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催命一樣催促轎夫快行,緊趕慢趕,趕到臨安府衙門時,丁大全還是晚了一步,有包拯再世之稱的知臨安府馬光祖已經升堂,将人犯、人證物證和屍體等一切相幹物事提到堂上過審,因爲命案是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人證極多,密密麻麻的幾乎把臨安府大堂跪滿----不過證人雖然多,卻沒有在場聽案的官員多,大堂兩邊坐的身穿紫泡和紅袍等高品級官員幾乎比衙役班頭還多----大堂外面的低級官員也和看熱鬧的百姓數量不相上下。而在場的官員中,除了事主馬天骥和蒙古使節團的阿合馬外,宋京、陳宜中、閻慶、卓夢卿和周震炎等官員也齊聚一堂,最離譜的是中立派首領左丞相吳潛也已經高坐在臨安知府馬光祖左側,區區一個臨安府公堂,盛況竟不亞于宋理宗的早朝。
“丁丞相來了。”宋代以右爲先,見丁大全出現在公堂門口,包括左丞相吳潛在内,滿堂官員慌忙一起離座來給丁大全見禮。而丁大全也沒有時間去和他們客套。随便還一個禮就劈頭蓋臉向馬光祖問道:“馬大人。案子的情況審得怎麽樣了?真相查清楚沒有?”
“差不多了,案情很明了。”馬光祖指着跪在堂中的幾個乞丐說道:“這幾個乞丐親眼看到蒙古使節團的随從黃坤殺了馬太尉的公子,其他人也看到這些蒙古使節團地人和馬公子一行人鬥毆,人證很充足,也很堅定。”說着,馬光祖又從公案上拿下一個襯有白布木盤,盤中放有一柄染血地、蒙古軍隊式樣的短刀,介紹道:“這就是兇器,是蒙古軍隊士兵專用的短刀。根據忤神作書吧檢驗。馬公子就是被這柄短刀刺入小腹。一刀緻命。除此之外,屍首上并沒有其他傷痕。”
“這麽說來。馬公子确實是被蒙古使節團所害了?”丁大全一陣失落,獨生子死在蒙古人手裏,馬天骥鐵定倒戈主戰,這下子丁大全又要失去反賈似道最堅定的盟友了。馬光祖則皺眉說道:“從表面來看,馬公子應該是死在蒙古使節團随從手裏。可下官根據多年來辦案的經驗,總覺得這個案子有些奇怪。”
“那裏奇怪?馬大人快請說。”丁大全大喜過望,慌忙向有名的清官神探馬光祖問道。馬光祖皺眉道:“據馬公子的随從交代。馬公子本來是打算去長平街的瓦子玩樂。可是在路上遇到一個叫薛胖子的潑皮鼓動,這才去地青瓦街瓦子。并且在那裏遭遇意外----但那個薛胖子前幾天在賭場打死人,已經被本官收監,并且在今天去指認現場地途中逃脫,這一個身負命案之人逃脫,爲什麽不立即亡命天涯?反倒去大街上鼓動馬公子……?”
馬光祖還沒說完,旁邊馬天骥就已經老淚縱橫地撲上來,揪住馬光祖的官服大吼道:“還奇什麽怪?你是不是收了蒙古鞑子地黑錢?怎麽還不判?快把兇手判淩遲處死,給我的兒子報仇!”
“馬大人,你這是什麽話?馬光祖豈是收賄受賄之人?”身材矮胖的馬光祖有些惱怒,黑着臉說道:“本官身爲一方父母,當然要秉公辦案,令公子慘遭橫禍,本官也非常同情,但本官絕不能因爲被害者是令公子就胡亂辦案,冤枉無辜放走真兇。”吳潛和丁大全也一起勸道:“馬太尉,馬知府也是爲了你好,如果不找出真正的兇手,恐怕令公子才是真正的死不瞑目。“死的不是你們兒子,你們當然說得輕松了。”跪在大堂裏的馬天骥老婆與馬天骥已經八十多歲地父母一起哭喊起來,馬天骥年近九旬地父親更是哭得昏厥過去。一直沒說話的宋京和陳宜中兩人忙撲上去,略通醫術地陳宜中狠掐馬天骥父親的人中,總算把他救醒過來,陳宜中又向馬天骥叫道:“馬太尉,令尊和令堂不能留在公堂裏了,否則他們兩位老人家年老體弱,傷心過度,恐怕……。”
“娘的,你們倒會裝好人。”丁大全心中岔怒案罵。馬天骥卻領陳宜中的情,連聲吩咐道:“快,快把老太爺和老夫人扶回轎子上去,别讓他們看到俊兒的屍首了。”馬天骥家早有仆人和丫鬟過來攙扶馬天骥雙親,馬天骥父親掙紮着不肯走,大哭大喊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看到殺死我孫子的兇手是什麽下場!可憐我們馬家五代單傳啊……!”
“我的孫兒啊,你答應給奶奶買綠豆糕,奶奶還吃到一口,你怎麽就去了啊?”馬天骥母親更是哭得死去活來,掙紮着沖上去揪打跪在前面的兇手,但隻打得兩下,她又哭暈了過去。陳宜中和宋京這倆個僞君子少不得又上去救治,讓不少馬天骥的黨羽心腹都心中感動,“誰說賈似道老賊的走狗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白眼狼?不管他們是發自真心還是有意做神作書吧,起碼比那群黑心爛肝的丁大全走狗強。”
“馬光祖!”馬天骥更是又揪住馬光祖的官服,丁大全和吳潛怎麽拉都拉不住他,隻是不斷的嚎啕大哭道:“馬光祖,你究竟辦還是不辦兇手?你要是不辦,我這就到金銮殿上敲皇鼓,親自向皇上告狀!”這時候。公堂外傳來一個尖細的公鴨嗓子。“誰要到金銮殿上告禦狀啊?”
“董公公。”丁大全等人不用回頭,光聽那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就知道來人是大内總管董宋臣。果不其然,一身太監總管正裝的董宋臣領着八個小太監與一大群禦前侍衛,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擁擠不堪地臨安府大堂,董宋臣扯着公鴨嗓子自我介紹道:“馬知府不必吹胡子瞪眼睛,咱家不是來幹預你審理案件,隻是皇上萬歲聽說了馬太尉公子被蒙古使節團所害,知道案情牽涉重大,特地派咱家來聽審的。”
“原來公公是皇上派來聽審的欽差。本官就不敢阻攔公公了。”身爲大清官的馬光祖是皇宮第一貪董宋臣的死對頭。冷哼道:“來人啊。快給公公設座。”董宋臣也是一聲冷哼,大模大樣的坐到了馬光祖右側。但就在這時候。一件讓賈似道黨羽萬分驚喜的事情發生了……
“我的孫兒啊!”馬天骥的母親被陳宜中以銀針救醒後,因爲氣不過孫子被害,老人又撲到兇手身上哭喊揪打,而那蒙古使節團地黃坤大概是狂怒中氣昏了頭、也有可能仗着蒙古勢力素來看不起宋人地緣故,竟然沒好氣地用肩膀拱了馬天骥母親一把,馬天骥母親已經八十多歲那經得起年輕力壯的黃坤一撞,被撞得仰面摔倒。後硇勺重重撞在青石地面上。一頭銀發頓時被鮮血浸染。
“娘啊!”馬天骥象瘋了一樣沖上去,扶起母親時。他地母親已經氣若遊絲,眼見不活。見此情景,馬天骥如遭雷擊,頓時撲到母親屍身上瘋狂号哭起來。而剛剛與蒙古結下不共戴天之仇董宋臣馬上跳起來,大喊大叫道:“好大的膽子,兇手竟然敢當堂打死被害者家屬!馬光祖,今天你要是再不判兇手死刑,本公公就請王命旗牌先罷免了你!”堂下看熱鬧的百姓也惱恨蒙古人對一名風燭殘年的老人痛下毒手,紛紛叫罵起來。
“黃坤,你這個混蛋!”阿合馬幾乎氣昏過去,跳起來沖到黃坤面前就是啪啪兩記耳光,打得黃坤嘴角滲血。而黃坤也橫下心來,大叫道:“大人,我殺了這個老婆娘,我承認!但我絕對沒殺那個狗屁馬公子,我是被人陷害的!”馬天骥大怒,放下母親飛撲上去,揪住那黃坤拳打腳踢,一邊打一邊打一邊罵,“狗鞑子,殺了我兒子,又殺我母親,我馬天骥和你們勢不兩立!我明天就上書皇上,請皇上讓賈似道在前方殺光你們這些狗鞑子!爲我的母親和兒子報仇雪恨!”
“馬大人,揍死這些狗鞑子,出什麽事,本公公替你在皇上面前擔着!”董宋臣不懷好意的叫道。宋京則虛情假意地勸道:“馬太尉,不能再打了,當堂毆死疑犯,吃虧地人隻能是你自己,皇上那裏,隻怕大人不好交代----不過小人和前線十幾萬大軍一定支持大人。”
大堂上殺人疑犯當衆打死被害者家眷,當朝太尉和蒙古使節又當衆毒打兇犯,旁邊還有權勢熏天的大内總管和軍民擁戴地前線軍官煽風點火。面對如此混亂複雜的情況,大清官馬光祖還是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軟弱無力,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其實不光是他,當朝左丞右相吳潛和丁大全也對此束手無策,倒是賈似道老賊的走狗陳宜中頗有心計,上前向吳潛拱手道:“吳丞相,這個案子牽涉太大,當事人又個個位高權重,身份特殊,交給小小一個臨安府隻怕是斷不下來。小人覺得應該把這個案子上交大理寺、禦史台和刑部,由三法司三堂會審方爲妥當。”
“不能上交!”丁大全是何等人,馬上便聽出了陳宜中的險惡用心----開玩笑,大理寺判寺是主戰派官員沈炎,黨附于忠王趙;刑部主管是馬天骥黨羽謝簿,禦史台主管幹脆就是賈老賊走狗翁應龍的親哥哥翁應弼!這個案子交到他們手裏----煤炭他們敢說成是白的!稍一思索後,丁大全覺得這個案子隻有留在大清官馬光祖手裏最有利,如果馬光祖能查出這件案子背後有賈似道老賊的黑手,那就可以逆轉形勢甚至一舉闆倒賈似道。所以丁大全很難得的搬出大宋法律,“依我大宋法規,舉凡案件必須由縣府一級官員先行接手。做出判決後再上交州府。州府二審後才能上交三法司。”
“此案牽涉重大,又牽扯到蒙古求和使團,所以必須按大宋法規一級級上報,否則傳揚出去,我大宋司法何存?法典何存?”丁大全口口聲聲大宋法律,一般人還闆不倒他。陳宜中卻是丁大全的死對頭,無理攪三分道:“正因爲此案關系重大,所以才需要越級處理。當朝太尉的公子被蒙古使節所殺,也隻有三法司親自處理。才能配得上被害者與兇手地身份。”
陳宜中不這麽說還好。這麽一說卻得罪了爲官清廉地馬光祖。也起了反神作書吧用。馬光祖闆着臉說道:“陳大人,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大宋法典面前,沒有尊卑貴賤之分。這個案子疑點重大,還缺少兩個重要證人,一個是那偷錢包的稚齡少女,一個是蠱惑馬公子到青瓦街尋歡做樂的在逃犯人薛疇----在這兩個犯人抓捕歸案之前,除非皇上親自下旨,否則本官一不會結案。二不會上交。”
“随你。”陳宜中氣呼呼的冷哼一聲。心中卻在叫苦,“恩相這次是怎麽搞的?派出來的人做事怎麽留下這麽多漏洞?這要真是被馬光祖查清楚了。後果可就不堪設想了。”而馬光祖也懶得再理陳宜中,與丁大全稍一商議後,馬光祖宣布道:“來人啊,将人犯與目擊命案瞬間的證人暫且收監,容後再審。發下布告,通緝捉拿那名少女與在逃犯人薛疇。”
“慢着。”董宋臣忽然又開口叫了一聲,冷笑着盯住馬光祖問道:“馬知府,你知道嗎?咱家今天除了奉旨到到這裏聽審外,還肩負了一項秘密皇差,你可知道是什麽皇差嗎?”
董宋臣話裏帶出來的絲絲殺氣是人都能聽出來,喧嘩無比的大堂忽然變得安靜異常,所有地目光全都轉向了馬光祖,馬光祖則是一楞,老實答道:“聖上所命,小人如何能夠得知?”董宋臣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就是,一旦你故意包庇命案兇手地話,皇上就要咱家将你拿下。”
“爲什麽?”馬光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吼着問道。董宋臣冷笑着一揮手,兩名禦前侍衛立即下堂,不一刻就擡來一個兩尺見方地木箱,木箱打開,箱子中滿當當的黃金立即晃得馬光祖連眼睛都睜不開。馬光祖一陣糊塗,奇怪道:“這些金子是做什麽的?”
董宋臣冷笑道:“馬大人,這些金子的情況您應該最清楚啊。咱家接到線報,說今天下午命案發生之後,有兩個操着蒙古口音的人帶着這個箱子進了你家,咱家向皇上一舉報,皇上立即派咱家到你家裏搜查,果然搜出這些東西。所以皇上才要咱家來盯緊你,如果你敢偏袒蒙古鞑子,就立即将你拿下,革去官職交大理寺議處。”
“馬大人竟然收了蒙古鞑子的賄賂?”堂下百姓轟然驚叫起來。馬天骥更是揪住了目瞪口呆的馬光祖,“好啊,我就知道你收了蒙古鞑子地黑錢,所以才偏袒狗鞑子!”
“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馬大人。”與此同時地在李房間中,張一刀在賈似道和李面前哭成了一個淚人一般,哽咽道:“我如果不請蔡都頭幫忙,不讓他用在押犯人騙馬衙内去青瓦街,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馬大人是好官,我對不起他。”
“一刀妹妹,不要太過内疚,這都是爲了打鞑子啊。”李撫摸着張一刀的秀發,輕聲安慰道:“賈丞相已經交代了大理寺監獄,讓他們好生照顧馬大人,等賈丞相從前線凱旋回來地時候,他還會給馬大人平反,讓馬大人官複原職。”
“那蔡都頭呢?他也不想害馬大人啊。”張一刀哽咽着問道。李并不知道那蔡都頭的情況,隻是将目光轉到面色陰郁的賈似道身上。賈似道歎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張姑娘,說了你别傷心,蔡都頭因爲内疚,已經向本相告辭,永遠離開的臨安城去浪迹天涯了。”
“嗚……,都怪我,我如果完全按賈丞相的計劃做事多好,偏偏我要自做主張讓蔡都頭幫忙……。”張一刀聞言更是哭得死去活來。賈似道則将眼睛閉上,在心中痛苦的說道:“馬光祖,本相也知道你是個好官,可爲了不讓忽必烈主力逃走,爲了不讓忽必烈卷土重來繼續禍害大宋,本相隻好暫時的犧牲你和蔡都頭了……這就是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