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時間走得很慢,一些時候時光流逝的速度驚人。
七天一晃而過,薨逝的士匄卻是并沒有下葬,停棺在宮城某大殿之内,慢慢等着屍體被冰塊凍成一塊凍肉。
在這一點上,範鞅并不是沒有遭到責難,他以敵軍兵臨城下,願使士匄親眼看到敵軍被擊退爲名義,堅持不讓自己的父親下葬。
事實上,範氏的祖墳不在這邊,他們要回去舊有封地,才能讓士匄跟列祖列宗在某種程度上團聚。
如果範國要運士匄回去祖地,想來楚王招是不會有任何阻止的。
楚國的很多風俗跟中原不一樣,那個“死者爲大”則是多少有點共識,不至于連運送士匄的遺體都要截擊。
呂武沒有經過競争,一點手段都沒有使上,如願成了聯軍的統帥。
說是聯軍,實際上漢軍的數量占了絕對的多數!
韓軍在“密”那邊抵禦子産率衆侵襲,一時半會無法投入到“新鄭”這邊的交戰。
在“新鄭”這邊,漢軍有一個“軍”和一萬九千左右的騎兵,另有一個“旅”的荀軍和兩萬左右的範軍,合起來約是七萬八千戰力。
漢軍騎兵怎麽隻剩下一萬九千左右?上一次呂武不是派去接應士匄了麽,産生損失是比較正常的。
停戰之日過去,清晨時分就聽到了楚軍營地内喧嘩聲不斷,東方出現了一縷光亮時,很大很雜的戰鼓聲被敲響,營地轅門被打開之後,楚軍出營列陣了。
在這七天裏,範國都城“新鄭”周邊有多個城邑陷落,村莊不知道被破壞了多少,一直有敵軍帶着俘虜來到“新鄭”郊外,還能看到一車又一車的戰利品。
同時,一部分敵軍回流,使得“新鄭”城外的敵軍數量增加到十萬左右。
漢軍的營寨跟“新鄭”間隔約是十裏左右,荀軍則是進入了城池,從布局上來看營寨跟“新鄭”形成了一個對點,再有一個“點”就能成爲掎角之勢了。
比較可惜的是,荀國不給力,範國自己也不争氣,明明是本土作戰,兵力方面卻是要比敵軍少,無法讓呂武有更多的安排。
呂武會玩花樣嗎?那肯定是會的呀。
這是不管兵力處在優勢或劣勢,時代已經出現改變,不再需要刻闆僵硬地比拼硬實力啦。
當然,呂武暫時沒有玩花樣,一來是手頭的兵力有限,再來就是打堂堂正正之戰對漢軍有利。
楚軍出營列陣。
随後,漢軍也在戰鼓聲中出營,一樣是在營寨前方擺開陣勢。
呂武并沒有出場,他跟韓起、範鞅等人在“新鄭”的城牆之上,從這裏能夠借高度觀看到戰場全局。
“楚出三萬,亦出‘左右廣’。”韓起說道。
楚國那邊的編制一直挺亂的。一般是一個貴族一個建制,不是恒定的多少士兵組成一個單位,看就看某個貴族帶來了多少戰兵。
他們的“左右廣”原本也就三千多的數量,到了熊招手裏得到擴建,數量增加到了八千。
那麽,這一波楚軍就是出動了含“左右廣”在内的三萬八千士兵。
漢國、範國、荀國的聯軍,明顯範軍和荀軍都是打醬油的定位,能跟楚軍打野戰的也就隻剩下了漢軍的五萬六千多人。
呂武進行近一步的了解,在“新鄭”城内的兩萬範軍,質量方面真的無比堪憂。
如果沒有漢軍來援,依靠那兩萬的範軍,天曉得“新鄭”能不能在十多萬敵軍的攻勢下,将“新鄭”給守下來。
漢軍這邊,有兩個“師”和近萬騎兵出營。
兩個漢軍的“師”擺成了兩“徹”,騎兵各分爲五千擺在左右兩翼。
雙方列陣完畢之後,先後向前進行了推進,互相抵近到間距一裏地時,不約而同停下。
楚國那邊的聯軍沒有擊退“新鄭”城外的漢軍前,他們傻了才會展開攻城的動作,讓城外的漢軍和城内的守軍有合擊的機會。
所以,楚軍必須先解決“新鄭”城外的漢軍,要不要接着攻打“新鄭”則是要看損失情況,又或者是後方的援軍有沒有抵達了。
範鞅在注視靜立不動的漢軍,主要是看裝備怎麽樣,沒有過多在意兵源的素質。
他們都是出自晉國,隻要不是臨時拉出來湊數,哪一家的軍隊不都是軍紀嚴明該有的模樣嗎?
長久以來,呂武的麾下就以兵甲之利聞名天下,以前和現在都是着甲率最高的軍隊。
現在,能夠看到排在最前面的漢軍,他們在金黃色朝陽的照射下,身上在反射着陽光。
漢軍的甲胄一再出現變更,從最開始的環片甲,到某段時期的闆甲,又到後面列裝魚鱗甲,範鞅現在看到的變成了闆甲與魚鱗甲的混合套裝。
怎麽個混合法?漢軍胸膛前是闆甲,腦袋上、兩肩、手腕、手臂、兩肋、裆部、腰圍兩側、膝蓋、小腿則是有魚鱗甲部件。
範鞅有些發愣,不止是因爲漢軍士兵的裝備之豪華,還有某一部分漢軍手裏的兵器有點怪。
那一部分漢軍不是持戈,也不是後來漢軍很喜歡用的一手盾一手戟,更不是四米長的矛,遠遠看去很像是一種大衩。
那玩意被呂武取名叫陌刀,柄長一米五,刃長五十厘米,聽說舞起來能夠做到所向披靡。
楚軍那邊有一乘戰車獨自向前,看旗号并不是楚王招本人。
命令馭手向前的是蒍子馮,他是這一波交戰的楚“将”。
漢軍這一邊,霍擅單人匹馬向前。
二者在兩軍陣前互相抵近到三米左右,進行了春秋時代遺留的戰前緻師。
這一次緻師,沒有人發起挑戰,分别代替自己的君王問候對方的君王,問一問對方要不要投降,完事後各自回到本陣。
要是往前推上個一二十年,單騎走馬這種事情是要遭到嘲笑的,後面随着騎兵一再發威,天下人的觀念已經變了,不再視單騎走馬是一種狼狽的行爲。
遊牧部落的單騎走馬看似聲勢浩大,對上諸夏軍旅會變成一種實際上的送人頭。
不管是作爲陰氏時期,還是現在變成了漢軍,一次又一次的戰績讓諸侯明白呂武麾下的騎兵跟異族的單騎走馬壓根就是兩回事
比如說現在,漢軍的騎兵分布在左右兩翼,整得蒍子馮剛才不得不将“左右廣”調整位置,将他們臨時調動到本陣的左右兩翼,怕的就是漢軍又憑借機動優勢玩兩翼突擊或是包抄。
呂武并沒有給麾下大軍發布什麽命令。
這一戰,又或者說這一波,呂武想親眼看看霍擅的成色。
現在各國吧?大多數統兵作戰的不是一國之君就是執政、令尹、右師這種國家的二把手,極少才能看到二把手之外的人物成爲一支大軍的統帥。
其實楚國還要好一些,他們的很多公子都有獨自統兵作戰的機會,倒是絕大多數中原列國不是君主就是執政領兵,也就曾經的晉國是“卿”來“将”軍。
晉國那麽一搞,能夠統兵作戰的人倒是多了,要命的是“卿”長久把持兵權,弄得國家也沒了。
呂武搞出了“國防軍”,不擔憂軍隊成爲某個臣子的私軍,一直以來就有意培養大将,萬般不能搞到要大舉東出的時候,一次次需要自己禦駕親征。
當前指揮出戰漢軍的霍擅就是呂武物色的大将之一。
霍擅跟呂武的時間不短了,當時呂武剛剛獲得晉國卿位不久,後來開拓北疆就多次帶兵清剿赤狄。
“銳士出擊!”霍擅說的銳士就是陌刀兵了。
約兩千左右身披重甲手持陌刀的漢軍開始緩緩向前,看他們走路的姿态,再看每走一步深陷的地表,負重真的不輕啊。
蒍子馮也在下令,他對楚軍的第一“徹”發出了攻擊的命令。
這楚軍的第一“徹”約有四千多人,他們一個個身上絕對有帶盾,隻是區分盾牌的大小和材質不同。
别問爲什麽一個個要帶盾,問就是呂武麾下的遠程攻擊能力着實是讓楚軍長久以來吃透了苦頭。
比較奇怪的是,楚軍沖鋒之後并沒有遭到箭陣覆蓋,使得一個個心裏做好迎接箭雨覆蓋的楚軍士兵有種怅然若失的感覺。
離得越來越近,沖鋒中的楚軍,戰車兵最先看清楚對面漢軍是個什麽模樣,一看不免錯愕。
那是什麽樣的兵種?一個個好像是移動的金屬怪獸。
不愧是陰氏,不愧是漢軍,類似的重甲在楚國也就家資富裕的貴族能穿得起,輪到漢國那邊竟然對士兵進行了列裝!
漢軍那邊傳出了一道道的口令,推進中的陌刀兵止步,後方的列隊中有一些蒙布被掀開,露出了一架架的床弩。
一串串的标尺、定位、瞄準之類被喊出來,最終在一聲“放!”的呼喝聲中,長度接近一米五的粗大弩箭被射了出去。
馳騁中的楚軍戰車兵,他們看到了遠處地面突然升空的黑點,目視應該絕對超過了兩百個黑點,随後不久看清楚是什麽。
那是弩箭,很粗、很長的弩箭!
蒍子馮就看到己方的不少戰車被射中,命中人或是拉車的馬、牛絕對一下斃命,命中車體不是直接磕得散架,就是穿透又給釘在原地。
漢軍這邊發射的車弩和床弩不多不少兩百架,事先分好序列針對楚軍戰車,多架集射其中的一輛,一輪齊射讓楚軍還在沖鋒的戰車變成個位數。
楚國知道漢國有很多新式器械,巨弩、投石車等等是早就獲得情報的玩意,以前漢軍用來攻城,今天見識到了能夠針對戰車。
能射戰車?那肯定也能射步兵的咯。
蒍子馮看向了成密集陣型沖鋒姿态的己方部隊,下一秒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短小弩箭與粗大弩箭一起落下。
常規弩箭覆蓋,個人蹲下去頂起盾牌,又或是幾個人合力組成盾牆,擋住還是有機率不會受傷的。
長度一米五的弩箭?蒍子馮看到的是己方士兵的盾牌被磕開,床弩發射來的弩箭射中一個人還不夠,後面幾個來不及閃躲被竄成了糖葫蘆。
當然,現在的時代并沒有糖葫蘆這種小吃食,意思就是那麽個意思。
常規勁弩和床弩、車弩幾次覆蓋,四千多發起攻勢的楚軍,能站立的不足千人。
蒍子馮看得目瞪口呆,心裏産生了極大的恐懼感。
而霍擅沒有讓陌刀兵繼續推進,從兩翼各出五百騎兵,插入戰場對那些驚駭破膽的楚軍幸存士兵展開了殺戮。
從雙方陣型推進,一直到第一波出戰的楚軍士兵被殺了個幹幹淨淨,耗時絕對沒有超過兩刻鍾,算得上是一種神速。
城牆上的韓起、範鞅等人,他們的眼睛一直在漢軍與呂武身上來回掃視,看精神狀态不太好分辨是被吓壞了,還是對呂武的畏懼或崇拜加劇。
待在營寨箭塔的熊招也觀看到了全程,臉色陰沉地問道:“我軍竟如土雞瓦狗,如此不堪漢軍一擊?”
同樣在箭塔上的幾位楚國大臣,他們這一刻也對楚國軍隊的戰鬥力産生了動搖。
公子午說道:“王上,晉以韓氏善射冠絕天下,陰氏後來居上,如今不過更爲善射。以往楚不畏晉,今日亦不畏漢。”
其它什麽先别講,先穩住心态,哪怕今天是慘敗,以後找到克制的辦法就好了,反正楚國絕對不是敗了一次就再也站不起來的國家。
熊招看向公子午笑了,說道:“不谷深感欣慰。”
戰場之上。
蒍子馮有些舉棋不定了。
他已經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戰車根本沖不到漢軍跟前,看樣子漢軍也沒有打算出動戰車對沖,經過兩刻鍾四千多人全軍覆沒,剩下的楚軍明顯不願意再次主動出擊,要是強制發起進攻,天曉得會不會有士兵原地不前,或是沖到一半轉身往回逃。
楚軍不展開攻擊是吧?
霍擅下令全軍緩慢向前推進,連帶床弩、車弩也跟着往前挪動。
大軍向前,抵近到常規弩機和床弩、車弩射程,停下來分配覆蓋區域,一聲令下再發射也就是了。
連續那麽幾次,蒍子馮感到了極度的憋屈。
楚軍原地不動彈就是挨射,發起沖鋒則是連漢軍的弓手都加入到射擊的隊列,沖上去的人少了被漢軍近戰兵輕易解決掉。
能咋辦?
蒍子馮沒有勇氣,也沒有那股底氣,下令出戰的楚軍全面發起沖鋒。
“鳴金,退兵!”蒍子馮緊咬牙根,嘴角都澀出了血迹。
作爲參戰一方的楚軍,“新鄭”城牆上,楚軍營寨内,看到交戰過程的人一片沉默。
呂武以及衆多的漢軍将士,他們并不覺得幹了什麽了不起的事情,無非就是按照訓練,遭遇到了可選擇的戰場,使用了訓練科目的戰法而已。
他們面對的還是以步兵居多的敵軍,要知道在數百年之後,有那麽一支軍隊以五千的數量面對十餘萬敵軍騎兵,給敵軍帶去了數萬的死傷,一直到後面沒有箭矢才在主将的約束下投降。
對于其餘人來說,他們更加深切地認識到時代起了變化,不止是人心,還有軍事上的變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