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國君很早之前就一直在默默觀察晉國了。
栾書當政時期的晉國,前期和後期内部傾軋不斷,中期其實還是相當不錯的。
别看郤氏那麽嚣張和跋扈。
他們真的有嚣張跋扈的資本。
幾次晉國對外發動戰争,作爲戰場頂梁柱的不是哪個家族,就是郤氏。
栾氏在戰場上的表現也從來沒有拉稀過,甚至有過高光時刻。
作爲老牌卿位家族的智氏、中行偃和韓氏、範氏?
他們可能是在郤氏能打的遮擋下,沒有給人眼前一亮的表現。
同出荀氏的智氏和中行氏,甚至因爲“邲之戰”的戰敗,給人一種随時會拉胯先入爲主的印象。
别人不會去看是不是先氏拖累荀氏,隻知道“邲之戰”對晉國來說是大敗,也是恥辱。
範氏一直以來在戰場的表現都是中規中矩。
什麽叫中規中矩?
沒有什麽特點,講的就是人多、錢多、糧多。
從來沒有獲得過值得炫耀的大勝,也沒有曆經過不應該遭遇的慘敗。
這樣的軍隊值得信賴,可是别想着拿來力挽狂瀾。
韓氏?
國君思來想去,印象中韓氏曆來隻是起到輔助作用,經不起強度高的鏖戰。
現在栾氏和郤氏都沒了。
晉國在戰場上值得信賴的軍隊也跟着沒有了。
新的卿位家族沒有證明自己的軍隊能打之前,别怪國君心裏有點慫。
那可是要面對另外一個霸主國!
國君說什麽也不願意自己即位後一跟楚國較量,第一場是得到慘敗。
他看向了看上去很自信的智罃,心中想道:“元戎真的可以嗎?”
智罃履任元戎也就兩個多月,暫時能看出協調國中貴族的能力不錯,其餘是看不到更多的。
比較要命的是,國君一直看不太懂韓厥。
他很喜歡韓厥的安分守己,卻又認爲韓氏之所以安分守己是因爲家族實力不夠。
這麽想有錯嗎?
好像也沒什麽錯的樣子。
其餘幾個“卿”吧?
國君大體上是了解到一些的。
評價完各家軍隊特色,是不是該講一講幾個“卿”的品性。
上軍将中行偃原先是作爲栾書一條咬人不叫的狗,近期則是萎靡了下來。
上軍佐士匄太年輕,爲“卿”之後的各種表現比較稚嫩,并且顯露出貪婪又吝啬的一面。
實際上已經是晉國最爲強大的家族,家主十足貪婪又吝啬,對國家真的是一件好事?
國君并不那麽認爲。
他在無數個夜晚進行祈禱,懇求上蒼壓制士匄的貪婪,不要讓範氏變成另一個郤锜。
晉國要是再出現一個如郤锜的“卿”,悲劇是百分百會上演的。
下軍将呂武?
國君看得出呂武是一個懂得進退的人,一再觀察下來認定沒有錯誤。
他看到了呂武進取又守規矩的一面,同時發現呂武更多的精力是用在自身的家族。
以目前的社會觀以及價值觀,人首重自家肯定是沒什麽錯的。
關鍵是國君納悶呂武也太會交際了一些,沒有堅定的立場,無法判定一旦需要的時候能不能依靠。
品性無法決定一支軍隊的戰鬥力,卻能判斷在遇到事情後,個人會采取什麽樣的反應。
初回晉國時,國君表現出了強力的一面,等真的即位又軟了下來。
正是因爲他發現,真沒有能夠無條件信賴和依仗的人,不好繼續強勢的任性自爲。
至于說公族?
公族之中有能力的不多,大多是庸碌無爲之輩。
國君也看清了祁奚。
一個面對艱難局面就想退縮,退之前還給自己兒子求福利,要慶幸及早看清真面目,不是等十萬火急才發現靠不住!
觀察來又尋覓去,國君突然發現魏琦值得留意。
隻是有一點,國君察覺到魏氏近期跟陰氏的關系有點怪,想操作點什麽不是好時機。
在國君的預設方案中,智罃和韓氏應該聯合起來壓制範氏,陰氏和魏氏又要成爲一個陣營來保持卿位家族的平衡。
解氏?
國君發現解朔全程低着頭,對于什麽一概不發言也不參與。
“元戎從未表現出過軍事上的傑出能力;中軍佐看似性格強硬,卻是一個極易于妥協的人。這樣的人,怎麽能奢望有軍事才能。”國君臉色有些抑郁地掃視其餘人,想道:“看樣子除卻下軍将,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呀!”
不怪國君那麽想。
新的領導班子裏面,智罃、韓厥和中行偃算是老牌選手。
以前有栾氏、郤锜、郤犨和郤至在,内政和軍事輪不到智罃或韓厥、中行偃去表現。
國君對智罃、韓厥和中行偃的印象,隻能從這一次内戰的表現來評價。
從頭到尾沒參與内戰的韓氏已經被定義爲安分守己。
說白了,國君就是覺得韓氏沒有作爲卿位家族該有的攻擊性,不奢望對外就能變成虎狼,再來就是真沒聽說韓氏有多能打。
中行偃就更不用說了。
國君一想到中行偃連攻打人心惶惶的苦成氏都打不過,怎麽可能奢望更多。
隻有呂武統率的那一路打出摧枯拉朽的戰績。
不管是怎麽打,能摧枯拉朽就代表有能力!
另外一個年輕人,也就是智氏的智朔,好像在這一次内戰中的表現算是可圈可點?
“智伯,朔随軍否?”國君帶着希冀問了一句。
智罃本來是跟韓厥以及中行偃、士匄在低聲商讨兵力搭配,一聽轉頭看向國君,臉上帶着十足的困惑。
而名也叫朔的解朔擡頭看一眼國君,明白講的是智朔,重新低下腦袋思考人生。
“朔?”智罃真心不明白國君爲什麽問起兒子,心想:“我是帶上好,還是不帶好啊?”
國君開始贊揚智朔在内戰中的表現。
智罃一聽懂了,卻也惱了。
什麽意思啊!
不信任老夫的軍事能力???
“我兒需留‘智’。”智罃一開始就沒打算帶智朔南下。
剛剛肥了一波,很多後續需要處理的。
家主出征,留下繼承人鎮守封地,很合情合理的啊!
國君一聽沒掩飾失望,心裏更擔憂智罃到底能不能行了。
他轉頭看向呂武,問道:“下軍将許幾日方可率軍南下?”
這馬上就要下雪了。
出征沒幾次,三次待在野外……,還是四次?
反正是受夠了冬季出征。
呂武想了一下,答道:“下軍、新軍行軍至‘王野’必是深冬,或需來年春暖?”
老兄啊!
下達命令需要時間來傳遞。
集結部隊同樣需要時間。
沒那麽快的。
再則,你要是沒過問一嘴,信不信等明年才開始調動部隊?
看看士匄和魏琦的臉色,是不是變得有些不自然?
隻要不是不問世事,誰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年都不會好過。
季節的不同,集結軍隊的成本會不一樣。
連續幾年冬季用兵?
對外用兵沒有收獲,信不信過幾年要内部逮住一家來殺肥,不然日子會過不下去的!
國君看到幾個“卿”都是用怪異地目光打量着自己,忍不住心中一涼。
“寡人不熟軍事。諸卿自理罷。”他盡量讓自己的臉色看上去更正常一些。
智罃立刻說道:“君上,軍可陳于‘王野’,派人大肆宣揚我軍南下,穩住宋國,恫吓楚、鄭。”
韓厥補了一句,道:“召喚諸君聽成,亦需諸侯所部前來。”
另一邊。
呂武看到士鲂和魏琦都在給自己打眼色,笑着對兩人搖了搖頭,不想這時候給國君找更多的不自在。
剛才已經說啦。
急趕也是下大雪的時候才能趕到“王野”進行集結。
要不等冰雪融化?
國君不知道聽懂了沒有。
想講得更清楚,完全可以等一下再彙報嘛。
他們絕對想救援宋國,一點故意拖延的意思都沒有。
隻是,真的需要時間來調動部隊以及物資。
宋國已經夠慘。
幸好冬季降臨。
以楚國爲首的南方集團,他們就是心裏再迫切,還能冒着大雪紛飛一路攻城?
所以,宋國撐到來年絕對沒有問題的。
如果以楚國爲首的南方陣營真的不顧季節的不合适,頂着各種非戰鬥減員,以及用更大的代價進攻?
但凡是一個晉國人,都要昂天發出暢快的大笑。
不是笑話什麽。
楚國陣營真的那麽幹?
明年晉軍南下,也許能将他們打出屎來。
稍後。
呂武私下找到機會跟國君解釋了一波。
國君暗自羞愧自己果然對軍事不熟,也惱怒智罃和韓厥怎麽不講清楚,有些埋怨又像是鼓勵地對呂武說道:“寡人若有疏漏,卿可不避場合。”
話是那麽講。
不同的場合,相同的話,講出來的效果可能是兩種結果。
真·傻子才當着衆人給領導落面子。
國君還是有些慌,說道:“依卿所言,魚氏必亂‘彭’,楚軍如何不攻?”
呂武說道:“魚氏亂‘彭’将使楚公子喜懈怠,進而輕視宋國。”
國君思考了一下,覺得呂武說得不無道理。
呂武又說:“若楚軍得‘彭’急進,冬季攻勢至多攻抵‘商丘’。宋人頑強,又遭滅國之危,敢不拼命?”
話題兜兜轉轉回來。
楚軍真的不顧季節劣勢展開一路強攻?
宋國肯定不好受。
即将南下的晉軍做夢都會笑醒。
國君莫名期待楚國等聯軍真的犯傻,就是感覺有點對不起宋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