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武跟着韓起急匆匆去見韓厥。
一路上,他們沒有見到什麽亂象。
這樣其實是有點不像晉國了。
以前“卿”之間互相攻殺,中小貴族必然逮住機會,來個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使得局勢每每越演越烈。
這一次可能是國君爆發得太突然?
事實上也是!
沒見栾書都猝不及防了嗎?
其餘多數的“卿”還是得到呂武的通知,才知道說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他們第一時間露出了驚訝或愕然的表情。
顯然也是沒有想到國君會那麽莽。
大家都沒有料到,肯定是來不及布置,又搞不清楚狀況,想有動作,肯定是有諸多的顧忌。
他們要先确定能夠自保,再窺探外面的情況,好判斷到底能不能做點什麽。
這樣一來,脆弱的平靜得以保持。
呂武與韓厥的見面地點是在韓氏的府宅。
他過來後,與韓起一塊來到了一個大廳。
裏面不但韓厥在,韓無忌以及一些韓氏的家臣也在。
韓厥對呂武敢于孤身一人進入韓氏府宅核心位置,還是感到放心和滿意的。
說明呂武心裏沒鬼,又對韓氏有着充足的信任,是不?
然而,呂武身穿重甲,腰間懸着戰劍,後背交叉着兩柄斧頭,還有一個有十根标槍的匣子。
這麽一副金屬人外加移動武器庫的配置,他有信心進得去就一定出得來。
沒人去提解甲的事。
呂武看到韓厥,行禮說道:“甲胄在身,不便就坐。上軍佐若有吩咐,還請道來。”
“喚我大大罷。”韓厥破天荒地講了這麽一句。
也就在上一刻之前,韓厥從來不讓呂武以親戚關系相處。
呂武尤記得第一次喊韓厥“大大”,韓厥是一臉的不高興。
當然,那個時候是在軍營。
從那之後,呂武就沒再強求。
“今夜幸賴有你,否則後果難以預料。”韓厥看上去很疲憊,應該是精神上的疲憊,不是身體的。
呂武靜靜地聽着,等待後續。
韓厥又說:“栾書已入宮城。此事,除非衆家一緻,否則難以轉圜。”
到了這一地步,誰還會去保國君嗎?
沒有任何一家想落個郤氏的下場,等于沒有貴族會去爲難栾書。
他們甚至巴不得栾書将那個肆意妄爲的國君給解決了。
“無罪而誅,國君亦不能。”呂武重複了栾書說過的話。
他還是希望韓厥趕緊有事說事的。
很多事情還沒有處理。
最爲迫切的是郤至那邊。
老呂家将郤至從屠宰場救出來,卻是進行了控制。
如果郤至逃走的話,不等于好事變成壞事了嗎?
雖然隻有不到兩個“旅”,但城外可是有郤氏的武裝,一旦郤至逃到了軍營,會發生什麽後續?
當然,更大的可能性是,郤至要去軍營的途中被截殺。
一切隻因爲栾書才不會忘記這個細節,必然是會在各條道路有所布置。
而現在,郤氏在城外的軍營已經遭到了栾氏、中行氏和範氏的大量士兵圍堵。
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的郤氏武裝,他們之前剛剛發生内部混亂,再發現被栾氏、中行氏和範氏圍起來,感到極度緊張的同時,很迫切能夠得到來自上面的命令。
事情沒有辦到之前,呂武也沒有把握到底能不能救出郤氏一叔二侄的某個誰。
他對後續倒是有了安排,隻是需要親自跟郤至見上一面。
韓厥輕飄飄地說道:“衆家圍攻郤氏已成定局,老夫不願參與。你若有所需,韓氏可爲助力。”
這麽好的機會,韓氏竟然要放過???
呂武猶豫了一下,說道:“來前,元帥有言,陰氏攻‘随’,智氏攻‘溫’,其餘各地想必亦有安排。”
韓厥眉頭皺了起來。
這是栾書沒拉上老韓家咯?
而事實上,栾書找到韓厥沒聊幾句就被嗆,還真沒給韓氏分塊肉。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栾書沒有分肉的關系,才導緻韓厥不想參與攻打郤氏。
又或者,韓厥早就決定不參與這次内亂?
他消化了呂武說的話,沉吟了一聲,說道:“我決意韓起往‘單’而去,迎歸公子周。”
一句話讓呂武情不自禁地愣住。
先有智罃第一時間想到公子周。
現在韓厥也是相同的意思。
呂武不知道的是,人在宮城的栾書在控制國君姬壽曼之後,與中行偃、士匄進行了商議,也是想要将公子周接回國。
這些“卿”怎麽想的都是将公子周接回來?
晉國在國外的公子,年齡方面并不是公子周最小,比公子周年紀還小的公子,是有那麽幾個的。
如果按照距離來算,不少公子離晉國其實比公子周還近。
以血緣關系的遠近來判定,公子周與晉景公這一脈也不是最近的。
那麽,事情就有點意思了。
衆“卿”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誰,是公子周。
他們的默契就那麽好?
還是有什麽其它的原因?
呂武說道:“智伯此前亦覺當迎歸公子周,下令武前往迎接。”
以從屬的關系來看,智罃給呂武下令完全沒毛病。
要說有點什麽問題,隻剩下智罃有沒有跟其餘的“卿”進行商議這一點。
看韓厥的反應?
很明顯智罃沒跟韓厥進行過商議。
韓厥說道:“如此,你與起同去。”
好家夥!
這樣搞,呂武至少獲得了兩位“卿”的背書了。
呂武說道:“今上仍在,武以爲此事宜緩不宜急。”
韓厥用怔怔的眼神看着呂武,過了一小會發出一串笑聲。
誰都認爲栾書不會留現任國君,幾位“卿”迫不及待想要有所行動。
想法上肯定沒有錯。
他們也是爲了晉國能早早有君主,不至于攤子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想要扶立新君,展開該有的談判,重新讓晉國穩定下來。
當然了,少不了盯着那份從龍之臣的功勞。
可是現任國君姬壽曼的處置結果還沒有出來啊!
做事情總要講個前後順序。
一旦迫不及待去迎歸公子周,不等于對國君姬壽曼的處置,是他們一緻認可的嗎?
那麽一搞,鍋就要大家夥一塊背啦!
呂武從韓氏府宅離開,回到自己的府宅。
半路上不是沒人來找,隻是呂武并不想有太多的耽擱,該有的交談會有,邀請去哪則拒絕。
“主。”淩已經等了很久,看到呂武急聲說道:“新軍将久候,多有激烈之舉。”
能理解的。
誰碰上了這種事,還能保持冷靜?
呂武來到一間密室,人剛站穩就有一道身影撲了上來。
“陰武!”郤至成了披頭散發的模樣,身上衣服也撕破了不少,聲音嘶啞而又幹澀,低沉聲道:“你欲如何!”
要拽就拽呗。
本身百五六十斤,武器和甲胄近百斤,合起來就這些重量,慢慢拽。
呂武問道:“武拒絕國君之令,聞郤氏有難,片刻不敢逗留,率兵援救郤氏,殺長魚矯、清沸魋,救出新軍将。新軍将以爲,武欲如何?”
郤至松開了雙手。
呂武沒有任何的假惺惺,直接說道:“栾書已将郤氏各邑分食,隻待一家首動。圍攻郤氏便在眼前,新軍将想必了然?”
郤至應該早就想清楚了,問道:“陰氏分食何處?”
呂武答道:“‘呂’地之旁。”
郤至說道:“書來,刀來。”
啥都甭說了。
不用呂武率兵去打。
老夫直接寫下文書,想要哪塊,就完完整整地得到哪一塊。
這不是什麽交易,隻是還了呂武救援之恩。
郤至十分平靜地說:“郤氏食邑多也,陰氏除‘随’,或可再得老夫之‘溫’,‘駒’、‘苦成’、‘蘇’、‘董’、‘賈’、‘原’、‘苗’……皆可也!”
後面這句與任何恩情無關,是明擺着的交易。
晉國的國内或是國外,都知道郤氏的封地很多很大。
聽郤氏念了那麽一大串的地名,會更清晰地知道郤氏的封地到底有多大,又都是哪些開發完善的地方。
“我之一脈不可留,陰武迎歸呂氏一脈,扶其得保;另有郤溱一脈……”郤至交代了非常多。
這個呂氏是呂甥,也就是很早之前去了秦國當人質的郤氏旁支一家。
郤溱則是苦成氏的一員。
過程中,呂武隻是安靜的聽着。
很明顯的就是郤至知道他們這些當過“卿”的直系血脈保不住了,連帶他自己也絕對會是一個必死的結局,希望郤氏的一些旁支能夠得到保存。
爲此,郤至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這個倒也符合現在的社會價值觀。
另外有一個可能性,也就是郤至想到了趙武的複立。
有這麽一個例子在,郤氏未必沒有重新複起的那一天。
真的到了郤氏能夠複立,郤锜、郤犨和郤至的血食不但不會斷絕,家族也得以延續下去。
說白了就是,某一天會有郤氏的血脈過繼,成爲郤锜、郤犨和郤至的子孫後代,重新扛起他們三家的大旗。
呂武聽完,說道:“武盡勉力爲之,隻是……”
郤至立刻接話,道:“但說無妨。”
“武一人難以成事,需智氏、範氏、韓氏、魏氏相助。”呂武沒說假話,想達到郤至的期望,少不了這幾家的幫助。
郤至說道:“自無不可。”
那麽,郤至是不打算垂死掙紮,接受了栾書帶來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