上并肩殺敵了,有機會讓阿裏不哥的那幫狼崽子看看咱們老兄弟的厲害。”
“對,不管怎麽說,咱們就算死,也要把多拖一些人陪葬!”田雄朗聲答應,但話音未落,阿裏不哥軍的第一發山寨老賊炮已經開炮,轟隆一聲巨響,一枚實心炮彈準确擊中劍閣關關牆,轟得石屑橫飛……
……
與此同時的劍閣關南關口,剛剛趕上關牆的劉元興兄妹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南面就出現了一隊打着白旗的宋軍士兵,推着滿滿兩大車什麽東西向這邊飛速趕來。守軍将領請示劉元興是否放箭阻止,劉安鳳卻搶着說道:“别放箭!賈似道老賊一向都很遵守戰場規矩,打着白旗過來就肯定不會向我們發動進攻,讓他們過來,看看他們說什麽?”
“鳳妹,賈似道老賊究竟給了你什麽好處?你怎麽老是幫着他說話?”劉元興有些惱怒,沒好氣的向劉安鳳說道:“賈似道老賊派使者過來,肯定又是過來勸降,理他幹什麽?”劉安鳳低下頭,臉有些泛紅。這時候,劉元興頗爲信任的嫡系千夫長楊過忽然說道:“三将軍,賈似道如果派人過來勸降,應該是派文職官員,可這次來的明顯是一隊士兵,這就肯定不是來勸降了。”
劉元興低頭一想,發現确實這個道理,便終于點頭說道:“好吧,讓他們到關下答話。”命令一下,劍閣守軍立即放下弓箭,片刻後,那隊宋軍士兵推着兩輛大車趕到關下,爲首的宋軍老将沖着關上大聲叫道:“劍閣守軍将領聽着,我乃大宋播州禦前雄威軍正統制田萬,奉大宋賈太師之命,爲爾等送來手雷千枚,幫助貴軍抵抗阿裏不哥的橫蠻侵略。”
“賈老賊送武器給我們守關?他瘋了?”劉元興目瞪口呆,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劉安鳳則俏臉暈紅,心中暗暗歡喜。關下宋軍老将田萬又大聲叫道:“賈太師還有兩件事要知會貴軍,第一,阿裏不哥攻打劍閣期間,大宋軍隊決不攻關,請貴軍放心。第二,當年的劍閣關苦竹隘之戰中,汪德臣和汪良臣兄弟是在半夜爬上山頂,從懸崖處垂索而下,奇襲關内,這才攻破劍閣,請貴軍謹防鞑子故技重施。好了,我的話已經帶到,請貴軍好自爲之,告辭。”說罷,田萬大手一揮,宋軍隊伍放下裝滿手雷的大車,扭頭就走。
“會不會是陷阱?”看着那兩車手雷,劉元興的心中充滿了疑問。劉安鳳則迫不及待催促道:“三哥,你還楞着幹什麽?大宋的手雷在野戰中作用不大,在守城戰裏可是神兵利器,快派人下去把手雷帶進關裏,然後送去給田叔父和夾谷叔父,幫他們收拾阿裏不哥。”
“傻丫頭,賈似道老賊會有那麽好心?他就不怕我們用手雷去炸他?”劉元興瞪了激動得滿臉绯紅的妹妹一眼,沒好氣的說道:“賈似道老賊這麽做,中間肯定有他的詭計——說不定就在那兩輛車裏,就藏有他派出來的死士,準備進關之後搶奪關門,裏應外合攻破劍閣關。”
“哥,你昏頭了?”劉安鳳噗嗤一笑,指着那兩輛車說道:“那兩輛車裏就算藏得有人,又能藏幾個人?我們幾千人在這裏,還怕他幾個死士?”劉元興尴尬一笑,也知道自己過于懷疑,不過劉元興又仔細觀察了許久,直到宋軍隊伍走遠,這才下令打開關門,将那兩輛車拉進劍閣關中。
車裏确實是滿滿兩大車嶄新的手雷,還有五架昂貴無比的水晶鏡片望遠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直到此刻,劉元興才算相信賈老賊是真心幫他們守衛劍閣關。不過劉元興很快又咬牙切齒的說道:“該死的賈似道老賊,果然卑鄙無恥——竟然想借我們的手幫他對付阿裏不哥,讓我們和阿裏不哥打得兩敗俱傷,他才好漁翁得利。”說到這,劉元興注意到妹妹的奇異舉動,疑惑問道:“鳳妹,你還在翻什麽,都是手雷,不用再翻了。”
“沒什麽。”劉安鳳停止在手雷車裏翻找,悶悶不樂的說道:“我還以爲賈似道老賊會在車裏留下什麽信件——比如又想來招降我們之類的信件——我想把信找出來燒了。算了,不用找了,快送去給田叔父和夾谷叔父吧。”
劉元興派人把一千枚手雷送到劍閣關北門的時候,阿裏不哥軍已經停止了炮擊,擡着雲梯等攻城武器向已經被火炮和回回炮轟得狼藉一片的劍閣北門發動進攻,狹窄的山道上密密麻麻全是阿裏不哥軍的士兵,看上去簡直讓人觸目驚心。田雄和夾谷龍古帶雖然指揮軍隊竭力放箭,無奈天氣寒冷,弓弦受凍限制了威力,放出去的羽箭殺傷力大減,根本無法有效阻止阿裏不哥軍沖鋒。這麽一來,宋軍送來一千枚手雷就成了戰場上最具威力的武器,接連兩輪手雷抛下,擡着雲梯沖鋒的阿裏不哥軍士兵被炸得暈頭轉向,血肉橫飛,紛紛扔下雲梯抱頭鼠竄。
“站住,站住,都給老子繼續沖!”阿裏不哥軍的督戰隊大聲鼓噪,揮舞着雪亮鋼刀威逼逃跑下來的步兵回頭沖鋒,指揮攻城戰的大将也先不花更大聲叫道:“不用怕,繼續沖!田蠻子的手雷肯定是在戰場上繳獲的,不會有很多,等他們用完了,劍閣關裏的蠻子死期就到了!”
“阿拉!阿拉!”連續被督戰隊砍倒四五個同伴後,阿裏不哥軍的步兵被逼無奈,隻好又擡着雲梯向前方沖鋒。可是讓劉太平、脫裏赤和劉整等人摸着頭腦的事情發生了,田雄軍的手雷就象用不完一樣,劈裏啪啦又是一波手雷雨落下,炸得剛剛沖到關下的阿裏不哥軍士兵哭爹喊娘,屍橫遍野,也炸得後面的阿裏不哥軍士兵又扭頭就跑,劍閣關下一片大亂。劉太平看得傻了眼睛,忍不住驚叫道:“田雄那來這麽多手雷?聽說宋蠻子軍隊有一個規矩,在陷入絕境之前必須扔完所有手雷,否則就算戰死也得不到撫恤——靠着在戰場上繳獲,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多手雷!難道田雄抄了賈似道老賊的武器庫?”
“中計了!”劉整一拍大腿,驚叫道:“肯定是賈似道老賊送給田雄的,我們和田雄打得越慘,對他賈老賊就越有利!而且賈似道老賊這麽做,還可以起到拉攏劍閣守軍的作用,便于他下一步招降劍閣守軍。”
劉太平仔細一想發現是這個道理,便破口大罵道:“無恥老賊,簡直卑鄙到家了!”脫裏赤則比較冷靜,向劉整問道:“劉将軍,既然賈似道老賊卑鄙到了這地步,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事情到了這步,既然已經開打了,那就繼續攻城!”劉整把牙齒一咬,切齒說道:“賈似道老賊比狐狸還滑,絕對不會給田雄和夾谷龍太多手雷,免得田雄用手雷去炸他的蠻子軍隊!我們繼續進攻,拼着多有些士卒傷亡,隻要把田雄手裏的手雷耗光,咱們就有破關希望。”
“擂鼓,繼續沖鋒!”劉太平是個好戰武夫,自然同意劉整繼續進攻的建議。兩百面牛皮大鼓瘋狂敲響,阿裏不哥軍又硬着頭皮蜂擁沖鋒,而正如劉整所料,不到一個時辰,賈老賊送來的一千枚原始手雷便消耗殆盡,阿裏不哥軍攻城隊伍得以沖到城下。田雄和夾谷龍兩人無奈,隻好指揮軍隊用石頭擂木等物守城,并親自沖到最前線,與爬上關牆的阿裏不哥軍展開肉搏,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
浴血奮戰了大半個時辰,沉默了許久的阿裏不哥軍火炮忽然開火,向着田雄軍和阿裏不哥軍混雜的劍閣關牆傾洩炮彈,攻守雙方頓時死傷慘重,關上一片大亂。夾谷龍古帶氣得破口大罵,“劉太平狗賊,無恥,竟然連自己人都打!”田雄則指着那些被督戰隊趕上來的阿裏不哥軍漢人士兵說道:“阿裏不哥的軍隊裏漢人很少,這些肯定是漢中的軍隊,這些人不管死多少,劉太平都不會心疼。小心,炮彈又來了!”
“轟隆——!”又是一顆炮彈飛來,正好轟中劍閣關城樓,樓上瓦片石木四飛……
……
“北面打得好激烈。”劉元興回過頭去,憂心忡忡的看着四裏多外的劍閣關北門——那裏爆炸聲和喊殺聲在南門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劉安鳳也無比擔心,小聲建議道:“三哥,反正南門很安全,要不你帶着一支軍隊去北門,幫幫田叔父和夾谷叔父,他們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要是有什麽閃失……。”
“你以爲我不想過去幫兩位叔父?”劉元興看看北面戰場,又看看南面的宋軍大營,低聲說道:“可這麽一來,南門守備空虛,要是宋蠻子乘機來偷關怎麽辦?”
“不會的,賈太師已經答應了不會趁火打劫。”劉安鳳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喃喃說道:“我相信他。”劉元興勃然大怒,正要質問妹妹爲什麽會對賈老賊如此信任,劍閣關内卻又傳來一聲巨響,原來一顆阿裏不哥軍發射的炮彈越過關牆直接落到關内,轟穿了一間房屋的房頂,引起關中一片混亂。劉安鳳乘機驚叫道:“啊!阿裏不哥快打進來了!三哥,你還不快去,難道你真想看着阿裏不哥害了兩位叔父嗎?”
“沒辦法了。”劉元興确實很關心北門戰事,一跺腳沖劉安鳳吩咐道:“你在這裏給我盯着,我帶軍隊到北門去支援兩位叔父,要是賈似道老賊的軍隊過來,馬上通知我。”劉安鳳歡喜答應,劉元興卻有點不相信屢屢對賈老賊流露好感的妹妹了,又轉向心腹将領楊過吩咐道:“楊過,你帶一千人留在這裏,多打些旗幟,别讓賈似道老賊看出我們的虛實。還有,盯緊我妹妹,如果她叫你開關門,千萬别聽。”
“三哥,你幫我當什麽人了?”劉安鳳大怒問道。楊過卻立正行禮,抱拳大聲說道:“少将軍請放心,末将誓死守好南門!”劉元興點點頭,這才在妹妹的抗議聲中領軍向北,去北門增援田雄和夾谷龍古帶。
“總算滾了。”劉元興一走,劉安鳳立即心花怒放,隻是期盼賈老賊又派使者過來聯系——當然了,最好是賈老賊親自過來勸降。可是讓劉安鳳大失所望的是,遠方的宋軍大營還是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動靜,更看不到半個人向這邊趕來,僅是在兩旁山頂有宋軍斥候不斷打着旗号,向宋軍大營報告劍閣北門戰況。又緊張而激動的等待了許久,劉安鳳終于失望的坐回座位,心說,“該死的老東西,難道你真把我忘了?我可有……咦?”
劉安鳳忽然發現身下不對,站起身來時,發現自己的座位上竟然多了一封信,拿起信隻看得一眼,劉安鳳的呼吸便就此停頓——信封上是賈老賊的親筆,清楚寫着“鳳妹親啓”和“愚兄何康拜上”兩行字。劉安鳳先是臉上發燒,然後猛然驚醒過來,“這信是誰放在這裏的?”
“肯定是周圍的人!”劉安鳳迅速擡頭張望時,卻見周圍盡是劉元興親信楊過的軍隊,全都目不斜視的盯着南面宋軍大營,沒有一個人回頭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