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良哈台派到成都的使者其實就是他最爲信任的大理丞相王鹗,其目的則是爲了說服熊耳叛軍與蒙古軍聯手,趕在高達軍抵達戰場前再一次發動與宋軍的決戰,力争将宋軍的兩股主力各個擊破——說實話,這也是大理蒙古軍反敗爲勝的唯一機會了。如果再不成功,兀良哈台就隻有退兵返回大理苟延殘喘去了。
爲了說服這些比豬還蠢、比老鼠膽子還小的叛軍頭目全力配合,王鹗帶來極有誠意和十分優惠的條件,可這些承諾和優惠條件根本還沒有機會說出口,王鹗就被熊耳叛軍頭目叙述的王世昌原話驚得目瞪口呆,以至于脫口叫道:“不可能,我大理軍隊不可能出現叛徒!”但仔細一盤算後,王鹗又改口驚道:“難道是他?!”
“王丞相,依奴家看來,丞相最好還是立即回禀大王才是。”雖然很清楚王鹗口中那個‘他’是誰,唐笑卻不肯揭穿,隻是嬌滴滴的向王鹗說道:“俗話說得好,攘外必先安内,内患不清,何言抗敵?王丞相和大王請盡快清除了這個内患,再考慮如何宋蠻子決戰,奴家這邊繼續與宋蠻子虛與委蛇,如果有什麽新的消息,奴家一定立即禀報大王。”
“繼續和宋蠻子虛與委蛇?隻怕是繼續隔岸觀火吧?”王鹗心中冷哼,不過考慮到這個消息的危險性——如果真是那個‘他’準備發動兵變,那麽一旦得手,曆來主張與宋軍開戰的王鹗可絕對跑不掉!所以稍微盤算後,王鹗最終還是決定把這個消息先帶回靈泉,匆匆與熊耳叛軍各大頭目告别離去。看着王鹗匆匆離去的背影,唐笑松了口氣,心說,“兀良哈台及時清除了内患最好,隻要他能把宋蠻子拖住一段時間,我們就有希望與阿裏不哥大汗重新取得聯系,等到阿裏不哥大汗的大軍攻破劍閣關入川,四川照樣還是老娘的天下!”
……
不說熊耳叛軍在成都城中如何撥打如意算盤,單說王鹗匆匆出城後,立即快馬趕回了靈泉城,進得城内,白天在戰鬥中受傷的兀良哈台已經摟着唐笑送給他的兩個歌女入睡,而這件事的最大嫌疑人阿術正在城頭巡邏——雖說兀良哈台很是惱怒阿術的親宋立場,但阿術畢竟是兀良哈台最得意的兒子、長子兼世子,兀良哈台始終還是沒有剝奪阿術的兵權。見此情景,王鹗倒吸了一口涼氣,忙派心腹秘密監視阿術動靜,然後又叫醒兀良哈台,單獨向兀良哈台秘密禀報了熊耳叛軍弄到的情報。
“我軍有叛徒投降了宋蠻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和王鹗一樣,十分自負的兀良哈台剛開始也說什麽都不相信自己軍隊裏出了反骨仔。但仔細一盤算後,兀良哈台忽然又出了一身冷汗——這幾年來,兀良哈台一直在暗中與夏貴稱兄道弟,下面的将領有樣學樣,與宋軍将領秘密往來走私分贓的事時有發生,現在大理軍隊連遭重創,軍心浮動,部将中出現三心二意者并不稀奇。想到這裏,兀良哈台忙改口問道:“不過人心隔肚皮,我們還是小心爲好。王愛卿,我軍之中如果真有叛徒,你認爲這個人可能是誰?”
“依微臣看來,我軍之中如果真有這麽一個叛徒。”王鹗偷看着兀良哈台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那麽他的位置一定不低,有資格和賈似道老賊秘密談判;在發動兵變的時候,他能控制一支對他絕對忠誠的軍隊;在兵變成功之後,他還能控制局勢,獲得将官效忠,甚至進而控制大理全境。我軍之中,能夠滿足這些條件的人并不多。”
“難道是那個孽障?!”兀良哈台又驚又怒,也是立即想起他那個親宋反戰的長子阿術!但仔細一盤算後,兀良哈台又疑惑道:“可那個孽障派去和宋蠻子聯系的劉琛被我們抓了,雖說那個孽障求情,孤又放了劉琛,就算他又派劉琛過去,時間也來不及啊?”
“大王,他隻有劉琛一個親信嗎?”王鹗苦笑,卻不敢提到阿術的名字,隻是分析道:“他從一開始就反對我大理軍隊與宋蠻子開戰,這麽長時間了,想要派個使者和宋蠻子秘密聯系,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而且那個劉琛極爲嘴硬,他派劉琛去見賈似道老賊幹什麽,劉琛可是一個字都沒吐露。”
沉思良久後,兀良哈台終于緩緩點了點頭,算是認同了王鹗的觀點。不過兀良哈台很快又臉色猙獰起來,嘶啞着嗓子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去,馬上把那個孽障叫來!孤要當面問問他,他是想學李世民囚禁于孤?還是想學楊廣,弑父奪位?!”
事情到了這步,本來兀良哈台和阿術父子隻要當面對質,以兀良哈台長期以來對阿術的喜愛和重用,加上阿術本身也沒做這樣的事,賈老賊的無恥詭計未必就能得逞。可問題是,一貫以老謀深算著稱的王鹗考慮得更慎重,馬上阻止道:“大王,微臣認爲萬萬不可。世子手握兵權,身邊又心腹衆多,大王你深夜召見于他,他必生疑,倘若他驟然起事,如之奈何?”
“有道理,那應該怎麽辦?”兀良哈台點點頭,又追問對策。王鹗飛快答道:“第一,大王應該加強寝舍防務,調心腹人等對大王的寝舍嚴加防備,預防萬一。第二,大王明日早晨,可借口與宋蠻子決戰兵力不足,将世子兵權收繳。第三,再借口大理後方危急,派世子回大理主持防務,另派使者密令留守大理的二王子阿裏,讓他對世子嚴加看管。這麽一來,我軍既可以掃除内患,又可以從容調查此事真僞,以免誤會世子。”
“此計甚妙,就這麽辦。”兀良哈台一拍大腿,低聲喝道:“馬上去給劉思敬傳令,讓他率領一千兵馬保護本王寝舍——劉琛就是被劉思敬拿下獻給孤王的,絕對不可能被那個孽障收買。”
“微臣遵命。”王鹗見兀良哈台用其妙計,自是大喜,迅速依令而行。可王鹗在搞陰謀詭計方面确實要遜他的老朋友子聰一籌,千算萬算——偏偏漏算了阿術對兀良哈台深夜調動兵馬的反應。所以在劉思敬調動兵馬後,正在靈泉城牆上巡查的阿術立即察覺,因爲劉思敬乃是新降之将,在沒有任何前兆的情況下深夜調兵包圍兀良哈台寝舍,阿術自然要生出警覺,立即帶着劉琛、阿塔海等心腹将領和一班親兵趕往寝舍求見兀良哈台,了解真實情況。
“世子,夜已深,大王已經安寝,有什麽話請明天再說。”兀良哈台居住的寝舍門外,熊耳叛軍打入大理軍的内應劉思敬攔住阿術去路,冷冷的拒絕了阿術的求見要求。阿術勃然大怒,喝道:“父王已經安寝?那你是奉誰的命令帶兵包圍父王寝舍,你到底想幹什麽?”
“軍事機密,恕不奉告。”劉思敬巴不得親宋的阿術與兀良哈台翻臉,自然又是一口拒絕。阿術更是大怒,又喝道:“既然你不告訴我,那就給我滾開,我親自去問父王!”說着,阿術伸手去推劉思敬,想要硬闖進去。誰曾想阿術的手還沒碰到劉思敬,劉思敬已經嗆啷一聲拔出刀來,那邊劉琛和阿塔海也早看劉思敬不順眼,也是下意識的拔刀在手。這下子可惹了大禍,劉思敬身邊的士卒和阿術帶來的親兵數百人紛紛拔刀出劍,嗆啷嗆啷的金鐵出鞘聲音絡繹不絕,在深夜中格外刺耳。瞬時間,場面竟然變成了劍拔弩張。
“住手!”一聲厲喝打破了緊張氣氛。在王鹗的攙扶下,兀良哈台緩緩走出庭院大門,瞪着阿術喝道:“孽子,你帶着軍隊來舞刀弄槍的,想幹什麽?”阿術趕緊揮手讓部将和親兵收起武器,向兀良哈台單膝跪下,抱拳答道:“回禀父王,劉思敬深夜調兵包圍你的行在,孩兒放心不下,所以帶人前來打探情況。不曾想劉思敬阻攔孩兒,孩兒與他言語沖突,是以至此,請父王見諒。”
其實阿術和劉思敬的對答,兀良哈台早就在門後聽得一清二楚——隻是兀良哈台更關心的還是阿術爲什麽帶軍隊來到這裏,又看到阿術身邊的人全是他的絕對心腹,兀良哈台便更是起疑。稍一盤算後,兀良哈台冷冷說道:“劉思敬是奉孤的命令來的,孤發現軍隊之中有人意圖不軌,所以讓劉将軍加強防禦。”
阿術是個聰明人,所以立即打了個寒戰——阿術企圖秘密和宋軍聯系的事已經被兀良哈台知曉,雖說兀良哈台沒有往下追究,但兀良哈台放着親兒子不用,調一個外人加強行在防禦,其中含義可想而知。而兀良哈台通過試探察言觀色,見阿術身體發抖和臉色大變,更是堅定了對阿術的懷疑。當下兀良哈台喝道:“沒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劉琛,阿塔海,你二人素來細心,值得重用,從明天開始,你們二人管理我軍糧草辎重,軍隊交給烏雅木和阿林保。”
經過這些天來的大戰,兀良哈台從嘉定帶來的糧草早吃光了,軍糧全靠盟友熊耳叛軍供給,靈泉城中存糧僅夠數日之用,兀良哈台剝奪阿術的心腹劉琛和阿塔海的兵權,讓他們去管理這點少得可憐的糧草,其中含義用腳指頭都想得出來。所以兀良哈台話一出口後,阿術立即臉色又變,汗出如漿,顫抖着說道:“父王,劉琛和阿塔海都是孩兒用慣了的舊将,臨陣換将,孩兒再上戰場,隻怕指揮不便耽誤軍事,還望父王收回成命。”
“你不是不想和宋蠻子打仗嗎?還上什麽戰場?”兀良哈台冷冷說道:“就這麽辦了,明天上午交割兵權。勿須多言,你們都下去吧,孤要休息了。”說罷,兀良哈台轉身就走,留下阿術跪在那裏汗流浃背。
不知過了多久,失魂落魄的阿術才被劉琛和阿塔海攙起來,慢慢走回他的寝舍,而在阿術的身後,無數的密探暗中監視,生怕阿術去召集軍隊起事。阿術甚是精明,當然知道自己已被監視,但阿術也不敢亂來,直到回到自己房中,阿術才與劉琛、阿塔海單獨密談道:“糟了,父王對我已經生疑了,我的嫡系都是你們掌握,奪了你們的兵權,等于就是解除了我的兵權,這可怎麽辦才好?”
“世子,我覺得你應該找大王再談一談。”阿塔海建議道:“你是大王的親兒子,隻要向大王解釋清楚,事情還有轉機。”阿術不答,半晌才說道:“可父王對我已經産生懷疑,我的解釋他未必聽得進去。如果父王不聽,堅持要剝奪你們的兵權,這又怎麽辦才好?”
阿塔海無言可對,更加親宋的劉琛則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道:“世子,其實還有一個辦法,就看你敢不敢做。”阿術瞪了劉琛一眼,沉聲答道:“如果你是想勸我弑父自立,那你最好不要開這個口——免得讓我親手殺了你!”劉琛打了一個寒戰,再不敢說一個字。
……
愁眉苦臉的對坐到天亮,阿術、劉琛和阿塔海還是想不出一個辦法讓兀良哈台收回成命,而賈老賊親自率領的主力也沒有來攻打靈泉城,倒是兀良哈台派人來傳令,讓阿術等人到議事廳商議軍情。阿術無奈,隻好帶着劉琛和阿塔海硬着頭皮趕往議事廳,準備嘗試着向兀良哈台解釋,消除父子之間的誤會。可到得議事廳,阿術才發現大理衆将已經到齊,看模樣已經商量了許久,廳外盡是兵士,氣氛十分不善,阿術頓時心中明白——老爸對自己的懷疑又加深了。
“來了?”兀良哈台的臉色非常冰冷,向阿術冷冷說道:“今天早上,孤收到探馬急報,說是在昨天夜裏,宋蠻子的高達大軍已經到了簡州境内。算路程,如果劉元興不出兵阻攔,高達繞過簡州城,最遲明天傍晚就能抵達靈泉城下。軍情危急,你可有什麽好的建議?”
“孩兒還是那句話,向大宋求和。”阿術硬着頭皮說道:“我軍新遭大敗,戰象全軍覆沒,已不是賈太師對手。現在大宋名将高達又提兵趕來增援,對我大理軍隊已占絕對優勢。我軍若再不抓住這最後機會求和,後果如何,孩兒已經不敢設想。”
“你除了求和,還能說些什麽?”兀良哈台沖着兒子猙獰冷笑,旁邊衆将不敢做聲,隻有劉思敬低頭冷笑。阿術又打了一個寒戰,咬牙堅持道:“父王明鑒,孩兒全是爲了大理着想。我大理主力已深入四川,後方空虛,我軍再不抓住機會求和,若是賈太師命夏貴将軍攻打大理,或者聯絡安南北上,二弟在大理如何抵擋?”
“既然你擔心大理後方,那你就趕緊回大理去吧。”兀良哈台等的就是兒子這句話,冷笑說道:“今天就回去,孤派人護送你,去幫你二弟抵擋夏貴和陳峻。”
“什麽?”阿術大吃一驚,半晌才醒悟過來——老爸不僅是想剝奪自己兵權,還想把自己趕回大理啊!阿術趕緊大聲說道:“孩兒不走,大宋軍隊兩面而來,父王孤身一人,如何抵擋?孩兒可以不向大宋求和,但必須留下替父王分憂。”
“挺孝順啊?”兀良哈台猙獰一笑,忽然大聲喝道:“既然你這麽孝順,那你爲什麽要和宋蠻子聯絡?”阿術以爲兀良哈台是說劉琛一事,被訓斥得無言可對,隻好低下頭去——當然了,兀良哈台當然以爲是兒子的篡逆圖謀被自己喝破,慚愧所緻。當下兀良哈台喝道:“沒話說了吧,先滾回大理去!等孤拿下四川,滅了賈似道老賊,回去再找你算帳!”
“父王,既然你執意要和大宋開戰,那高達将軍那邊你怎麽辦?”阿術知道事情無法挽回,也隻好盡最後的努力提醒老爸。誰知兀良哈台冷笑答道:“這點你不用擔心,孤早已休書一封去給劉元興,讓他替孤去抵擋高達,隻要拖住高達一到兩天,孤就可以将宋蠻子各個擊破!”
……
兀良哈台所說的書信,其實是王鹗親筆所寫,在信上,王鹗着重提起了劉黑馬長子劉元振和次子劉元義在神臂城大戰中慘死的經過,尤其是劉元振被呂文煥和黃藥師在神臂城上一刀一刀淩遲處死的情景,王鹗更是寫得活靈活現,催人淚下,讓人有身臨現場之感——其目的如何,估計不用解釋了吧?同時王鹗又向劉元興再三保證,隻要劉元興攔住高達去路,那麽大理軍隊一旦将宋軍各個擊破之後,一定把成都兵變的主謀熊耳夫妻和汪良臣叔侄送給劉元興,任由劉元興處置!
要換平時,王鹗這一封信說不定就真能說服劉元興替蒙古軍擋住高達——畢竟劉元興被他老爹劉黑馬毒害,是個堅決要保衛四川的忽必烈鐵杆餘黨。可問題是,賈老賊棋高一着,已經把劉安鳳先送到了簡州勸說劉元興讓路,王鹗的信和劉安鳳的話孰輕孰重,根本就不在一個重量級上。所以,王鹗這封信不但沒救到蒙古軍,反倒坑苦了兀良哈台父子……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兀良哈台的使者抵達簡州城下說明來意後,劉元興的軍隊很親熱的将兀良哈台使者迎進了城中,并且擺下豐盛酒宴款待,兀良哈台使者入座後,還有一名嬌豔異常的絕色少女過來,爲他斟酒作陪。心花怒放的兀良哈台使者正準備就勢将那絕色少女摟入懷抱時,劉元興從外面進來,一見面就向那兀良哈台使者迫不及待的問道:“世子得手了吧?兀良哈台那條老狗死了沒有?”
“世子得手?兀良哈台大王死了沒有?”兀良哈台的使者大吃一驚,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回答的話。劉元興則笑眯眯的又追問道:“你不是阿術世子派來的使者嗎?世子上次答應我們的事,可以兌現了吧?”
“劉将軍,我不是阿術世子的使者,是大王派我來的。”兀良哈台使者苦笑着答道。話音剛落,劉元興已是臉色一變,怒喝道:“浪費表情,原來你是兀良哈台老狗派來的!來人,把他給我亂棍打出去!”
“将軍饒命!”兀良哈台的使者魂飛魄散,大聲求饒。可劉元興帶來的親兵那裏肯聽,撲上來象老鷹捉小雞一樣把他從豐盛酒宴和絕色少女旁拖開,拖到亂棍毆打,驅逐出城。前後差異如此之大,兀良哈台的這個使者簡直快哭出來,剛剛出城,就騎上快馬飛奔趕回靈泉。在城頭看着那使者大哭離去的背影,劉元興向那絕色少女苦笑問道:“小妹,賈似道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你竟然這麽的幫他?”
“他那種小氣鬼,才沒給我什麽好處。”劉安鳳嘟着小嘴說道:“我隻是想借他的手給爹報仇,其他的,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