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祈正亦是足下一滑,幸虧他坐的靠近船舷,卻是及時抓住了船欄,才避免了出醜。
他一穩住身形,便惡狠狠地瞪向顧盼,始作俑者早已經悠閑地傍住了船欄,興高采烈地看着這一場鬧劇了。
李祈正陰沉着臉,壓低了聲音叱問道:“這是什麽?你究竟想幹嗎?”因了顧盼一身丫鬟打扮,他卻也不想點明顧盼身份,讓人人皆知這場鬧劇是出自齊王妃之手,到時候齊王府可就成了權貴間的笑柄了。
顧盼伸出食指擺了兩下,神秘兮兮地道:“是油啊,這可是上好的菜籽油,顔色既清又亮,做出菜來最是香美。”
話罷,顧盼滿臉遺憾地看着腳下的一片油光,可惜了,這麽一壇子油,可是能賣不少錢呢。
李祈正扭頭看向這一幕狼狽的場景,這些世家子弟卻隻是二三流的世家,也多爲庶子之流,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和這些人耍到一起?
他們卻也效仿陸十六安浩然之流,穿了寬袍廣袖,足踏木屐,這一跌倒之後,有的袖子糾纏到了一起,有的衣服松松地脫落,露出了裏面打着補丁的小衣,還有袖子半褪到了肩部,裏面赫然是光溜溜地赤膊。
看着這群世家子弟的可憐模樣,李祈正咳了兩聲,趕緊以袖遮面,竊笑不已。
顧盼冷眼旁觀,見齊王殿下甚是歡喜的樣子,眉梢微微一動,伸手從袖裏掏出一物,在李祈正眼前一晃而過,李祈正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他撐着船欄,站直了身體,緊緊盯着顧盼,質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顧盼遙視天邊,悠然道:“齊王殿下昨日飲酒宿醉,待起身時發現已經日上三杆,突然想起今日乃是王妃省親之日,立刻打馬奔去長樂侯府,卻未曾想,王妃已經先行歸家了。”
顧盼頓了下,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看着船頭擠做一團的世家子弟們,他們正試圖掙紮爬起,隻可惜手足發軟,卻是屢爬屢跌。
顧盼繼續平靜地道:“爲了表示對王妃的歉意,齊王殿下邀來衆多至交好友在王府之中設宴,以示賠罪。”
李祈正幾乎就要拍掌叫好,如果他不是受害人的話,這番托詞編的實在是妙,一舉數得,不但掩蓋了他抛棄王妃獨自享樂的事實,還捏造了伉俪情深的假象,又給足了長樂侯府顔面。
似乎知道李祈正會拒絕一般,顧盼再次從袖中掏出了那東西,雙手捏住,緩慢地在李祈正面前翻來覆去地展示着。
李祈正的眼睛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縫,看着顧盼手裏的火折子半晌,這船當初建造之時雖然做了防火處理,但是終究是木頭所造,上面又灑了整整一壇子的熟油,若是驟然點火,就算船闆不着……
李祈正又看了一眼那些世家子弟們,他們的衣襟上明顯陰透了一片,顯然跌倒之時,沾上了地上的熟油。
李祈正狠狠地點了兩下頭,毫不猶豫地道:“好,就依你所言。”
話罷,李祈正扶着船欄,小心翼翼地向船下行去,顧盼在他經過自己身邊時,又壓低了聲音補充了一句:“你去了以後,記得問一下長樂侯夫人,中午是用什麽款待你的王妃的。”
顧盼雖然有心全了侯府的顔面,一方面是不甘心被李祈正如此戲耍,另一方面卻也不願意跟侯爺夫人鬧的太僵,隻是她正當飯口被轟趕出來,心裏終究還是芥蒂了,便借李祈正敲打敲打自己這位精明勢利的繼母。
如果她發現剛剛轟趕出去的繼女原來并非那麽無用,真不知道她的臉色會是多麽的精彩。
顧盼滿足地歎了口氣,她隻是,不想再被人魚肉罷了。
看着李祈正緩緩地下了船,再看這滿船狼藉,顧盼貼着船欄,悄無聲息地溜了下去,柳芽緊随其後,在一層與同樣灑完了油的麗娘彙合,三人快速地下了船。
待行了一段距離,麗娘和柳芽開始說笑起來,麗娘笑道:“王爺下來的時候,看到下面跌倒一地的侍女,灑了滿地的肉菜,眼珠子都突了出來。”
柳芽掩唇輕笑:“誰叫王妃還餓着肚子,王爺偏偏在大吃大喝呢。”
說笑間,幾人卻是到了竹林之中,按照約定好的,那和顧盼對換了衣裙的小丫鬟應該候在這裏。
這種事情自然無需勞動顧盼,柳芽和麗娘分頭去找,連連的輕聲呼喝,卻都無人應答,顧盼坐在竹林中的大石之上,單手支腮,聽了片刻,呼喚兩聲,把柳芽和麗娘叫了回來,沉聲道:“不用找了,她已經不在了。”
柳芽和麗娘面面相觑,卻見顧盼一臉陰沉,冷笑兩下,摔了袖子當先而行。
凝神細想一下,顧盼心裏便已經有了計較,既然這小丫鬟來接她的時候是奉了任嬷嬷的命令,那她久久未回,任嬷嬷必然生疑,此時隻怕是拉開陣勢在她院子裏候着了。
沒想到她收拾了李祈正,又借李祈正的爪子教訓了侯爺夫人,到頭來卻陰溝裏翻了船,要栽在任嬷嬷手裏了麽?
顧盼挺胸擡頭,明明穿着一套丫鬟的衣裙,行走間卻如同虎踞龍盤,自有一股子的傲氣淩人,多虧了在侯府之中,被王嬷嬷訓練的各種步法。
柳芽和麗娘不由自主地斂住了聲息,安靜地跟在顧盼身後,二人雖然均比顧盼高上半頭,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有人把顧盼看成她們二人手下的小丫鬟了。
這竹林裏的碎石路果然是一條小路,竟然直直地通向了顧盼住的院子。
她一踏進去,便察覺了院子裏非同一般的安靜。這院子裏,正常來說,也要有二十幾個丫鬟婆子的,現下卻一點聲息都沒有。
顧盼忍不住嘴角上揚,下巴又往前探了探,她卻要看看,任嬷嬷擺的是什麽樣的鴻門宴。
行到了正室門口,顧盼腳步一頓,留出兩步餘暇,柳芽乖巧地上前一步,半彎着身子,一邊爲她開門,一邊高喊道:“王妃回來了。”
顧盼很滿意她的懂事兒,微微點了下頭,進門之後,她迅速地掃了一眼,卻見任嬷嬷領着一衆丫鬟婆子規矩地站成兩排,一動不動宛如木雕。
待她站定後,齊刷刷地福了一禮,規規矩矩地喊道:“王妃萬福。”
顧盼深呼吸一口氣,點了下頭,狀似不經心地道:“都起來吧。”
任嬷嬷緩緩站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地看着顧盼,對她一身丫鬟打扮視若無睹,顧盼反倒納悶了,任嬷嬷把那小丫鬟提走,不就想抓她個人贓并獲嗎?怎麽不發作呢?
卻見任嬷嬷雙唇微動,雖然并未露齒,說出的話卻依然中氣十足:“主子,老奴今日裏發現這個喚作小菊的丫鬟,竟然私自穿了王妃的朝服,其心可誅還請王妃發落。”
任嬷嬷話音剛落,從她身後便閃出兩個老婆子來,一人鉗住了小菊的一條手臂,可憐的丫頭兩眼全是淚,驚恐地看着顧盼,卻不知道受了什麽警告,死死咬住下唇,一聲哀鳴都不敢發出。
顧盼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任嬷嬷,對方毫無愧疚地與她平視,顧盼終于明白了,任嬷嬷給她安排的是什麽了,任嬷嬷要借用她的錯處去懲罰旁人,要叫阖府的下人都看看,新王妃是個什麽樣的人,任性妄爲連累他人。
同時也叫她心生愧疚,顧盼毫不懷疑,若是她說了按照家規處罰,隻怕這個叫小菊的丫鬟往輕了說,都要兩個月下不了床
顧盼和任嬷嬷對視半晌,明白了對方絕對不可能讓步。
她平靜地挪開視線,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這一衆下人,隻是她的視線卻沒有落在任何一人身上,緩慢但堅定地道:“是本王妃一時玩笑,非要和小菊調換衣服,此事卻與她無關。”
屋子裏靜的聽得見針掉落地上的聲音,任嬷嬷不用回頭,已經知曉身後這些猴精的丫鬟婆子們心裏嘀嘀咕咕,小王妃還是太嫩了,她不知曉如此輕易地便承認錯處,卻是很容易在下人中失去威嚴。
任嬷嬷偏頭看向一臉感激的小菊,不帶任何感情地道:“既然如此,那便帶她下去,打上二十闆子了事。”
顧盼兩隻手死死握成了拳頭,勉強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好字,她知曉,皇家的規矩就是這樣,就算主子承認了錯誤,爲這錯誤承擔責任的依然是下人,誰叫她穿了丫鬟的衣服引得主子想要調換試試呢?
這已經是極輕的懲罰了,顧盼卻不好再說什麽。
看着這叫小菊的丫鬟被拉了下去,任嬷嬷轉過身子,面朝顧盼深施一禮,平靜地道:“老奴告退了,王妃請好生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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