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無忌和魏相跟呂武接觸的時間最早,後來韓起才加入進來。
他們私下多次聊過呂武是個什麽樣的人,從有銳意進取之心,到認定是個非凡之輩。
并不是韓無忌和韓起不想向魏相那樣一直保持跟呂武的親密友人關系,要命的是韓氏有一個坑人的家主。
這不,士匄看到韓無忌在呂武這邊,不知道是譏諷還是惋惜,提到了韓厥的一系列戰略失誤。
韓無忌是個什麽心情?
自家老子幹了什麽,輪到外人來評論了嗎???
偏偏士匄跟韓厥有過同一時間段擔任卿位的經曆,使得士匄是有資格評價韓厥的。
“韓氏與陰氏爲鄰,無忌與阿武乃是竹馬之交,不可礙于臉面也。”士匄當長輩當上瘾了。
韓無忌内心裏非常尴尬,偏偏還不能噴士匄一頓,臉上帶着笑容,點頭表示士匄說得對。
簡直是太特麽的了!
當初一塊玩泥巴的小夥伴,現在就自家混得最落魄,隻能任人裝逼了呀!
韓無忌埋怨過韓厥嗎?不太好說的。
别人是兒子坑爹,輪到韓氏變成了爹坑兒子,進而又把整個家族給坑了。
話又說回來,韓厥一直“主推”趙武的原因并不是想要報恩那麽簡單。
韓厥從趙莊姬能推動公族滅趙看到了這個女人的能量,笃定趙氏必然會再複起,還将因爲趙武身上流着公室的血而發達起來。
晉國的公族在晉景公時期還是相當牛逼的。那個時候栾氏和郤氏還沒有斷絕于公族的關系,至少沒公開表示自己是卿族而不是公族了。
誰又能想到晉景公一死,輪到晉厲公上位之後,栾氏和郤氏不但立刻反目成仇,連帶割舍了跟公族的關系呢?
出了栾氏和郤氏的事?韓厥還是堅定認爲趙武會複興趙氏,使趙氏重新成爲晉國的中流砥柱之一。
沒辦法,并不是韓厥腦子一根筋的執拗,他那麽推測有理由、有根據,誰讓趙莊姬還活着呢。
有那麽一件事情韓厥判斷對了,得自趙莊姬的遺産一下子讓趙武實力大增,韓厥料錯的是趙武能那麽慫。
事情急轉直下是晉悼公歸國開始,從那之後韓厥的一切猜測變成了笑話,尤其是搞了一手退位讓賢,來了個智瑩上位的操作,一下子不但讓韓氏成爲笑話,更是一下子失去了卿位。
不過吧?所有失去卿位的家族中,不算解氏的話,以韓氏的下場最好了。
失去卿位的韓氏一來沒有被仇家借機搞事,再則并沒有失去封地。
世界上就是那麽的有得有失,韓厥主持下的韓氏幾乎沒有仇人,奉行絕對中立政策也讓韓氏不存在朋友。
沒有人想去搞韓氏,韓氏自己不争氣肯定不會有朋友願意拉一把,一旦局勢需要讓韓氏站一邊去,韓氏隻能乖乖靠邊站了咯。
韓無忌和韓起有過詳細的交流,認爲韓氏需要至少蟄伏十年,想要好好看看晉國的局勢發展。
然而在他們兄弟倆對韓氏的發展制定計劃沒過多久,一個“新軍尉”的職位砸到了韓起的腦袋上。
韓氏兄弟本就想要恢複跟呂武的親密,苦于韓氏不是那個韓氏,陰氏也不再是那個陰氏。
最爲重要的是,韓氏在陰氏需要得到幫助的時候總是選擇冷眼旁觀,雙方不說變得反目成仇,情份什麽的壓根就不存在。
當時韓氏跟陰氏的情況跟現在魏氏跟陰氏的關系有點類似,韓氏比魏氏好的地方就在于沒有幹些背後捅刀子的事情。
凡事都要有個對比,經過魏绛那一頓神經操作,不是馬上凸顯出韓氏的好了嗎?
韓無忌見呂武沒有送客,對于能夠留下來旁聽元戎和中軍佐的對話,心裏泛起了感激的情緒。
這是呂武打算帶韓氏一塊玩的信号啊!
韓無忌不喜歡士匄一再逮住自己盡情裝逼,心裏有盼頭也就一忍再忍。
人與人是不同的。不止是會不會投胎這種沒得選的技術活差距,社會總是存在鮮明的階級。
一個是晉國的二号人物,國君年幼無法理事,等于也就是一把手。
另一個是一把手的副手,還是晉國明面上第一家族的家主。
他們因爲身份帶來的權勢,真以爲誰都有資格坐在一邊聽唠嗑的嗎?
“征戰三戎之事不可急切,鄭爲楚北上必伐之國,阿匄需時刻傾注。”呂武說道。
士匄對鄭國簡直是太有興趣了。
現在鄭國已經成了晉國的盾牌,一旦楚軍北上第一個打的就是鄭國。
範氏從鄭國那邊咬了一大塊,後續在“管”那邊蹦了牙,無比希望能依靠晉國全體的力量,達到範氏在鄭國身上謀求私利的操作。
呂武和士匄還真的就隻是在閑聊而已,話題卻是有點高端。
大人物覺得是在閑聊,談的事情卻總是能夠決定一大批人的命運。
比如,他倆在閑聊中确認範氏爲主、陰氏爲輔,将繼續讨伐伊洛之戎、陸渾戎和蠻氏。
新一輪對三戎的征讨上,呂武給出了一個新的建議,不再尋求一次性将三戎解決,完全可以今年打殺一批再占領多大的地皮,每年那麽磨一磨,磨到三戎沉到曆史長河裏面。
士匄已經判斷對三戎的戰争無法短時間内解決,還想着怎麽長久地拉着陰氏一塊針對三戎,聽到呂武主動提出那樣的計劃,簡直是喜出望外啊!
一件難以啓齒的事情被對方主動提出,任何人都會覺得心頭的大石搬開,心情變得無比愉悅。
呂武當然窺探到範氏的困境,才故意主動提出那個方案的。
魏氏不想跟陰氏再一起玩?陰氏跟範氏玩到一塊好了。
交朋友這種事情曆來就是互相需要,矜持于自身的地位各種裝逼,裝到誰都感到惡心,明明能夠成爲朋友非要搞得變成敵人,有必要嗎?
其實,當然是有必要。
身份地位越高就要越矜持,免得别人忘記雙方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覺得好欺負一而再再而三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
一次兩次能将提出過分要求的家夥一棒敲死,還能逮住一個敲死一個?但凡這麽幹的人,明明不是他們主觀意識上想搞成那種局面,基本上還是會得到一個衆叛親離的下場。
哪裏說理去?是吧。
呂武也不是在自降身份,他知道别人是怎麽看待自己和陰氏的。
在大多數人看來,呂武非常有能力,就任元戎之後的所作所爲沒有可以抹黑的地方,關鍵在于陰氏的崛起時間太短了。
諸夏這邊就是這樣,很難因爲某個人能力高絕就百分百信服,總是要去看看那人的背景,對待累世名家跟突然蹿起來的“路人甲”會有兩套标準。
有個好祖宗的平庸之輩能輕易取得很高的成就,必定還有一大批人往死裏造勢和拍馬屁。
沒有個好祖宗的人?即便是成功登頂,生前死後遭到的質疑都不可能斷絕。
呂武看到範氏将主要經營方向轉到南邊,哪怕範氏想要放松下來,也會推動範氏繼續集中向南。
爲了達到某個目标的前提之下,幹出一些能伸能縮的事情,怎麽地啦?
當前局勢之下,範氏想跟三戎死磕并不符合陰氏的利益,像魏绛想要操作“和戎”來賺一波聲望,使得範氏放棄繼續攻打三戎,其實陰氏這邊挺無所謂,受損的一方絕對不是陰氏,覺得受到冒犯的隻會是範氏。
“當是秦國之事,緻使魏氏如此。”呂武主動提到了跟魏氏的關系轉變。
士匄滿臉不悅地說道:“魏绛不識時務。”
别誤會。
不是範氏要收魏氏當小弟被拒絕。
呂武判斷魏绛的“和戎”是要在成爲“卿”之前賺一波政治聲望,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可以說魏绛還是挺有想法的一個人,錯就錯在對士匄不夠了解。
沒錯,範氏遇到了困境,不代表願意示弱,魏绛自以爲是的帶着好意找上門去獻計,搞得變成在折辱範氏了。
就說吧,士匄沒當場翻臉,絕對是用看白癡的眼神在看魏绛這個人。
從而,範氏立刻得出一個結論,覺得魏氏的新家主連最起碼的政治格局都不懂判斷,琢磨着是拿魏绛領導下的魏氏來當個工具人,還是時機合适的時刻送魏氏一程。
韓無忌從呂武和士匄聊到魏氏,趕緊地集中精神想要将兩人對話的每一個字記在心裏,回去一遍又一遍的品讀。
結果是,呂武和士匄僅僅提了一嘴,話題轉到了鄭國身上。
“鄭國有變,鄭穆公之孫、公子發之子爲‘卿’。”士匄不太清楚呂武知不知道這個消息。
陰氏想要控制範氏的發展方向,哪可能不去關注鄭國?
然而,呂武表現出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說道:“公孫僑?”
他們聊到的人就是子産,很是牛逼的一個人物,也是儒家徒子徒孫罵了一千多年的法家代表人物之一。
就是将刑法鑄在鐵鼎的那位呀?
俺們那位聖人都沒玩過鼎。
憑什麽子産能玩。
還特麽是弄的“法”,不是弄大道之言。
罵,必須罵啊!
鼎是誰都能随便玩的?即便是鐵鼎都不行!
鄭國當然也有卿位,不過跟晉國這邊的玩法已經不一樣,必須是公室子弟才能擔任。
呂武問道:“爲何言及子産爲卿?”
士匄一臉不爽地說道:“拾我家牙慧是也!”
懂了。
新上位的子産要加強鄭國的法律意識,要搞集體紀律。
呂武立刻一臉肅穆,說道:“如此看來,鄭有蹈厲奮發之時。”
士匄雖然很不爽,還是贊同呂武的看法。
一個重視“法”的國家,會很快重整内部,内部穩定就能專注應對外來威脅。
鄭國重新振作對晉國是好事,對範氏就不是了。
這個或許是士匄很不爽的另一個原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