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并不是知道越多的事情越好,知道了一些秘密反而會有殺身之禍。
那一句“你知道得太多了,所以該死”真不是什麽梗,是一件殘酷的真實。
有些秘密不知道也就罷了,一旦知道想脫身都脫不得。
呂武内心開始破罵栾書是個老陰逼!
他人在呢!
老呂家與郤氏的關系,哪怕是有郤锜這個作死小能手一再搞神奇操作,還是維持表面上過得去的場面。
這不,國君聽到栾書那麽說,臉上帶着一絲喜悅,下意識看向了呂武。
“陰武以爲呢?”國君真不傻,是在逼呂武表态。
所以了,一些話沒聽見也就罷了,聽到很容易被架起來!
栾書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看呂武的眼神裏隐藏着得逞的滿意。
“君上,臣爲晉臣。”呂武不能沒表示。
郤氏是晉國的卿位家族,還是一門三“卿”啊!
有點腦子的人,誰會相信他們巴不得晉國完蛋?
能幹得出這種神奇操作的人,怎麽爬上高位的?
一個兩個會是傻子,能坐穩位置的不會全是傻子吧!
正治上的競争遠比其它更加殘酷。
誰都盯着對方,真有傻子的話,該是爬到一半被人一腳踹下去,再挖個坑給埋了。
曾經隻是表現得稍微有些傻的趙氏,一家子的墳頭草絕對已經超過兩米高。
郤氏作爲晉國的利益既得階層,盼的應該是晉國越來越好才對。
晉國好,他們也會跟着水漲船高,不香嗎?
他們要是真的勾結楚國,不會是抱着弄殘國家爲目标,想針對的人是誰,用膝蓋骨都能想得出來了。
栾書見國君沒有勃然大怒有些意外,控制不住用審視的目光觀察國君。
而國君對呂武的表态并不滿意。
寡人剛才已經許諾會給老呂家足夠的好處。
有點正治智慧的人,怎麽都該抓住機會,表現出感恩戴德的模樣吧?
怎麽能反應這麽平淡!
他轉念一想:“陰武這樣倒也不錯,不用擔心他成爲某個家族的利刃。”
“元帥。”他看向栾書,說道:“寡人不可因元帥一人之言處置郤氏。”
栾書再一次意外了。
國君沒有大怒,表現出絕對的理智,甚至都知道反将一軍。
确定國君沒有被掉包?
爲什麽看着有點一國之君該有的城府了呢!
得出這個結論的栾書心情很複雜。
他都七十好幾了,其實再蹦跶也沒有多少年,沒想過死前會放棄權力,内心裏則是希望國君多少能靠點譜的。
隻是希望能靠點譜,并不希望國君有多麽優秀,要不貴族階層就該痛苦了。
“臣聽聞郤至過王野遇周公子,與之密會。”栾書這不是在丢炸彈,是在丢核彈。
果然!
國君臉色一下子變了。
郤氏單單聯系楚國并不是多麽大的事。
至少在曝出郤氏聯合楚國想對付誰之前,真的不是什麽大事。
幾個卿位家族都負責跟一些列國展開邦交,隻要沒有賣國的實際行爲,算是一種功勞,并不是什麽罪行。
現在什麽情況!?
郤氏不但聯系楚國,還跟公子周有過密會???
這尼瑪……
寡人忍不住了啊!
充當背景牆的呂武确認了一件事情。
這個老陰逼已經赤膊上陣,擺出不搞死郤氏滿門絕不罷手的架勢。
栾氏與郤氏是矛盾不小,之前也沒有到隻能活一家的地步。
呂武開始思索,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導緻栾書非搞死郤氏不可。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這一場“鄢陵之戰”爆發之前,栾書的權威已經遭受到郤氏的挑戰,不再有說一不二的威勢。
在“鄢陵之戰”爆發之前,栾書多次表達不想打的意思,偏偏每次郤至都堅決要打。
作爲中軍佐的士燮也多次反戰,算是爲栾書分散了一些火力。
栾書是元帥、執政和中軍将。
士燮是中軍佐,還是元帥、執政和中軍将的順位接班人。
現在,晉軍獲得了“鄢陵之戰”的勝利。
栾書和士燮之前的表現卻是很拉胯,眼光不行已經被實錘,智商方面難免也要遭受質疑。
他們不能否認“鄢陵之戰”對晉國的重要性。
但凡是有點智慧,誰看不出“鄢陵之戰”是晉國的一個轉折點?
要是打輸了,其實對晉國來說也就那樣。
反正“邲之戰”晉國已經輸了一次,頂多也就證明晉國已經不行,沒有更壞的結果。
一旦打赢了“鄢陵之戰”卻是另外一種意義了!
取得“鄢陵之戰”的勝利,代表晉國不是不行了,上次“邲之戰”隻是一個意外而已。
隻要晉國貴族能精誠團結,重回巅峰隻是時間問題。
畢竟,這一次“鄢陵之戰”的含金量十足。
所以一再力主開戰的郤至必然要光芒萬丈,進而使郤氏的威勢更足。
這樣結果也就很明顯。
栾書和士燮的無能,承托起了郤至的果決與睿智。
卿位的第一和第二一起拉稀,排位第三的郤锜卻得到加持,能不使栾書爆發極度的危機感嗎?
呂武聯想到士燮的作爲,清楚栾書必須做點什麽,要不郤锜的上位也就是下一次卿位輪替的事。
這不是取決于栾書、士燮或郤锜,會是除了栾氏……,可能還有範氏,之外所有貴族階層的選擇。
以士燮行事作爲,超過八成的機率會接受。
看栾書一直以來的表現,再聯想到栾氏與郤氏的矛盾,他絕對是要掙紮。
這樣一搞,除開栾氏之外,整個貴族階層的意志無法得到伸張,栾氏就是下一個趙氏。
有了強烈危機感的栾書想要借國君去處理掉郤氏,很是順理成章。
軍帳裏的人看着暴跳如雷的國君,不算呂武,其餘人無不是盡力在掩飾笑意。
呂武暗中觀察下來。
作爲老陰逼的栾書盡管繃着臉卻在伸展眉頭。
胥童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他家與郤氏的大仇人盡皆知,心中喜悅該笑就笑。
長魚嬌以及清沸魋要含蓄一些,勾起的嘴角卻很能表明态度。
達到目标的栾書在離開前,很有深意地盯着呂武看了一小會。
他沒有多說什麽,離開後派了個絕對的心腹去追楚共王熊審,名義上是要進行賠罪。
理由都是現成的。
楚共王熊審畢竟被射了兩箭。
栾書是晉國的元帥、執政和中軍将,假惺惺地派人賠罪,很符合當下的禮節。
他才不會傻乎乎地直接跟楚共王熊審勾結,吩咐心腹利用話術讓楚共王熊審得知晉國内部矛盾卻是很輕易能夠辦到。
楚共王熊審年輕卻是一個雄主。
即便楚共王熊審沒聽栾氏家臣出話外之意,難道楚國的衆臣中就沒有一個聰明人?
栾書離開沒有多久。
呂武也找了個理由向國君告辭。
回到軍帳,他讓裏面的人退出去。
“栾書這是要搞大事啊!”他閉着眼睛深思,想道:“我之前也一再向姬周釋放善意,甚至還多次資助,會不會被牽扯進去?”
用膝蓋都能想得出來,國君接下來肯定會調查姬周那邊的情況。
呂武見姬周,包括進行資助,肯定是要被國君查到的。
他不太确定國君會有什麽态度。
要說後悔?
那肯定也是不後悔的。
不是什麽男子漢大丈夫的事。
好不容易記得關于這個年代的一些事情,知道姬周會是下一任晉國的一國之君,卻是沒提前去抱大腿,會被當成傻子的吧?
既然幹都已經幹了,後悔個什麽。
呂武現在應該做的是思考一旦國君發現,怎麽才能避免被打擊。
“存,你前去拜會溫季……”他對着葛存一陣吩咐,大體上就是将親眼所見和親耳所聞,沒幹什麽加油添醋的多餘事,讓葛存轉告郤至。
“若需選邊,臣以爲當選元帥。”葛存說得非常慎重。
呂武卻說:“我非選邊,亦有把握,郤氏不會妄動。”
葛存或許不缺智慧,可是他的地位階層就那樣的高度,露出了一臉困惑。
“此番獲勝,郤氏聲望必然見漲。駒伯(郤锜)沖動易怒,苦成叔子(郤犨)老謀深算,溫季(郤至)謀而後動。”呂武頓了頓,看到葛存臉色變成恍然大悟,才笑着繼續往下說:“便是駒伯有所舉止,苦成叔子與溫季必然奉勸緩而圖之。”
情況沒發生意外的話,郤氏明明能聲望“蹭蹭蹭”地往上漲,需要做的也就隻是穩住國君罷了。
他們立即跟栾書撕破臉才是下策。
一切隻因爲栾書要點臉或不要臉,顯露出沒有長遠目光,年紀擺在那裏,怎麽都該給其他人讓位了。
栾書要是不讓位,其實也能死皮賴臉。
就看郤氏的腦容量夠不夠。
要是郤氏有聰明人,懂得爲晉國的貴族階層找好處。
到時候,栾書不讓位,整個晉國階層會将栾書從寶座上推下去。
呂武很懷疑郤氏能給晉國貴族階層找好處。
不是郤氏沒人想到這層。
完全是郤氏吃相曆來很難看。
這樣一來,呂武認爲郤氏和栾氏會形成僵持。
他覺得,整個晉國隻有國君才是唯一不受控制的不穩定因素。
“姬周是什麽時候即位的來着?”他想到這個,猛然間有點反應過來了!
現在的國君很年輕,看着身體還倍棒。
他記憶中姬周也是很年輕就成了晉君。
這樣事情就很明顯了!
現任國君的身體沒看出有什麽問題。
姬周卻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即位。
呂武渾身一個激靈,想道:“國君是突發暴斃,還是被誰殺的?”
在接下來,他會很低調,甚至還會幹點其餘貴族覺得荒唐又好笑的事情出來。
道具都是現成的。
楚軍營盤那邊,好多儲藏糧食的筒倉擺着。
一些筒倉被破壞,引來了數量極多的麻雀。
它們簡直是爽翻了,能夠肆無忌憚地吃。
“陰武在作甚?”郤至臉色比較陰沉,提到呂武的時候才嘴角勾了一下,算是在笑了。
蒲元臉色比較怪地答道:“陰武子每日往來運糧,晝夜不曾停歇。”
郤至知道啊!
他就是想搞明白呂武爲什麽那麽做。
這裏得到糧食,千裏迢迢運回去,不劃算吧?
他聽說,呂武覺得自家人手不夠用,還去找魏氏和智氏借人。
“陰武爲何不尋韓氏?”郤至話鋒一轉,吩咐道:“你問陰武,可要老夫助力。”
蒲元很清楚郤至想拉攏呂武不是一天兩天。
也就是“鄢陵之戰”爆發前,郤至還在計劃怎麽毀掉呂武。
結果近期郤至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對呂武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這個是郤至沒将呂武派遣葛存來告密講給蒲元知道。
他甚至都沒有告訴自己的堂兄和堂叔。
隻因爲郤锜的脾氣着實太暴躁,知道了必然立刻爆發。
郤至連郤犨都沒告訴的原因隻有一個,打算回去了再詳細商讨。
而呂武那邊的确沒找韓氏幫忙。
韓厥不想親近,甚至對呂武表現出了排斥。
呂武何必硬要貼上去?
倒是趙武知道呂武這邊缺一些工具人,帶着自家的人手過來幫忙,幫着幫着卻變成在替自己搬糧食。
老趙家也不富裕啊!
是不是?
同時,所有人最爲關心的事情卻是沒有着落,搞得他們都沒心情看呂武的笑話。
國君遲遲沒有通過栾書做好的軍功評定,分配戰利品的事情自然也就無法進行。
本來打赢“鄢陵之戰”是一件挺值得高興的事情,被國君這麽一搞,喜悅指數直接被一個腰斬。
軍營中開始有傳言。
講的是大家沒按照國君的命令拆掉營帳開拔,使得國君有了小性子。
另外,國君認爲這一場“鄢陵之戰”是在他的指揮下獲得勝利,國中的貴族應該對他有更多的尊重。
爲此國君很是訓斥了一再将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的郤锜,話還講得非常不好聽。
雖然國君隻是過來,一點什麽屁事都沒有幹。
他卻是挂了個總指揮官的名頭。
這樣一來,說“鄢陵之戰”是在他的指揮下獲得勝利,好像沒什麽毛病?
畢竟,總指揮的名頭真的是國君挂着。
史書進行記載,會寫是在國君的領導與指揮下,晉國在“鄢陵”打赢了楚共王熊審率領的軍隊,獲得“鄢陵之戰”這一場戰役的勝利。
其實這樣挺合情合理的。
比如,明明是楚國的全軍不給力,才導緻楚國輸了“鄢陵之戰”。
這一局,隻因爲楚共王熊審親自出征,打輸了之後,最大的鍋肯定是扣在楚共王熊審的腦袋上。
承擔起多大的名頭,就要接受成功或失敗産生的名聲,怎麽看都沒毛病。
就好像數百年之後,始皇帝統一了六國,少了秦國六代之君的努力,還有當代文武百官與士兵的拼搏,始皇帝一個人能幹出那樣的偉業嗎?
單獨一個人,明顯幹不出那種偉業的。
不是說始皇帝不牛逼,他當然無比的牛逼。
而始皇帝的牛逼,是坐在那個位置,無數次選擇中,選對了人,做對了事。
别以爲,每一次選對了人和做對了事很簡單。
真的要是簡單,是個人都會光芒萬丈。
時間又再繼續往後推,能找到更多成功和失敗的例子。
沒有例外的是,誰是首腦,就要享受美譽,或是接下失敗後的鍋。
現在的一國之君無論再怎麽荒唐,該有的節操卻還是有的。
他們幹不出好事自己占,禍事讓人背鍋的事情。
當然了,這跟現在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年代有關。
一國之君的權力沒後世那麽大。
再來是,其餘人也不會允許一國之君那麽沒節操。
撤退中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楚共王熊審,沒有半點猶豫地接下了戰敗該承擔的責任,少不了痛罵醉酒誤事的子反。
然後,參與“鄢陵之戰”的其餘楚國衆臣,一個個開始了自我檢讨,該背的鍋老實背起來。
他們一緻發誓,一定要雪恥!
楚共王熊審看到衆臣這般,一顆因爲戰敗變得有些冰冷的心開始有些熱乎了。
就是,特麽傷口好疼啊!
栾書派出的心腹追了上來,求見之下成功得到谒見。
爲了某些目标,楚共王熊審很怕疼,還是收拾出有王者氣象的打扮,正坐聽取了來人的道歉。
這人用心觀察楚共王熊審的精神狀态,一邊講着一些廢話,就等着有人能問一些關鍵詞,好透露出晉君姬壽曼對郤氏已經感到無比忌憚。
軍事能力平平無奇的子重,正治能力方面則是業務不錯。
他稍微試探了一下,發現栾書派來的人比較配合,三言兩句就将想知道的情報給套了出來。
當然,他不會是來人說什麽都信。
等待栾書派來的人退下。
子重說道:“王上可遣人面見晉侯,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楚共王熊審怎麽可能不研究晉國?
他清楚晉國的傳統藝能,爽快地應下子重的建議。
一件插曲過去。
事情幹了,會是怎麽樣的後續,楚國會時刻關注。
楚共王熊審問了損失,聽後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信心滿滿地過來。
隻是打了兩戰而已。
出征時二十多萬人,還沒撤回到國境内,丢了十三四萬人。
哪怕楚共王熊審知道實際損失不可能那麽大,還是覺得這口鍋很重,有點要背不起。
“遣使問候晉侯。”楚共王熊審臉上出現不正常的潮紅,咳嗽了好幾聲才止住,複道:“言及郤氏與公子周之事爲實。此次寡人北上,爲迎公子周,不料辜負信任。”
在場的楚國衆臣一聽,有一個算一個陰恻恻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