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晉國崛起之後,鄭國對上晉國一次都沒有取得勝利。
那麽多的例子擺在眼前,導緻鄭國君臣一點都不奢望單挑能打得過晉國。
現在事情很明顯,楚國要鄭國先上去跟晉國拼命,楚軍則是要待在後方先看看情況。
如果鄭君獨自去跟晉軍交戰,鄭國心該多大才覺得自己能打赢?
子驷隻是表達出了一個令鄭人比較沮喪的事實,他們根本打不過晉國,同樣明白楚國隻是拿鄭國在當槍使,不想繼續跟随楚國跟晉國敵對下去,又要讓晉國知道鄭國的心意。
在某種程度上,鄭國甚至能接受成爲晉國的跟班,隻是鄭國的信譽在一次次左右橫跳中已經破産,不管楚國還是晉國都不會百分百的信任鄭國。這樣就搞得鄭國很難受了。
“我之強,晉楚不允也。”子驷真誠地看着國君,繼續說道:“唯我弱,方可使晉楚信我。”
所以說,子驷認爲鄭國還是有點強了,無法在晉國和楚國的争雄中身處事外,也得不到晉國或楚國的信任。
換作是在其它年代,他這樣的腦回路會顯得異常清奇,身處春秋中葉的人則能理解。
春秋中葉已經跟春秋前期不一樣,無法動辄滅人國進行兼并。哪怕能将敵國徹底打死,礙于這樣那樣的原因還是要留下敵國,不然将會被視爲侵略性太強,失去各個諸侯國的信任,使得周邊列國惶恐不安,乃至于遭到聯合圍攻。
太過于強大的鄭國能夠威脅到晉國和楚國。這個也是鄭國曾經稱霸留下的一種威懾吧?
再來就是鄭國很無奈的一點,他們爲了保證自己的利益,經常今天答應晉國要一塊玩耍,明天又跑去跟楚國哥兩好,導緻真的完全沒什麽信譽度可言了。
在子驷的思維中,強大的鄭國有反抗的餘力,甚至能夠左右晉國跟楚國的争雄,要是鄭國弱一些的話,能不能讓晉國和楚國不再那麽重視鄭國呢?
他那種主動進行削弱的提議,上到鄭君姬恽,下到能夠參與會談的貴族,一個個聽得臉色變得無比詭異。
“執政之謀乃爲良策。”
這一道聲音聽着比較稚嫩,衆人視線移過去,目光盯在一個大約十六七歲的少年身上。
這名少年叫姬橋。他是姬姓,公孫氏,表字子産,爲鄭穆公之孫、公子發(字子國)之子。
“我強則晉楚不容,弱則不可有失‘城’、‘邑’之危,維護基業得保,取信列國爲佳。”子産一點都不怯場,甚至看着非常有自信。
鄭國是公族正治,簡單說就是想有話語權必須有個公族的出身,其餘外姓的人隻能當個工具人。
子國略略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自家兒子,又小心翼翼地觀察鄭君姬恽的臉色,心裏埋怨道:“瞎湊什麽熱鬧啊!”
在這麽一個時間段,諸夏各個諸侯國的大多數國君都比較奇葩,鄭君姬恽是其中的一個。
子國很擔憂自家的寶貝兒子卷進國君與執政的鬥争之中,趕緊對自家寶貝兒子打眼色。
換作正常一些的一國之君,聽到自家的執政要進行自我削弱,第一個反應絕對是跳腳了吧?
鄭君姬恽隻是露出不高興的表情,他的不高興并非因爲子驷要進行自我削弱,隻是單純地不喜歡子驷這個人。
“寡人不懂甚多。如需多人戰死疆場以示弱,執政名列其中否?”鄭君姬恽用一種好笑的表情盯着子驷,怎麽看都有躍躍欲試。
一衆鄭國的大臣和貴族沒有太大的反應。
實際上,他們對這樣的場面早就見多不怪,給整得完全麻木了。
子驷非常認真地說道:“臣不得死。若臣死,何人爲繼?”
鄭君姬恽一聽就“哈哈”大笑出聲,笑夠了才說道:“寡人懂,你不得死,國不可無公子騑。”
子驷無比贊同地說道:“正是如此。”
如果不看他們的臉上表情,沒有說話聲音的語調,還以爲是在互相嘲諷。
然而,鄭君姬恽純粹就是在胡鬧,看不出對總理國家軍政事務大臣的尊重;身爲執政的子驷,則是真心認爲自己對國家有用,鄭國失去自己會變得很堪憂,暫時絕對不能死。
在這種詭異的商談氛圍中,鄭國的國策被确定了下來。
身爲國君的姬恽渾然不在意,他打從事實上也不懂子驷制定的國策是爲了什麽,顯得極度的沒心沒肺。
身爲執政的子驷則是開始約談公族和貴族,要求各家拿出多少數量的精兵,哪些家族中的某某誰必須上戰場,需要調動多少糧秣歸公,兵甲器械又是什麽樣的份額分配。
從糧秣統一調配能看出鄭國跟楚國的制度更像一些,晉國和中原各諸侯國沒有統一調配那麽一說。
花了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鄭國集結起了包括戰車和步兵的兩萬五千戰鬥部隊,又征調了将近三萬的勞役(民伕)。
子驷有意栽培跟自己理念相近的子産,選擇讓子産出使楚君熊審處,告知楚國說鄭國已經出兵,非常頭鐵地直接奔着晉軍而去。
這一個消息将楚國的君臣給震驚到了。
以往楚國要求鄭國出兵,甭管是危機與否,鄭國總是要磨磨蹭蹭很久,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鄭國幹脆利索地出兵,聽說還是滿編且比較精銳的兩個“軍(一軍12500士兵)”,沒求着楚國過去會合,直奔晉軍先頭部隊已經抵達的“管”去啦???
楚君熊審顧不得鄭國使者年輕到過份的事實,壓下内心覺得受到輕視的不爽,問道:“鄭今次如此得力?”
子産一副理所當然地說道:“我盟楚,必盡其力。晉侵我境,敢不死戰?”
啊?
不對呀!
晉國也不是第一次入侵鄭國,沒看到鄭國以往有拼命抵抗的勇氣,每次都是苟到楚國援軍抵達還在一再的磨磨蹭蹭。
這一次鄭國沒求着楚軍過去合兵,更沒要求楚軍爲了鄭國拼命,很奇怪的啊!
伯州犁提醒道:“晉奪‘祭’,鄭甚恐之。”
好像也隻有這個解釋能說得過去。
這個伯州犁就是郤氏内亂逃到楚國的郤氏小宗伯氏當代家主,很是獲得楚君熊審的信任。
楚君熊審對伯州犁點了點頭,認可那個解釋,再看向子産,說道:“寡人眼疾複發,假以時日難以北上,鄭仍獨戰晉軍?”
子産略略遲疑了一下下,忍住沒去看在‘鄢陵之戰’成爲獨眼龍的楚君熊審,說道:“鄭奉楚爲伯(霸主),楚爲救我而來,甚感念之。如楚難以進兵,鄭唯死戰以待楚軍北上之日。若我敗于晉,楚必吝惜于我?”
一幫子楚人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又品不出到底怪在哪裏。
成了楚人卻是有着晉人思維的伯州犁用驚奇的目光看着子産,想道:“鄭人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想要跟楚國講交情?腦子一定是被門夾過啦!這個少年一直在強調鄭國認誰當老大絕不後悔,以鄭人的信譽度,事情要反着來看。他們是想背叛楚國了啊!”
一群楚人的眼裏在翻圈圈,獨獨伯州犁一副若有所思又盯着自己看,着實是讓子産感到惶恐不安,深怕伯州犁下一刻掀了鄭國的老底。
伯州犁卻是對子産笑了笑,一副“俺已經知道你們要搞啥,不給好處一定會拆穿”的腦電波發射。
子産見伯州犁不說話,瞬間就接收到了“腦電波”,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鄭國的使節團急匆匆而來,又輕飄飄而去。
給伯州犁的賄賂?肯定是會在後面悄悄地補上的咯。
沒搞懂鄭國到底是在弄哪一出的楚君熊審決議待在原地,時不時喊伯州犁過來商讨,主要談的是晉國近況。
伯州犁等啊等的,等到耐心差不多被消磨幹淨,等來了鄭國的厚禮,很守信用不會掀了鄭國的老底,又盡心盡力爲楚君熊審解析晉國是個什麽情況。
他們實際上沒想到晉國今年會出兵南下,還以爲晉國至少要多喘幾年氣。
考慮到晉國的東邊重新歸附,沒打算服氣的秦國則是被打了個半身不遂,等于晉國不再發生内亂,又能跟楚國繼續玩争霸遊戲了。
而楚國雖然将吳國打得很慘,自身的損失也是非常慘重,再來就是公族與各地封君一再搞幺蛾子,打陳國就是幺蛾子之一,等于楚國自身的麻煩事一大堆,今年北上真的沒打算與晉國拼命。
“宋國叛我,陳國悖我,蔡國亦有不穩,吳有反撲之勢……”楚君熊審摸着自己沒有眼珠的眼窩子,想了想才繼續說道:“晉元戎更替,諸‘卿’無有亂象,三‘軍’南下,陰武西征,列國多者來也。”
瑪德!
怎麽看着晉國好像又行啦?
寡人這邊麻煩事一大堆,不太适合在這個時候跟晉國拼命啊。
伯州犁順着話說道:“獨陰氏便可擊秦,秦遣使往‘洛邑’哭求天子罷止而不得。我觀陳有附晉之舉,鄭獨戰晉,我或可揮師攻陳,以除不服?”
楚君熊審點了點頭,說道:“晉以戰得複山東列國歸附,寡人亦可也!”
啥都甭說啦!
既然鄭國這次那麽勇猛,就讓鄭軍頂在前面試一試晉國的成色,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又行啦。
寡人趁這個機會好好收拾一幫小弟,免得在接下來的争霸中内院一再起火,不能跟晉國好好愉快玩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