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國君姬周十六歲。
元戎智罃六十七歲,中軍佐韓厥六十八歲。
上軍将中行偃三十一歲,上軍佐士匄二十七歲。
下軍将呂武二十六歲,下軍佐士鲂五十六歲。
新軍将魏琦四十九歲,新軍佐解朔三十九歲。
看到晉國領導班子的年齡分布,能大概知道在這一套領導班子形成的初期,爲什麽會有那麽多諸侯國開始跟楚國勾勾搭搭了吧?
固然有晉國剛剛發生大動蕩的關系,使得包括楚國在内的“東方世界”各國都覺得晉國要不行了,晉國的領導班子過于年輕化也是列國看輕晉國的緣由之一。
任何時代的人都有一種固執的觀念,覺得年輕人不夠穩重,超大概率幹啥啥不成,吧啦吧啦之類的負面看法。
在正治這種領域非常依賴經驗,年輕人缺少閱曆,又極易因爲情緒波動出現錯誤判斷,的确是會令人很難高看,普遍是會感到輕視的。
“幸賴有陰武啊!”單公姬朝作爲周天子的使節,出使晉國了。
他是晉君姬周的師傅,來到“新田”立刻獲得了接見。
因爲是代表周天子而來,單公姬朝又是晉君姬周的師傅,肯定不能用得到“谒見”這種形容。
所謂的“谒見”就是報名而入這種形式,會有谒者不斷重複喊誰誰誰拜見某某人。
如果一方的身份高,一再被喊名字再提醒去拜見誰,實際上就是一種侮辱。
因此“谒見”是一種下對上的禮節。
剛才單公姬朝在講晉國近年來的國際局勢變動,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爲晉君姬周描述晉國遭遇到了什麽樣的難題,某段時間又是面對了什麽樣的危局。
作爲老師而言,單公姬朝向晉君姬周提到那些不算是幹涉晉國的内政,算是一種老師對弟子的提醒和教導。
單公姬朝着重講到了呂武率軍重新打得齊國屈服的重要性,認爲齊國的重新屈服意味着晉國東面再次恢複以晉國爲尊的秩序,又提到呂武刻意放任齊國跟魯國、莒國、萊國爆發沖突是一種很有遠見的操作。
這裏需要知道兩個前提,齊國曾經稱霸過,現任齊君呂環是一個非常頑劣的人。
曾經稱霸過的齊國無時無刻不在爲了恢複霸權而努力,注定不會怎麽安份,必然時不時就要搞一些大大小小的動作。
齊君呂環的頑劣會使齊國的在制定國策上充滿不确定性。
這樣一來,出于上上下下的需要或者說心裏躁動,再加上有一個不靠譜的國君,齊國無法也不可能安安分分。
晉國從實際上遭到削弱,與楚國的争霸已經進入低潮時期,東邊的齊國再去跟楚國攪和在一起,晉國很有可能會失去東面的幾個諸侯國。
這一點從魯國和衛國也響應楚國和秦國牽頭在蜀地搞會盟能夠看出來,晉國的東面真的失控了。
呂武狠狠地教訓了齊國一次,使得齊國知道晉國哪怕有所衰弱也不好惹,再放縱齊國在東面亂搞,勢必讓魯國、衛國等等諸侯國知道齊國不是一個安份的國家,進而使魯國、衛國和其餘列國明白一件真理,沒有晉國“主持正義”的現狀下,他們連最基本的安全保障都沒有。
這些事情是已經真實在發生的事實,單公姬朝講出來算是一種事後對呂武所作所爲的肯定,明示提醒晉君姬周,表示晉國有呂武這麽一位“卿”是何等的幸運。
“老師所言甚是。”晉君姬周沒有什麽聽後一臉的恍然。
這位十六歲的少年很聰慧,平時也盡是在琢磨事情,哪怕事情發生時沒反應過來,事後也能将事情想明白。
單公姬朝笑着點了點頭,沒擺出欣慰的态度。
哪怕是弟子,有一國之君的身份擺在那裏,還是中原霸主的國君,該有的身份有别還是要顧着點的。做出一副“我心甚慰”的态度,純粹就是在互相惡心了。
“秦伯遣使往‘洛邑’朝見天子,哭訴晉人無故而攻,‘雍’之旁處處烽煙,黎庶十不存一,舉國上下苦不堪言。”單公姬朝這一次過來就是爲了這事。
晉君姬周很是詫異地說道:“豈是無故!乃是陰武、栎陽琦西征白翟、義渠,偶遇秦軍對陣白翟、義渠。二‘卿’助秦軍敗白翟、義渠,秦公子假意遣使,實爲行刺殺之舉,乃有二‘卿’揮師進擊之事。”
單公姬朝好像剛知道這事似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晉君姬周則是很意外地說道:“寡人已遣韓起往‘洛邑’言告天子,控訴秦國不義、無德罪行。老師竟不知?”
這裏面有大問題啊!
單公姬朝是周天子的直屬公卿,在周王室也有擔任官職,沒道理不知道韓起到“洛邑”的事情。
隻不過,韓起朝見周天子講了一些什麽,消息被封鎖爲前提,真的能讓單公姬朝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假設周天子刻意封鎖了關于晉國攻打秦國的起因,事情就顯得很詭異了。
看單公姬朝的表現出來的神态,好像真不知道呂武和魏琦爲什麽要攻打秦國?
晉君姬周很清楚周王室當下的窘境,說白了就是又窮又沒剩下多少威嚴,心想:“天子又收下秦國的賄賂了!”
事情卻不是那麽簡單。
周天子的确收了秦國的賄賂,并且已經是第二次。
上一次秦國一樣賄賂周天子控訴晉國攻打秦國并割地,請求周天子能代秦國主持公道。
周天子提了一嘴要晉國歸還從秦國占下的土地,晉國這邊“嗯嗯哦哦”地應付了一番,沒可能将吃下肚的好處再吐出去,隻是熄滅了繼續對秦國發動國戰的盤算。
後面,晉君姬周派大臣去“洛邑”聯絡周王室的公卿,意思就隻有一個:是俺們在保護周天子啊!秦國跟挑戰周王室地位的楚國結成同盟,已經成實際上背叛了周王室,周天子怎麽還爲秦國說話?
這一次周天子又在收了賄賂之後站到秦國那邊,并且無視了秦國公子派刺客刺殺晉國卿大夫的事實,晉君姬周有所猜測之後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秦公子現今于陰氏作客。”晉君姬周都無法掩飾自己的憤怒,隻是不好對單公姬朝發作,壓抑怒火繼續往下說道:“後子針對此事供認不諱,刺殺之事絕無虛假!”
他是一國之君,一口唾沫一個釘,容不得單公姬朝不信。
這一下單公姬朝的臉色也變得不好看了。
新登基的周天子到底是什麽毛病?明明很依賴晉國的保護,爲什麽連續兩次跟晉國過不去!
再來,秦國跟楚國結盟已經是一件人盡皆知的事實,而楚國明确就在挑戰周王室“天下共主”的地位,周天子哪根筋不對還一再偏袒秦國?
晉君姬周低聲問道:“天子愛财?”
這幾乎就是指着鼻子在罵周天子腦子有坑,隻是罵得比較委婉。
單公姬朝很尴尬地開始轉移話題。
周王室衰敗之後,又有哪一任的天子不缺錢呢?
曆任的周天子都在想方設法的要錢,隻是真的沒有哪一位天子像如今這位那樣。
曾經的那些天子屬于君子愛财取之有道的類型。
現如今這位天子是來者不拒,并且很是是非不分,甚至到了能無視正治立場的程度。
“楚稱王,天有二日,複問鼎輕重。”晉君姬周不允許話題轉變,一定要讓單公姬朝認識到晉國保持霸業的重要性,接着往下說道:“我霸業若衰,天下共主爲何人也。”
沒提晉國對周王室有多麽尊重的一面,隻是講晉國保持霸業對周王室的重要性。
畢竟,晉國也不是一直對周王室畢恭畢敬,崛起的過程中甚至坑了周王室好幾次。
隻不過,坑周王室這種事情,幹的國家太多太多,要怪就怪曾經幾任天子的腦子不好使。
晉君姬周不提虛的,主要是沒把單公姬朝當成傻瓜來糊弄。
單公姬朝當然不傻,清楚晉國爲什麽要擡高周王室,也知道晉國一旦失去霸業對周王室意味着什麽,隻是很多事情不是他所能左右。
新任的周天子登基已經差不多兩年,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路數多多少少也被窺探出來。
根據單公姬朝對現任天子的了解,沒看出天子到底是在想什麽,隻察覺到天子的腦子好像是真的有些問題。
也就是,周天子沒有表現出明确的正治傾向,純粹是誰給的錢足夠就幫誰把事辦了。
當然,周天子已經努力過,事情到底能不能辦成,不關他的什麽事了。
晉君姬周沒有從單公姬朝這裏得到什麽答複。
實際上,他也沒奢望自己這個師傅能給什麽答複,隻是借師傅的嘴警告周天子不要太過份了。
兩師徒再聊了一下其它事情,見面算是結束。
晉君姬周找來一母同胞兄弟楊幹,說道:“你往陰卿處而去。若陰卿可來,請來一晤。”
也就是他手裏能用的人太少,要不邀請大臣過來見面這種事情派自己的弟弟去,某種程度上來講真不是那麽合适。
沒有多久,呂武來了。
一塊過來的還有正巧碰上的趙武。
兩人見到國君行禮,再分别就坐。
國君沒有一開始就說正事,問了呂武一些關于向北開拓的事情,又問趙武遷徙的諸事。
陰氏向北開拓是從八年前就開始了,隻是在前兩年才公布于衆。
以目前諸夏各諸侯國的立場,打狄人、戎人算是一種正治正确,沒人會因爲陰氏一再去找狄人或戎人的麻煩,張嘴就是閑言碎語,相反提到的時候要贊揚陰氏幾句。
周王室陣營下的各個諸侯國還有另外一種正治立場,以晉國爲首的聯盟打楚國也是一種正确。
隻是随着楚國很難啃下,甚至随着楚國有反推中原的可能性,越來越多中原列國開始不拿楚國當異族來看了。
這個道理就是所謂的兩面性,打不過你,那就承認大家其實是一樣的人;能打得過,tui!你這個該死的蠻夷。
另外一個,晉國需要吳國給楚國搗亂,沒任何心理負擔就将吳國納入大家庭了。
“秦君遣使朝見天子……”國君将之前從單公姬朝那裏獲得的信息講出來。
呂武一聽:哦嚯!這樣的周天子很可愛呀?隻要給錢就能不顧是非,我是不是某天能利用上?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田氏代齊和三家分晉都是周天子給開的“後門”,才讓兩件事情成爲既定事實,某種程度避免了其餘諸侯國的入場?
國君看到呂武臉色平靜,心裏暗自肯定,想道:“陰武明辨尊卑是一件好事呀。”
在他們看來,周天子哪怕十足的混賬,罵肯定是不能直接破罵的。
哪怕周天子再混賬,隻能用勸谏的方式來應對,要麽就幹脆直接無視,算是大家夥給周王室留下的最後臉皮了。
國君要是知道呂武想的是某天給周天子足夠多的錢,換取承認陰氏取代嬴姓趙氏成爲秦國之主,乃至于玩分晉或代晉,不被當場氣死,絕對要撲上去跟呂武拼了。
哪怕是不玩取而代之,選擇以一家建一國,其實都夠晉國受的。
而某個家族脫離哪個國家玩獨立自主其實存在法理性,狐氏就是屬于這種情況。
狐氏可以給晉君當臣子,也能脫離晉國成爲一個國家。
國君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呂武,問道:“陰氏或可尋韓氏?”
什麽意思呢?
晉國這邊負責跟周王室溝通的是韓氏,國君有什麽事情想跟周王室溝通都不能避免韓氏,陰氏想讓周天子不要再搞事一樣繞不開韓氏。
呂武完全能夠聽懂國君想說什麽。
無非就是,秦國能賄賂周天子,晉國/陰氏也可以。
呂武說道:“謝君上美意,武不日便尋中軍佐,必使天子知曉秦人之奸詐。”
國君颔首,心想:“陰氏果然還是會夥同魏氏繼續打秦國。”
這個對晉國沒壞處,甚至能夠起到一定的穩定作用。
國君笑着說道:“陰卿若有閑暇,多與公族走動走動。”
呂武臉上的笑容很真誠,說道:“正有此意。”
不就是帶上公族一塊發财嗎?
隻要國君不阻止陰氏北拓和西侵,帶公族一塊玩又算得了什麽。
作息全亂套了!痛苦,郁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