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好幾代的君主一直試圖加強公族的實力,拱衛君權的同時,形成對“卿”的壓制。
隻是,公族要是本來強大也就罷了,已經衰弱了下去,那些“卿”還能允許公族重新強大起來?
攤開了來講,晉國的大多數土地都歸于“封建領主”的名下,成爲他們的封地。
公族想要重新強大,肯定是要有足夠的名下土地。
那麽土地從哪裏來?
卿和大夫肯定不樂意拿出自己的土地,他們想要的是獲得更多。
國君想要加強公族,又拿不出多餘的土地,剩下的方法就不多了。
解決掉卿和大夫是其中的一個辦法。
向外開拓也是辦法之一。
幾任國君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削弱“卿”,可是他們取得的成績都相當有限。
到了晉景公執政,他一度多增設了“卿”位,想要引發“卿”之間的内部競争,找到機會完成削弱“卿”和“大夫”的目标。
晉國一度有十二位“卿”,的确也成功地引發了“卿”之間的傾軋。
晉景公滅了一氏三卿的趙氏,卻發現想要将原屬于趙氏的土地肢解,賞賜給公族,遭到了很強大的阻力。
這位幾代君主中唯一獲得重大成功的晉景公,他臨時前爲什麽推翻了自己的正治成果?
不就是肢解了趙氏之後,獲得最多好處的是那些“卿”和“大夫”,公族真正獲得的好處有限嘛!
再來是,晉景公需要挖一個坑。
他就不信了,趙氏遭到圍攻,不會去記仇,有一天肯定要去找其餘“卿”的不痛快。
至于趙氏找君主或公族算賬?
公族或許會倒黴,卻不至于被滅。
某任君主再被刺殺?下一任君主依然會是姬姓。
隻是晉景公萬萬沒想到,他挖了這個坑,不止會讓貴族陷進去吧?
呂武猜測得沒錯。
往戰場趕的公族,真的是要去撈功勞,但是遭到了衆貴族的合力抵制。
戰事在三天之後結束。
結局當然是白翟聯軍戰敗,逃了數千人,其餘的人不是死了,就是連帶辎重全成了晉軍的戰利品。
晉國無疑問是取得了大勝,與消滅六七萬敵軍相比起來,傷亡過萬的代價并不大,其中戰死和殘廢的僅爲一千三百餘人。
“俘虜、财貨獻予君上?”呂武得到這個通知,按捺下心中的拒絕,說道:“皆如此?”
衛睿說道:“君上親征,自是如此行事。”
什麽情況來着?
也就是,他們這些貴族需要将自己的收獲全部拿出來,以貢獻的名義全交給國君。
呂武還是第一次遭遇到這種事情,不知道是個什麽章程。
誰都這麽幹爲前提,他就是再不願意,也隻能跟着那麽幹。
衛睿在點算俘虜以及财貨,會進行詳細的統計。
呂武看到衛睿的舉動,問道:“何也?”
衛睿進行了解釋。
貴族講俘獲獻給國君,并不是真的就全部送給國君了。
當然,截留肯定是會被截留一部分,另外那些則是會以賞賜的名義,重新被賜予回來。
聽到是這麽個流程,呂武尋思着又是“禮”的一部分。
統計貢獻的是祁奚,他再次見到呂武,表現得比較熱情。
呂武看到祁奚詳細記錄了每一個貴族來貢獻的名單,心也穩了下來。
“經年未見,武子已是骁将。”祁奚講的‘骁将’不是什麽職位,就是稱贊勇猛無雙。他沒掩飾自己對呂武的友好,說道:“若有閑時,武必來尋我。”
呂武琢磨着自己跟祁奚的接觸也就一次,還是短暫的幾句交談,連正式認識都不算,訝異祁奚這麽熱情是因爲什麽。
祁奚當然不會跟呂武聊太久,他還需要記錄其餘貴族貢獻的名單。
一場戰争剛剛打完。
雖然還是身在戰場,忙碌的卻是負責出去清掃殘敵的将士。
沒有具體任務的士兵和輔兵,他們需要待在營盤之内,每天曬曬太陽,抓抓自己身上的虱子。
貴族則是忙着互相走動。
呂武最常竄門的是程滑處。
老丈人之一的韓厥處,他隻是有公務時才去過去,比智罃那邊都去的少。
這不是爲了避嫌。
隻因爲韓厥不喜歡親戚用莫名其妙的理由去煩,哪怕是去要好處也絕對不會徇私。
智罃倒是一個喜歡别人來串門的上司和長者,隻是呂武沒事真不想過去,免得又被搶劫。
而“中軍”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呂武當然沒辦法去魏氏那邊串門。
他們退回“交剛”周邊紮營,沒解散和回師,主要就是等“中軍”回來。
呂武從韓起那邊聽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傳聞國君對“中軍”沒來“救駕”有不小的意見。
上軍佐郤锜也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硬頂了國君,講的是“中軍”隻不過是在執行國君下達的命令。
國君卻拿“下軍”的揮軍回援說事,搞得當時在場的韓厥十分尴尬。
“程‘帥’,武有事不解。”呂武也不管程滑埋首于案頭,自顧自往下說道:“我等回援,還是錯事?”
程滑頭也沒擡,說道:“有‘令’自是依‘令’行事,無召而歸便爲過錯。”
那麽就等于說,他們知道這邊有危險,沒有得到命令揮軍來救援,還成了錯誤?
呂武心中想道:“這就是春秋啊。換作皇權至上的年代,救援主君才是最大的正确。春秋知道國君有危險去救,非但不是什麽潑天的功勞,還成了違反軍令。”
當然,主要是晉國的“卿”話語權太大。
換作其餘的列國,國君覺得是對的,那就是對的。
呂武不解地問:“可是‘上軍’以爲‘下軍’有奪功之嫌?”
“非也。”程滑擡頭奇怪地看了一眼呂武,用着木木的表情說:“上軍佐郤锜就實而言,不以國君爲重,應以國事爲先。”
所以,韓厥、智罃……等等“下軍”的貴族,不但不能埋怨郤锜,還要覺得郤锜說的對?
呂武想了一下也就理解了。
這些貴族看重的是國家,隻因爲有這個國家的存在,他們才能繼續作威作福。
國君完蛋了不等于亡國,國家亡了就是真完了。
呂武不得不承認一點,這種思想真的相當“先進”啊!
如此這般,解決完白翟之後,他們又在“交剛”駐紮了一個半月,左等右等可算是等到“中軍”回來。
栾書隻是得到了貴族的迎接。
國君就當不知道栾書帶着“中軍”得勝班師而歸,甚至都沒派出人手去做做樣子。
呂武是迎接者中的一員。
事實上,隻要不是真的走不開,軍隊中的貴族都會來迎接栾書。
不是栾書本人有多麽牛逼,隻是他們這些貴族需要尊重“元帥”這個職位。
既是元帥又是執政,還是中軍将,栾書說白了就是所有貴族的代言人。
他的責任是當衆貴族的領頭羊,負責阻攔國君損害衆貴族的利益,甚至還要給衆貴族創造收益。
在晉國,無法爲大多數貴族創造利益的“元帥”,是絕對無法坐穩“元帥”寶座的。
呂武目測了一下,發現“中軍”的繳獲不少。
僅是俘虜就超過四萬,絕大多數是男性,少部分則是女人。
馬、牛、羊的數量合計超過二十萬。
還有近五百車各種戰利品。
呂武看得忍不住要流口水,忍不住說道:“這是打了多少部落?”
韓起就站在呂武邊上,問道:“言及何事?”
也就是現在沒有“哥哥”這個稱呼,要不然韓起就該稱呼呂武“武哥”了。
呂武随便糊弄過去,問出了想問的問題,道:“待元帥将收獲貢獻予國君,便要班師歸回?”
他們已經出來快三個月,季節都從秋季進入了冬季,再有那麽些日子就要迎接第一場雪的到來。
這一次服役并不是屬于“義務”的納賦,各家貴族都要自己承擔武士和屬民的消耗,耽擱的時間越久,他們的小心肝就越疼。
誰都盼着趕緊回到新田,國君該做的補償快點下發,軍隊也好解散,再将戰利品分一分。
回來的栾書召集了幾位“卿”和職位、爵位夠高的貴族。
呂武的職位和爵位都不夠,自然不在被邀請的名單。
栾書跟貴族談了一些什麽,後面是以命令的形式被下達。
已經在“交剛”駐紮了很長時間的“上軍”,他們将會前往新田,走完程序進行解散。
而“中軍”和“下軍”需要待在原地,其中“中軍”會進駐到“交剛”這座軍事城池裏面。
也就是說“中軍”和“下軍”的服役還沒有結束。
解決完了白翟聯軍,還有秦國的那支大軍沒有解決,留下兩個軍團是必然的事情,卻惹來了一陣陣的議論。
衆貴族可以打仗,也不排斥打仗,甚至喜歡打仗。
關鍵的問題在于,他們現在進行的是超過自己需要履行的義務,是因爲意外在消耗的家底!
而國君之前承諾會承擔後勤消耗,不但看不到下撥的物資,甚至貴族上繳的繳獲要返回多少,過去那麽久沒回賜也就罷了,一點消息都聽不見!
呂武知道這個冬天要在“交剛”駐紮,慶幸自己攜帶了足夠數量的冬衣,隻是帶來的糧秣卻顯得略微不足了。
連呂武這種喜歡以備不時之需的人都這樣,其餘貴族的狀況肯定更差。
然而,國君還是死死地摟住衆貴族上交的物資,半點沒有回賜下來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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