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武将們的堅決主戰不同,忽必烈的謀士和幕僚子聰、郝經、姚樞和窦默等人則堅決反對繼續進攻,并建議忽必烈立即撤軍北上,脫離戰線。其中又以子聰的意見最爲中肯和充分,“王爺,我軍絕對不能繼續進攻,原因有三,第一,阿裏不哥獲得部分蒙古王公支持,已經稱汗在即,王爺再不北上和阿裏不哥争奪汗位,一旦被阿裏不哥把生米煮成熟飯,王爺在道義就落了下風。第二,淪水河的這二十萬大軍是王爺手中的王牌,中原軍隊的絕對主力,一旦戰争被拖成拉鋸戰或者消耗戰,那傷亡必定重大,導緻王爺的實力大損。第三,我軍糧草已經隻夠一月之用,再拖下去必然隻能從中原征調,耗時耗力不說,王爺與阿裏不哥一旦開戰,又需要糧草供給,對糧食轉運極度不利。所以說,我軍必須撤軍!”
“撤軍,說得容易。草原上的惡狼,會坐視羊羔從它身邊經過嗎?”主戰派按嗔冷笑道:“我軍騎兵隻占一半,行軍度受到牽連,如果現在就撤軍,南人追擊怎麽辦?讓步兵交給南人屠殺嗎?不把南人打敗打跨了,我軍如何撤軍?”
“可要是繼續進攻的話,南人有長江天險和水軍優勢,我軍又如何能迅消滅南人主力?”窦默反駁道:“何況南人有那種威力巨大的神秘武器,隻怕我軍消滅不了南人主力,反倒被南人重創。”按嗔聞言大怒,立即痛斥窦默的貪生怕死,窦默等人則據理力争,反指按嗔輕敵冒進。兩派各自力争,竟在中軍大帳之中争吵起來,隻是礙于忽必烈在場,否則兩邊就要上演背底下常見的漢蒙内讧。
面對手下文武的進退之争,忽必烈始終一言不,隻是默默細聽着手下陳述意見,并在心中飛盤算。待文武争吵夠了,忽必烈這才将目光轉向保持中立的伯顔和廉希憲等少數文武,展顔笑道:“伯顔,廉希憲,你們倆怎麽不說話?他們吵成這樣,你們也表一下自己的意見吧。你們說說,本王是該聽取什麽意見?”
“王爺,依下官看來,王爺兩個意見都應該聽取。”廉希憲最是圓滑,采取了一個兩不得罪的策略,“末将覺得,賈似道背信棄義偷襲我軍,緻使我軍無數忠猛士兵慘死,此仇不得不報。但子聰先生所說的三點也很有道理,我軍實在不能繼續在長江拖下去。所以末将覺得,王爺應該兩個意見都聽取,從中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折中法子。”
“媽的,老滑頭,說了等于沒說。”蒙古衆将一起在心底臭罵廉希憲的滑頭。忽必烈也是在心底暗罵一聲,轉向伯顔問道:“伯顔,你又怎麽看?”
“王爺,末将說了,你能原諒末将嗎?”伯顔向忽必烈反問道。忽必烈一笑,“盡管說吧,不管你說什麽,本王都會原諒你。”
“多謝王爺。”伯顔先向忽必烈一拱手,然後才沉聲說道:“末将認爲,王爺應該與宋人議和。”
“議和?!”伯顔的話就象在帳篷裏投下了一顆手雷,轟得一下就炸開了,絕大部分的蒙古将領都咋呼起來,“議和?還沒吃夠虧嗎?”“伯顔将軍,你還想讓我們再上一次當嗎?”“議和?瘋了嗎?賈似道剛打了勝仗,正是擴大戰果的大好機會?會和我們議和?”“我們剛吃了敗仗,現在去找南蠻子議和等于就是投降,傳出去四王爺還怎麽見人?”
“諸位,稍靜。”忽必烈一聲長喝制止住蒙古衆将對伯顔的群起攻擊,微笑着向伯顔說道:“伯顔,你怎麽想起要與宋人議和了?說說你的道理。”
“王爺明鑒,因爲伯顔暗底揣摩,覺得以我軍目前的處境,覺得議和才是最上策。”伯顔無視衆将鄙夷的目光,朗聲說道:“我軍現在的處境其實十分危險,僵持最不可取,勿須多言;進攻,容易被宋人拖入消耗戰泥潭;撤退,騎步兵混雜,度不一,精銳步兵容易被宋人追殺,而這些步兵是我軍攻城攻堅必不可少的戰力,實在容不得有太大損失。唯有議和罷戰,才最符合我軍利益。”、
“分析得有道理……不過,賈似道剛打了勝仗,他會同意議和嗎?”忽必烈微笑,又追問道。伯顔堅定點頭,沉聲答道:“回禀王爺,末将認爲賈似道應該會答應。原因有二,一是自我蒙古與宋人開戰數十年來,宋人連戰連敗,昨夜之戰,已是宋人三十多年來的最大勝利,有此功勞,賈似道足以向宋人朝廷與百姓交代,足以憑此勝利威震朝野,以賈似道貪婪怕死、色厲内荏的性格,于願以足。第二,宋人野戰能力遠不如我軍,這點宋軍上至賈似道,下到普通士卒,無不明白這點,賈似道堅持主戰,他也得考慮将領和士卒是否願戰,他的損失有多重大。憑此兩條,賈似道至少有七成可能答應議和。即便議和不成,我軍再做其他打算也還來得及。”
“伯顔。”忽必烈面色平靜的凝視伯顔許久,隻看得伯顔心中毛,忽必烈才破顔一笑道:“你成熟多了,你的提議,正是本王心中所想。”說罷,忽必烈提高聲音道:“阿合馬,本王命你立即攜帶賈似道進貢給本王的白銀與絹匹渡江,與賈似道商量議和事宜,告訴賈似道,本王可以廢除上一次和約中對宋人不利的所有條約,兩國退回戰前疆界。”
“下官遵命。”阿合馬磨蹭了半天才答應這個極度丢臉的任務。忽必烈又命令道:“記住,你在進宋營之後,讓你的從人見到宋人就說明我軍的條件,并打出一面大旗,上書‘議和’二字。”阿合馬很奇怪忽必烈這個命令,忍不住向忽必烈提出疑問。忽必烈冷笑道:“宋人軍隊之中懼戰者不在少數,隻要他們知道我軍開出的優惠條件,必然軍心動搖,無心再戰。議和無論是否成功,都可以起到動搖宋人軍心的作用,明白嗎?”
“下官明白,王爺高明。”阿合馬恍然大悟,忙下去安排議和事宜。可他前腳剛出門,忽必烈又命令道:“解誠,火傳令香爐山水營,調集所有戰船,讓他們計算路程與度,務必在今夜子時至醜時之間趕至淪水河水營侯命。”解誠先是一楞,然後飛奔出帳而去。
“王爺,你不是要議和嗎?怎麽又調戰船?”深得信任的子聰低聲向忽必烈問道。忽必烈面無表情,拒絕回答子聰的問題,僅是在眼中閃過一抹陰狠的精光,半晌才說了一句,“散帳。”
行禮過後,蒙古衆将帶着一肚子向宋軍示弱的屈辱和疑惑離開了大帳,按嗔的女兒兼忽必烈的未婚妻郡主察必則被叫了進來,一身戎裝的察必還是那麽的英姿飒爽,見到忽必烈先象男人一樣行一個軍禮,脆聲問道:“王爺,察必奉命前來,請王爺吩咐。”
“察必,本王問你一句,你還敢進宋人大營嗎?”忽必烈沉聲問道。察必連眼皮都不眨,立即答道:“回禀王爺,察必敢!”
“很好,你是一個女人,宋人對你必然不做太多提防。而且你上過賈似道的當,他對你也會存有輕視之心。”忽必烈一字一句的說道:“一會阿合馬到宋人軍營議和,你帶上二十名化妝成普通士卒的怯薛與他同行……,……事成之後,你要立即逃到江邊的指定地點,本王會安排戰船去接應你。”
……
宋開慶元年,蒙哥汗八年,公元一二五九年閏十一月初七,下午申時正,蒙古使者阿合馬與忠武王郡主察必打着白旗,押着兩天前宋軍進貢給蒙古軍的白銀四萬兩和絹匹三萬匹渡過長江,與南宋右丞相兼樞密使賈似道商量議和事宜。因爲阿合馬一行中打着的白旗上書有‘議和’兩個大字,又歸還了宋軍貢品,消息很快就傳遍宋軍全軍。一時間,宋軍營盤與水營中歡聲四起,所有的宋軍都是揚眉吐氣,歡呼蒙古鞑子也有這一天……
“議和?忽必烈這麽快就服軟了?”消息傳到宋軍中軍大帳,宋軍主帥賈似道不由目瞪口呆開了,驚訝道:“不可能吧?在本相印象裏,忽必烈似乎不是那麽容易就投降的人啊?”
“恩相,忽必烈急着撤軍,當然想要議和了,他現在最怕的,就是怕和我們打消耗戰啊。”韓震笑嘻嘻的說道:“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恩相是否答應議和,我們送出去的銀子總算是回來了。”
“恩相,千萬别答應和鞑子議和,我們士氣正高,正是反擊的好時候。”伍隆起大叫道。賈似道的狗頭軍師廖瑩中和陳宜中則皺起了眉頭,“恩相,這事不太好辦啊,忽必烈扯起這麽大陣勢議和,消息肯定會傳遍全軍,我們的軍心和士氣隻怕都會受到影響。”
“受到影響?”賈似道先是一楞,接着反應過來,咬牙道:“不錯,不管那支軍隊裏都會有一些厭戰士兵,而且是敵人主動示弱,這種厭戰情緒隻怕會擴大,影響到其他士兵。”說到這,賈似道的眼珠子轉了幾轉,又笑道:“不過也好,本相正愁沒辦法把我軍與阿裏不哥結盟的消息傳出去,有了這些蒙古使者,本相就好辦多了。”
“傳蒙古使者進營,在帳前侯命。”賈似道先命令一聲,又向面前的幾個心腹招手道:“你們過來聽好,馬上去這麽安排……。”
……
曾幾何時,阿合馬做爲蒙古使者進到宋營時,那可真的是威風八面,南宋丞相親自迎接,宋軍高官出營拜請,宋軍士兵列道歡迎,無數侍從前前後後的噓寒問暖,要多風光得意就有多風光得意。可時間才過兩三天,阿合馬再進宋營時,既沒有列道歡迎也沒有高官拜請,更沒有了人前人後細心服侍的侍從,有的,隻有一個腰闆挺直、滿臉絡腮胡子的宋軍都統,還有沿途衆多宋兵的輕蔑嘲笑。
“我乃大宋禁軍都統伍隆起,奉大宋右丞相賈似道之令,帶蒙古使者去見賈丞相。”伍隆起粗聲粗氣的喝道:“你們中間誰是使者?在進帳前,必須交出所有武器,并由本将親自搜身,以免你們私藏暗器。”
“伍将軍,我們也是老相識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四王爺的特使?我是一個文官,不需要被搜身吧?”阿合馬努力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很有禮貌的向伍隆起問道。伍隆起重重打一個噴嚏,将鼻涕口水噴得阿合馬滿頭滿臉都是,然後才說道:“不成,你們蒙古鞑子裏有的是不要臉的小人,萬一你對我們賈丞相存有惡意怎麽辦?”
“伍将軍,你何必爲難本使――你們的賈丞相,身邊不是随時有上百親兵保護嗎?你們宋人向來最重禮節,怎麽如此對待本使?”阿合馬一邊抹着臉上的鼻涕,一邊氣得全身抖的問道。阿合馬身後的察必則站了出來,順手将腰刀抛給伍隆起,平舉雙手語音清脆的說道:“不就是要搜身嗎?我是蒙古四王爺的副使,也要見你們的丞相,來搜我的身吧。”
蒙古民風與中原大不相同,女人對貞節都不甚在意,更何況被男人搜身,所以察必很爽快的答應了給伍隆起搜身。不過通過抽簽才獲得接待蒙古使者‘美差’的伍隆起反倒犯了難,面對已經恢複女裝、皓齒星眸的少女察必,一雙蒲扇般的大手楞是擡不起來,更别說當着成百上千宋兵的面摸到察必那曲線浮凸的皎好身材上。當然了,伍隆起那副尴尬的模樣,也讓宋軍中軍大帳裏那些正在偷看的抽簽失敗者笑破了肚皮。
“伍将軍,丞相有令,不用搜身了,讓阿合馬和察必進帳。”賈似道的親兵隊長帶來的命令,幫伍隆起擺脫了尴尬處境,伍隆起如蒙大赦,趕緊的讓開道路,讓阿合馬和察必從他身邊穿過。看着察必那窈窕動人的背影,伍隆起忍不住呸了一聲,“呸!不知羞恥!如果不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你當我真不敢搜你這個鞑子女人?”
冷笑着走進宋軍中軍大營,察必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曾經在她面前尿褲裆的南宋丞相賈似道,和上一次那個前倨後恭、卑顔屈膝不同,今天的賈似道坐着座椅、雙腿放在桌案上搖晃,左右站滿盔甲鮮明的将領,兩邊還有親兵恭敬服侍――典型的小人得志模樣。見到察必和阿合馬進來,賈似道也不起身和叫坐,而是招手讓親兵把茶喂到他嘴邊抿上一口,然後才輕薄的說道:“郡主娘娘,兩天不見,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啊。”
“小人得志!”察必和阿合馬同時在心底暗罵一聲,然後阿合馬上前一步,脫帽鞠躬道:“蒙古使節阿合馬,奉蒙古四王子之命,拜見大宋賈丞相。小使祝賈丞相萬福萬壽,吉祥如意。”
“阿合馬,你又來做什麽?直接說吧。”賈似道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揉着鼻子問道。阿合馬又在心中暗罵一句,恭聲答道:“回賈丞相,小使奉命送回賈丞相贈予四王子的白銀四萬兩與絹三萬匹,并請賈丞相廢除上一次的不平等和約,另外簽定一份條件平等的停戰條約。”說到這,阿合馬偷看一眼賈似道和滿帳宋将的臉色,補充道:“四王子說了,我軍可以交還這一次戰争奪取的大宋土地,退回戰前疆界,并可彌補宋人的戰争損失,隻願蒙宋兩國永結兄弟之好,永不再興刀兵。”
“忽必烈想得挺美的。”賈似道冷笑一聲,大聲說道:“可惜――本相拒絕!”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章《知道你是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