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9年的諸侯還沒有深切地領教到什麽叫成王敗寇,他們因爲身上的血統而感到驕傲,認定哪怕過得再慘也是一名人上人,曆經再大的失敗隻要一時肯低頭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而當前的歲月,有姓氏還真的就是人上之人,沒姓沒氏的那一批人才是路邊野草一般的存在。
不太好多說些什麽,有姓氏的人也不是平白得來,他們的祖輩一定是幹了什麽,活得比其餘另外那些人成功,才使子孫後代得到蒙蔭。
祖上打拼,後代享福,其實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不能算是一種過錯。
沒有辦法當上“二代”過享福的日子,努力成爲“一代”給子孫留資本,應該是這樣的想法才對,也顯得足夠勵志。
有人能力的人無法使才能得到伸展,獲得與之能力匹配的身份地位,才是一種錯誤。
春秋時代有阻斷普通人的向上通道嗎?并沒有完全阻斷,隻是普通人的向上會是一種無比緩慢的過程,源于知識壟斷的關系也很少有普通人可以翻身。
隻是時代已經在改變,子産那種忽悠人的不算,齊國不完整的變法存在太多的不确定性,漢國将會成爲第一個給予普羅大衆改變自己命運機會的國家。
韓起是地地道道的春秋人,認定自己的姓氏就是輸得起的資本,不是他的想法錯了,其實是沒有真切感受到時代帶來的變化,人依然活在過去。
不獨獨有韓起有那樣的想法,老牌貴族的想法都是那樣,尤其以各諸侯最爲根深蒂固。
沒有呂武來給諸侯們上一課,類似于勾踐有“卧薪嘗膽”機會的戰敗諸侯真心不要太多,之所以勾踐最爲有名,無外乎就是勾踐将複仇的事業給辦成了而已。
漢國獲得韓國三分之二城邑向東進行了擴張,荀國向西吞了韓國三分之一的城邑,使得韓國進入到名存實亡的階段。
如果不是韓起還活着,手頭也有四個“師”左右的兵力,其實已經能夠斷定韓國滅亡了。
四個“師”左右的兵力是韓起保證國祚延續的資本,要讓他攻下“虎牢”再回去收複失地,困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漢王并無歸還城邑誠意。”韓起無法理解,心裏有不小的怨氣。
話說,要有什麽誠意啊?
韓起現在有呂武想要的什麽嗎?光是接受戰敗的事實,就是誠意咯?
換作漢軍奪占的城邑遭遇到韓人強烈的反抗,韓起用接受戰敗割讓城邑來讨回一部分城邑,倒是有那麽點說法。
爲什麽?挺簡單的。
韓人想反抗,結果是君王接受了戰敗的事實,将城邑割讓給了漢國,等于也就将他們抛棄。君王都把自己抛棄了,還反抗個什麽鬼。
這個就是爲什麽一些戰勝國明明攻占了某國全境,又或是有能力去攻占某個國家全部的領土,願意接受對方承認戰敗再割讓土地的原因,純粹就是爲了消除新增疆域的當地人的反抗意識。
韓起不知道一點,也就是呂武曾經考慮過讓韓須上位,建立一個傀儡朝廷再慢慢将韓國吞吃個幹幹淨淨。
建立傀儡朝廷是楚國的慣用手法,也就是公元前六百多年就在諸夏出現這種玩法,并不是一些“公知”、“叫獸”宣傳的歐羅巴給世界各國的政客上了一課,教聰明的什麽玩意之類。
某些人吧?他們自己跪下也就罷了,胡說八道之前能不能查閱一下史書呢?
韓起在某種程度上真的要感謝中行吳。
沒有中行吳對韓國的城邑下手,說不定呂武就讓韓須上位,一下子讓還活着的韓起變成“太上皇”了。
不過吧,韓起現在恨中行吳不得好死,眼見呂武不按套路,偏偏要想辦法聯絡上中行吳,嘗試一下聯合荀國奪回被漢國占去的城邑。
至于說中行吳控制韓國的城邑?目前中行吳還讓那些城邑飄着韓國的旗幟,暫時沒有進行實際的吞并。
中行吳的做法隻是一種遮羞,就是不知道韓起到底看明白了沒有?
範鞅說道:“時過境遷已成定局,不若叔父先往‘雍梁’以觀時局?”
這個“雍梁”在“新鄭”的西南面。
子産完成了複國,得到楚國的幫助先奪回“湛阪”一線,再有楚軍大舉北上擊潰了範軍,導緻範國失去了南面的大量城邑。
現在的情況是子産光複了原先鄭國大約五分之一的城邑,楚國又吞并了陳國、蔡國和沈國跟範國成了鄰居。
範國面對鄭國想要奪回疆土,還有楚國在側虎視眈眈?範鞅現在需要一個緩沖區的存在,安排韓起帶着約四個“師”韓軍去駐紮“雍梁”就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韓起現在的确是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他對範鞅提出韓軍駐紮“雍梁”也不是無法洞悉範鞅的用意。
之前,韓起跟子産隻是存在默契,雙方不願意血拼削弱自己便宜了别人,直至先後遭遇到漢軍的攻擊才順勢進行了結盟。
而韓起跟子産結盟,然後子産是範鞅的敵人,範鞅又跟韓起是盟友,三方的關系看上去還真是夠亂的。
“漢王果真歸還‘虎牢’于範?寡人以爲絕無可能。”韓起現在積累的事情太多,着實也是筋疲力盡,想着去王号,暫時沒有做而已。
範鞅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了。
相較于韓起歲數有點大,思維方面僵化了,一時間難以觀察到時代變化的快速,倒是相對年輕的範鞅深刻察覺到時代真的變了。
當然了,也是士匄教得好,很早就讓範鞅明白什麽叫吃進肚子沒有吐出來的可能。
範鞅有進行過換位思考,想的是自己坐在呂武的位置上,占領了“虎牢”有沒有歸還的可能性,幾乎不用費腦子立刻知道自己不會歸還。
“叔父,可有重歸一國意願?”範鞅比較突然地問了一句。
“甚?”韓起先一愣,然後滿臉錯愕,問道:“範氏欲歸漢,爲漢氏子姓之臣?”
範鞅不答。
在之前,有鑒于範國的現狀在亡國邊緣,彘裘提出需要穩住呂武的建議,也就有了兩人去見呂武提出範國跟漢國進行合并的探讨。
當時他們隻是想要穩住呂武,再讓漢國爲範國的安全做出最大保障,也許還能得到漢國的極力支持反攻楚國。
有句話叫“此一時彼一時”,那個時候範國還有“虎牢”以北能夠指望,目前“虎牢”卻是落在了漢國手裏,緻使範國被一分爲二,偏偏範鞅根本無力使用暴力手段将“虎牢”進行收複。
漢國輕易攻占了韓國三分之二城邑,荀國不費工夫得到韓國三分之一城邑。這件事情給範鞅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震動,看明白一些貴族認定大家身出同源,有效忠韓氏、漢氏、荀氏、範氏都覺得一樣的思維。
範鞅怎麽能不明白在那一種思維之下,幾個從晉國分裂出來的國家,誰強大就能更得人心,或者叫使之向往,根本沒有攻占異國會帶來的那麽多麻煩。
一句話讓韓起先覺得不妙,後來還真的思考了起來,有一小會之後才說道:“我觀當今态勢,漢、荀必有相争,再有楚在側,韓、範并非無再起之機。”
範鞅當然知道接下來的局面是漢國與荀國相争,還會有一個楚國時刻窺探中原,關鍵怕的就是一旦漢國跟荀國打起來,範國給亡在了楚國的兵鋒之下。
那是幾乎可以預見的未來結果啊!
畢竟,漢國跟荀國打起來,哪裏還有閑工夫管楚國打不打範國,甚至漢國或荀國爲了拉攏楚國極可能将範國當禮物。
範鞅覺得倒是韓起還可能有重新振作的機會?
漢國一再痛擊楚國,以楚人的性格有點不太好說是崇拜居多還是痛恨居多,估計楚人的心态會很複雜。
而楚國有機會給漢國造成麻煩絕對不會放過,他們能支持子産抗擊範國,就能支持韓起重奪城邑。
“荀有齊、魯在東,荀王不似行險之人。”範鞅還是覺得韓起看待事情太簡單了。
韓起有點氣悶,想道:“我竟然被小輩教育了?隻是中行吳沒有徹底解決東面的威脅之前,恐怕不敢跟漢武撕破臉。現在就看漢武願不願意吃虧,坐視中行吳的不勞而獲了。”
漢國吃了什麽虧?以四路漢軍齊出的攻擊态勢,好像是能夠辦到将韓國的城邑全部拿到手,結果中行吳跳出來攪局了呀。
盡管已經醒悟了一些什麽,韓起還是不願意直接認輸。
這個是韓起真正品嘗過權力的甘美,哪像範鞅沒有接手權力就面對那等困局。
而範鞅就真的認命了嗎?他隻是在給範氏尋找退路而已,但凡還有掙紮一番的可能性,其實也不會那麽快就認命的。
在接下來,韓起帶着自己的部隊趕往“雍梁”,下一步又馬不停蹄約子産在“狐人”私密見面。
範鞅則是回到“新鄭”處理爛攤子,一面派人去“虎牢”北邊的各城邑下達征召命令。
當前的範國就真的是爛攤子遍地,大量的鄭人在子産卷土重來之後反抗範國的統治,再有五氏的殘餘到處宣傳範氏的殘暴,導緻的是“虎牢”以南的城邑不是失守就是失去了有效控制,哪怕是勉強控制住中樞也難以獲得地方上的産出和兵力等方面的支持。
春暖花開的季節到來。
漢國跟荀國暫時看不到大動幹戈的迹象,呂武和中行吳也沒有昭告将舉行會盟,關于漢國和荀國怎麽來相處的事情被兩國刻意的淡化了。
作爲聰明人的子産沒有逼迫範鞅太甚,他在幹的事情是兌現一部分承諾,也就是丈量土地給追随自己的人。
子産的做法一下子造成了很大的轟動,他是第一個大肆給非貴族分田的一國之君,很難不遭到天下諸侯的側目。
因爲子産在兌現承諾,一下子給周邊的幾個國家造成了不小的麻煩,想要擁有屬于名下土地的各國黎庶紛紛投奔過去;範國遭到的麻煩最大,近乎于是雪上加霜;楚國在發現大量黎庶投奔鄭國,威脅不歸還逃民就要斷掉對鄭國的糧秣支持。
作爲鄭國鄰居之一的韓國,暫居在“雍梁”的韓起發現麾下也有投奔子産的現象,派出韓無忌前往與子産進行溝通,翻臉什麽的則是一句沒提。
心态惶恐的韓起,他還對自己的前途感到茫然,再是郁悶都要暫時忍着。
季節來到春季下旬時分,楚國那邊熊圍成功篡位的消息被傳出,熊氏内部因爲大位之争搞得血淋淋,剛繼位不足一個月的熊員被殺,連帶子嗣也近乎于被熊圍殺了個幹幹淨淨,不止令天下諸侯感到震驚,還吓得很多原本在“郢”的楚國公族逃回自己的封地。
同時,關于新任楚王,也就是熊圍派出使節出使漢國的事情,範國是作爲第一個知道的國家。
原因?楚國使節團沒有躲躲藏藏,他們要前往漢國選擇的是範國的路線,不但讓範國知曉,連帶子産和韓起也先後知情。
楚國負責出使的正使是公子罷敵,他是熊圍的第二個兒子,以楚國的制度會是下一批手握很大權力的第一梯隊。
公子罷敵接受沿途貴族招待時沒有隐瞞前往漢國的使命,一下子讓得知楚國想要跟漢國停戰的消息傳得滿天飛。
那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感到失望,又覺得漢國簡直就是運氣逆天。
怎麽會有那種想法?楚康王熊招死在與漢軍的交戰之中,以楚人的性情怎麽可能會不想着報仇,偏偏熊圍幹掉了熊招的子孫後代,等于最想報仇的那一部分楚人沒了。
楚國輪到得位不正的熊圍當家作主,熊圍因爲得位不正肯定要先穩住内部,要不要找漢國報仇将是後面的事情了。
已經回到“長安”的呂武接到來自“虎牢”的八百加急快馬彙報,得知楚國爆發奪位之争,臉上的表情有點精彩。
呂武哪裏知道熊招早早就該薨逝,熊招的兒子熊員上位四年被叔叔熊圍幹掉。
“這樣一來,楚國三五年内沒有大舉北上的可能性了?”呂武需要思考這是不是運氣,漢國在這三五年内又該做點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