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軍隊同時從北、東、南三路來犯綿州,綿州城裏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不僅駐守城中的宋軍将士全部活動起來備戰,就連一向懶惰的賈老賊也親自跑上城牆,指揮軍隊和組織綿州百姓加緊鞏固城防,搬運守城物資,做好迎戰準備。當然了,其間賈老賊少不得又那出他那套騙人的鬼話吓唬綿州百姓,把可憐的綿州百姓綁架到宋軍戰車車輪上。
“到底應不應該放棄綿州呢?”軍隊和百姓忙碌的時候,賈老賊開始定下心來盤算對策——賈老賊帶到綿州這支軍隊處境确實十分危險,可要是主動撤退放棄綿州突圍,時間無論如何還是來得及的。這時候,子聰忽然領着楊晨煥和高鳴兩員宋軍騎兵将領來到賈老賊面前,子聰向賈老賊合掌說道:“太師,楊将軍和高将軍有話要對你說,小僧把他們領來了。”
“什麽事?說吧。”正在緊張盤算的賈老賊順口答道。楊晨煥和高鳴二将卻表情異常嚴肅,互相對視一眼後,二将一起單膝跪下,抱拳異口同聲說道:“末将等請太師将綿州城防移交我等二人,速速離開綿州,末将等願死守綿州。”
“叫本官離開綿州?”賈老賊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微笑說道:“叫本官扔下你們和綿州單獨逃跑?你們倆個小混蛋也小看本官了——本官打了這麽多年的仗,幾時有過臨陣逃脫?”
“太師,末将不是請你臨陣逃跑,而是請你戰略轉移。”楊晨煥又一抱拳,郎聲說道:“太師你身爲大宋朝廷首輔,乃是萬金之軀,若有閃失,大宋朝廷群龍無首,禍亂必起!爲家國天下計,末将等恭請太師戰略轉移,率一隊輕騎先行返回潼川,去與大宋主力軍隊會合。”
“戰略轉移?你小子啥時候變得這麽文绉绉了,把逃命都叫得這麽冠冕堂皇?”賈老賊啞然失笑,又猛然醒悟過來,轉向子聰陰笑道:“子聰大師,這些話不會是你教楊晨煥的吧?這小子肚子裏有多少墨水本官還不知道,能說出這麽婉轉的話?”
“不錯,正是小僧指點二位将軍。”子聰知道瞞不過賈老賊,便索性直接說道:“太師,小僧知道你很難接受臨陣逃脫的恥辱,也知道你臨陣之際素來身先士卒,但今時不同以往,你是大宋朝廷的支柱,也是大宋光複河山的希望,幹系重大。現在的情況又這麽危險,你留在綿州孤城,倘若有半點閃失,大宋好不容易打出來的大好局面,必然将付諸東流。”說到這,子聰也向賈老賊單膝跪下,沉聲說道:“所以,小僧請太師以天下蒼生計,爲漢家江山計,抓住這最後機會,盡快離開綿州!”
“請太師爲天下蒼生計,爲大宋江山計,盡快離開綿州!”不知何時,賈老賊身旁已經聚滿了數十名宋軍将士,全部一起單膝跪下,異口同聲的要求賈老賊先行離開綿州。而在遠處,圍觀的綿州百姓或是神态漠然,或是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顯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這也是必然的事情,宋軍光複綿州才短短十幾天時間,綿州百姓對宋軍的認同感還很薄弱,要想讓他們真心實意的與宋軍共同抵禦蒙古軍隊反撲,無疑是癡人說夢。
見此情景,賈老賊心中明白——如果自己率先逃跑,那麽剛剛光複不久的綿州必然難以堅守,進而導緻熊耳叛軍與阿裏不哥軍會師成功,光複四川平原的前景也将變得萬分渺茫。所以稍一盤算後,賈老賊迅速抽出寶劍,大聲說道:“你們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但大宋光複綿州,是爲解救綿州百姓于水火而來,而非将綿州百姓拖入戰火塗炭!本官心意已決,誓與綿州共存亡,以免綿州百姓再遭鞑虜荼毒,再有勸本官舍城而逃者——立斬!”吼叫着,賈老賊對着身旁箭跺一劍劈下,砍得青石砌成的箭垛火星四濺,碎石橫飛。
賈老賊擺出了這樣的明确态度,宋軍将士倒沒一個敢于再勸,遠處的綿州百姓則精神大振,看着賈老賊的目光也變得親切了許多。賈老賊又大聲叫道:“還楞着幹什麽?趕快都給本官動起來,城牆該修補的修補,該加固的加固,守城的物資,也全部給本官搬到城上!咱們在綿州城裏有将近五千軍隊,隻要堅持到主力增援,咱們還用怕什麽?”
“謹遵太師号令!”宋軍衆将齊聲回答,各自散開去執行軍令。賈老賊則親自将子聰攙起,低聲說道:“大師,本官得再次感謝你的好意。但我們絕對不能撤,否則我們先前的努力就得前功盡棄,那後果才不堪設想。”子聰苦笑點頭,拿賈老賊的固執無可奈何。賈老賊又皺眉說道:“不過還有一點,本官很是疑惑,令師弟去劍閣見田雄說明成都兵變的真相,即便田雄不信或者田雄也打算投靠阿裏不哥,所以執意要打綿州。但以令師弟的武藝,要想殺出重圍回來報信,也不是難事——可爲什麽田雄的軍隊都已經過魏城了,令師弟還沒有回到綿州?”
“小僧也對這點百思不得其解。”子聰也是有些糊塗,疑惑道:“以小僧那位師弟言出必行的性格,就算說服田雄失敗,也不會對這件事撒手不管啊?”說到這,子聰又補充道:“不過太師請放心,照路程計算,如果不出大的意外的話,田雄的軍隊應該比熊耳叛軍先一步抵達綿州城下,到時候咱們還有劉安鳳這張牌可打。”
“别提那個臭丫頭了。”賈老賊哭喪着臉說道:“昨天晚上她清醒了一次,本官前去探視,結果挨了她好大一記耳光。臭丫頭,打完了本官就又昏了過去,到現在還沒醒。”
“聖人雲: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果不欺我。”子聰臉上微笑附和,心中卻嘀咕道:“活該!你這個老東西把那個小丫頭坑成這樣,小丫頭提刀把你剁了都應該!”
……
和子聰計算的一樣,田雄軍确實比熊耳叛軍先一步抵達了綿州城下。傍晚時分,熊耳叛軍距離綿州還有三十多裏的時候,田雄的軍隊就已經抵達了涪江以北,與綿州城隔水相望。讓賈老賊和子聰松了口氣的是,田雄軍并沒有立即渡河展開進攻,而是在涪江北岸紮下營寨——當然,和賈老賊這麽不要臉的對手對陣,田雄是絕對不敢把軍營紮在河邊低窪處的。同時田雄軍又迅速開始搶架多架浮橋,做好随時渡河攻城的準備——沒辦法不自己多架浮橋,誰敢保證賈老賊沒在原來那座石橋上做手腳?
用望遠鏡觀察了一通田雄軍動作後,賈老賊眉間直接皺成了‘川’形。憂心忡忡的向子聰說道:“子聰大師,你注意到沒有?田雄這座大營是按長駐軍隊标準搭建,還挖了防馬溝和砌了防馬牆,看這個架勢,田雄是做好了長時間作戰的準備啊。”
“這些都是小事。”子聰搖搖光頭,沉吟說道:“最關鍵的,還是田雄的态度問題,如果田雄隻是來打綿州給李進和劉安鳳報仇,那麽事情還好辦得多——甚至鼓動田雄和熊耳在綿州城下自相殘殺也不是沒有希望。如果田雄是倒向了熊耳叛軍,決心要和熊耳叛軍聯手把我們殲滅在綿州,那我們這場仗就有得打了。”
“要不我們冒險派一個使者過去,試探田雄的态度?”賈老賊轉轉三角眼,有心想派使者又怕田雄遵從漢中會盟的盟約,一刀把宋軍的使者砍了。這時候,正拿着望遠鏡觀察的子聰忽然大喜叫道:“白旗!田雄的軍營裏有人打白旗過來了!好,小僧可以肯定,我那師弟就算沒有說服田雄,最起碼也讓田雄對他的話将信将疑,所以才派使者過來求證真假!”
“真的?”賈老賊又驚又喜的問道。子聰咧嘴一笑,“至少有八成把握,否則田雄派使者過來幹什麽?難道他做夢沒睡醒想招降大宋賈太師?”賈老賊仔細一想确實是這個道理,大喜之下趕緊向親兵吩咐道:“快,去看看劉安鳳那個臭丫頭醒了沒有?如果沒醒,告訴軍醫,不管用什麽辦法,無論如何得把劉安鳳弄醒。”
親兵去了片刻,很快就回報道:“啓禀太師,劉姑娘傷勢太重,仍然處在昏迷之中。小人已将太師的命令轉告軍醫,他正在設法救醒劉姑娘。”賈老賊無可奈何的抿抿嘴,心說這個臭丫頭還真是個麻煩人物,這會隻要她神志清醒的和田雄的使者說幾句話,田雄就有可能在綿州城下和熊耳叛軍打起來。現在這個臭丫頭昏迷不醒,田雄搞不好就和熊耳聯手打我了。
正無可奈何間,田雄的使者已經打着火把和白旗策馬跑到城下,那使者擡頭向城牆大聲喊道:“蒙古上萬戶田雄将軍麾下、隆慶府達魯花赤胡铨,求見宋人太師賈似道,有要事相商,請賈太師接見。”
本來在交戰期間,敵軍使者來訪,爲了預防敵軍詐門,一般都是放下吊籃将敵軍使者絞上城牆。但賈老賊稍微考慮後,毅然命令道:“放吊橋,開城門,迎接田雄使者入城。”宋軍士兵依令而行,緩緩放下吊橋并打開城門。見此情景,田雄的心腹胡铨果然大吃一驚,對宋軍的敵意大減,在涪水以北觀察動靜的田雄也吃驚不小,“賈老賊竟然打開城門迎接我的使者?這擺明了是向我示好,難道成都兵變真的與他無關?”
城門打開後,胡铨領着四名親随進到城内,賈老賊當即在城樓之上接見了他,雙方見面隻稍微客套,心急如焚的賈老賊便迫不及待問道:“胡大人,田将軍派你進城,是爲何事?本官派子聰大師的師弟張通去與田将軍見面,訴說成都兵變真相,不知田将軍可曾見到?”
“太師請放心,張通先生已經見到田将軍,而且他此刻就在我軍軍中。”胡铨先給賈老賊吃了一個顆定心丸,然後又把李德輝和張通先後與田雄見面的經過如實說了一遍。末了,胡铨拱手說道:“成都兵變一事,李德輝和張通二人的叙述完全相反,但誰都沒有真憑實據。但張通先生提到劉黑馬大帥的千金就在綿州城中,所以田将軍特派下官入城,與大帥千金見面,請大帥千金親自訴說成都兵變一事,還請太師恩準。”
“沒問題,胡大人放心,你不但可以和劉姑娘見面,把她帶走都可以。”賈老賊滿口答應,轉過頭向親兵吼道:“快去看看劉姑娘的情況,如果她醒了,就把她擡到這裏。等等,不管劉姑娘醒還是沒醒,都把她擡來這裏。”親兵領命而去,賈老賊又轉向胡铨微笑問道:“敢問胡大人一句,如果劉黑馬的女兒證明本官派去的張通沒有說謊,那麽田将軍又将做何打算?”
“倘若真是熊耳發動兵變殺害大帥,我軍當然要爲大帥報仇。”胡铨如實答道。賈老賊又追問道:“那綿州呢?大宋呢?田将軍可願歸降大宋?”
“賈太師,你任由小使與大帥千金見面,如此高義,小使佩服之至。”胡铨不卑不亢的答道:“但忠臣不侍二主,賈太師殺害忽必烈大汗及屠戮無數蒙古将士之仇,我軍全軍上下沒齒難忘,并誓言爲大汗報仇!”
“狗漢奸,想給忽必烈報仇,盡管沖老子來!”賈老賊身邊的楊晨煥大怒,下意識的去摸腰刀。賈老賊卻揮手制止楊晨煥的沖動,苦笑道:“誰家無忠臣?随他們去吧。”就這麽焦急的等待了片刻,賈老賊的親兵終于用擔架擡着劉安鳳沖了過來,一個親兵遠遠就歡喜叫道:“太師,劉姑娘醒了,醒了。”
“好。”賈老賊樂得差點沒蹦起來,子聰也滿面喜色,心知挑撥忠于忽必烈的田雄與熊耳叛軍在綿州城下火并已經大有希望……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時間回到頭一天晚上的同一時間,潼川城外,押運糧草軍械的四川轉運使咎萬壽率領的辎重船隊終于抵達了宋軍大營,并與率領宋軍主力攻城而受傷的王堅在營中見面。見面後,看到王堅病恹恹的躺在病榻之上,咎萬壽大吃一驚,忙問王堅受傷的原因,服侍在一旁的王堅偏室苗花兒嘟起小嘴,抱怨道:“還不是賈似道那個老潑皮害的,他孤軍深入被困在綿州城,逼着我相公趕快打破潼川城到綿州去救他。我相公也傻,一看信就急得親自率軍攻城,想要鼓舞士氣馬上拿下潼川,結果城沒打下來,還在戰場上中了兩箭。”
“夫人,咎大人是文官,不可在他面前胡亂造次。”王堅拿自己這個苗族老婆毫無辦法,隻得出言制止,免得她又在咎萬壽面前說出什麽沒有禮貌的話。王堅很郁悶的說道:“賈太師統兵有方,攻防兼通,搶先攻下綿州,等于就是堵住了阿裏不哥南下的大門。爲夫不擅進攻,拿小小一個潼川城都毫無辦法,還在戰場上中箭受傷,是我自己無能,與賈太師何幹?”
“如果他不逼你,你會那麽急?”苗花兒不服氣的哼哼道。王堅拉下臉,正要再教訓苗花兒時,咎萬壽卻笑了起來,“王夫人果然快言快語,不愧是性情中人。不過王大人你也别急,下官這次給你帶來了一些攻城武器,保管潼川城手到擒來。”
“帶來了什麽攻城武器?”王堅來了精神,想要坐直身體去扯動傷口,疼得呲牙咧嘴。咎萬壽忙把王堅攙了坐好,坐在床邊微笑道:“投石機,回回炮,還有上萬……。”
“你帶那些東西來幹什麽?這些東西又怎麽能攻城?”王堅目瞪口呆。咎萬壽陰陰一笑,輕聲細語的說了一遍自己的攻城妙計,王堅先是聽得目瞪口呆,然後才喃喃道:“真有你的,竟然能想出這麽狠毒的攻城手段。不過這麽一來,我們的士兵也沒辦法上城牆啊?”
“王大人放心,你好象忘了,你的夫人是什麽人?”咎萬壽微笑說道。旁邊的苗花兒早聽得眉飛色舞,笑道:“對,我有辦法,我會配一種藥,隻要把這種藥用酒口服外搽,就可以不用怕那些東西了。”說到這,苗花兒猛然想起一事,趕緊向咎萬壽問道:“對了,咎大人,上次你去川東公幹的時候,我好象給過你藥方,你有沒有把藥材原料帶來?這麽多藥,我們軍營裏可沒有。”
“王夫人也請放心,那些藥下官不僅帶來了滿滿一船,還全部配制好了。”咎萬壽陰笑答道。苗花兒大喜過望,忙抱着王堅搖晃說道:“相公,快下令攻城吧,這次一定能行,讓城裏的狗鞑子嘗嘗我們的厲害。”
“這招雖然毒了點。”王堅沉吟片刻,終于咬牙道:“但軍情緊急,也不管那麽多了,就按咎大人的計策攻城!”說到這,王堅向咎萬壽苦笑道:“咎大人,看來讓你擔任四川轉運使這樣不統兵的文職,還真是太屈才了。你這招如果管用,本官一定向賈太師大力保薦于你——你這樣的手段,賈太師絕對比誰都喜歡。”
注:咎萬壽,史實人物。曆史上在四川抗蒙的戰場上,曾經湧現出包括王堅、張钰、咎萬壽、趙寶、王立和王世昌在内的宋軍名将,但基本上都是防禦型名将。惟獨文官出身的咎萬壽是個另類,從1265年第一次領兵光複雲頂山堡起,咎萬壽先後收複了資州、嘉定、成都和綿州等四川州府,打的全部是進攻戰。而且咎萬壽用兵極毒,在收複成都的戰役中,咎萬壽竟然用火攻燒死了調門堡的所有蒙古守軍!同時咎萬壽的缺點和優點同樣明顯——打進攻戰基本上穩勝券,輸的全部是防禦戰。而且他在南宋滅亡後投降了蒙古,所以戰績少見史冊,僅在四川各地通志和《讀史方輿紀要》中有零星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