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勢扭轉太快,侯爺夫人卻是尚未反應過來,珏姐兒的情緒終于平定下來,她斜視着李家母女,嗤笑一聲道:“那不過是漚好的花肥,能有多髒,再髒還髒的過你的嘴嗎?”
侯爺夫人臉一沉,上前一步,拉過珏姐兒,對着老太君賠罪道:“在下教女無方,卻是獻醜了,今日裏擾了衆位的雅興,實在抱歉。”
話罷,卻是執意離去,老太君挽留不得,又說了兩句場面話,便看着侯爺夫人帶着三個女兒匆匆離去了。
到了晚上,老太君卻在婆子的攙扶下來看敏姐兒了,敏姐兒手腳俱疼,趴卧床上,時不時的抽搐一下,看得她貼身的幾個丫鬟一陣心疼。
老太君無聲地擺了下手,一衆下人俱都退了出去,她悄然坐在了敏姐兒身旁,低聲問道:“乖茵,今天打疼你沒有?”
陸敏兒登時覺得滿腹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淚,從兩眼之中滾滾落下,她把臉埋在了被褥之中,隻微微抖動的肩膀讓人越發心疼。
老太君和顔悅色地道:“乖茵,你可是還在怪罪祖母,今日裏當衆責打了你?”
敏姐兒沒有出聲,老太君面色依然和藹,她輕歎一口氣,伸出盤根錯節如同老樹根須的枯手摸了摸敏姐兒的頭發,柔聲道:“你可知道,那侯府的長女今日裏跟我說了什麽?”
敏姐兒側過頭來,眼裏仍然帶着淚,越發顯得一雙眼睛晶瑩剔透,滿是好奇,她自然好奇,那侯府的大小姐也的卻厲害,一句話便扭轉乾坤,讓她平白挨了一頓打,還是那麽多人面前,簡直丢臉死了。
老太君對着孫女苦笑一下,平靜地道:“她隻對我說了一句話,她說,今日你十六叔要去聽崔大家唱戲。”
敏姐兒睜大了眼睛,雙手撐在身側,卻無意牽動了傷處,她嘴角一咧,忍耐片刻,問道:“她和十六叔是舊識不成?祖母就因爲這個維護于她麽?”
陸老太君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孫女果然寵得過頭了,耍耍小聰明也還罷了,腦子轉的卻是不夠快。
她皺起眉頭,本就滿是褶皺的額上驟然又壘起幾條山脈:“她怎麽會認識你十六叔,她應該隻是聽到了你十六叔與人閑聊,你十六叔定然是又被那群狐朋狗友說動,跑到院子裏偷看了。”
陸老太君看敏姐兒依然一臉懵懂,無奈地道:“若是她把這件事情捅了出來,那可真是大大地丢了咱們府裏的顔面,祖母也隻得丢卒保車,沒想到你反應還真快,當即便又編出了一通謊言來。”
陸敏兒怔怔地看着祖母,結結巴巴地道:“那,那根本不是謊言,是事實啊。”
老太君微微一愣,愕然道:“那你先前爲甚麽要說謊?”
敏姐兒面色一紅,撇過臉去,低聲道:“因爲三姑,不住口的誇獎那個長樂侯府的嫡長女,我,我”
老太君沉默不語,心裏卻在盤算着,敏姐兒年歲也不小了,過幾日便給她尋個人家吧,隻是那種高門大戶卻是萬萬嫁不得了。
回府之後,侯爺夫人對顧盼依然故我,顧盼和钰姐兒卻親密了許多,如今每日上完甄先生的課,姐妹們卻還要厮磨些時光,往往都是湊到了顧盼的舒甯軒中。
這三個妹妹裏,钰姐兒隻是應付差事,琇姐兒是聰明但不愛讀書,最小的琬姐兒倒是很認真,隻可惜天資不足,甄娘子又嚴厲地很,雖然不至于體罰她們,成日裏闆着張臉呵斥幾句,也夠打擊她們幼小的心靈了。
顧盼有些于心不忍,便把幾個妹妹帶到了淑甯軒裏,姐妹幾人一起讀書,效率卻是高了不少。
女紅亦是如此做,顧盼雖然藏了拙,那一手繡活依然叫幾個妹妹驚豔,一個兩個都纏着她,叫她幫忙繡荷包,顧盼卻是不肯,隻叫她們自己動手,自己從旁指導,一來二去的,幾個妹妹的女紅也是進步不少。
這日,姐妹幾個正在淑甯齋外面的黃瓜架子下面繡着荷包,柳芽領着章姐兒匆匆趕來,章姐兒顧不上滿頭大汗,一看幾個小姐都在做着女紅,請了安後,掩嘴笑道:“夫人讓我來告訴姑娘們,皇後娘娘的千秋就在下旬了,卻是叫姑娘們做個稱手的繡活送進宮去,以作賀禮。”
顧盼剛要應聲,钰姐兒卻拉了下她的袖子,擡起頭來,淡淡地掃了章姐兒一眼,不以爲然地道:“往年不都是從外面繡莊買了成品送去麽?
章姐兒讪笑道:“夫人說姑娘們以前年紀小,也不會琇什麽東西,昨兒個夫人把穆娘子喚去,問了下小姐們的繡功,穆娘子卻是好一陣誇,夫人便決定今年叫小姐們自己動手了。”
钰姐兒嘴巴一撇,責問道:“母親也真是糊塗了,這前幾年送的繡活那麽精緻,今年卻換了我們這粗糙手工,也不怕被冠上欺君的罪名。”
章姐兒笑笑,卻是不好接話了,钰姐兒也覺得爲難一個下人未免無趣,無精打采的揮了揮手,叫她下去了。
顧盼奇怪地看了钰姐兒一眼,不明白她何來這麽大的怨氣,她好聲好氣地道:“前幾年,你們年歲尚幼,隻怕母親也不會打着你們的旗号送壽禮,應是用的候府的名頭吧,今年用咱們自己的名義,自是不同。”
钰姐兒賭氣地把手裏的荷包往桌上一丢,振振有詞地道:“皇後娘娘地東西自有定例,怎麽會看上我們這粗擦東西,便是往年從繡裝裏精心買回的成品,隻怕也都是丢到了内庫之中。”
話罷,她又戀戀不舍地把荷包從桌上撿了起來,甚是惋惜地道:“這可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繡了個荷包呢,怎麽舍得送出去。”
顧盼愕然,卻見另外兩個妹妹,琇姐兒和琬姐兒也是一般的表情,臉上寫滿了不情不願,顧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納鞋底的心情,也是小心翼翼百看不厭的,現在回憶起來,那個鞋底卻實在是醜陋的很。
她悄然一笑,突然和幾個妹妹起了共鳴,不免想要維護妹妹們這種敝掃自珍的心情。
顧盼放心手裏的繡活,扭頭見了左右無人,腦袋往中間湊了湊,低聲道:“我替你們做好了。”
钰姐兒大喜過望,琇姐兒和琬姐兒對望一眼,歡呼一聲,一起撲到了顧盼身上,一個摟住了她的脖子,一個摟住她的腰,連聲道:“好姐姐,姐姐最疼咱們了。”
顧盼看見幾個妹妹如此高興,心裏亦是歡喜,卻把食指立起,在嘴巴比了個噓聲,壓低了聲音道:“莫要喧嘩,小心被人聽了去。”
琇姐兒和琬姐兒聽話地坐下了,卻難掩滿面喜色,顧盼手裏加快了動作,她心裏開始盤算着,琇四個什麽東西獻上去,衣服褂子就免了,她們年紀尚小,繡這種大件太紮眼,索性就繡點荷包扇墜好了。
當天晚上,顧盼便尋了些邊角廢料,她确實和钰姐兒一般的心思,她們這般手藝定然入不了皇後娘娘的法眼,随意地用些角料也就罷了,隻是這長樂候府的邊角廢料,卻也是上等布料了。
她日日和幾個妹妹一起做女紅,對幾個妹妹的手藝卻也大緻心中有數,做琇姐兒和琬姐兒的扇墜時,索性用左手去繡,果然粗糙了許多。
至于钰姐兒,她便精心了許多,卻是小心地繡了個錦繡山河圖,隻是藏了些拙,看着不那麽精緻罷了,钰姐兒若是自己認真點,倒也繡的出來,不過要費上兩月功夫罷了,這個卻是顧及了侯爺夫人的想法。
她自己的,倒是簡簡單單地一個荷包,沒有什麽花俏,用的也是普通的針法,隻是勝在針法紮實,看着卻也中規中矩。
沒幾日,顧盼便把繡好的荷包扇墜拿給幾個妹妹觀看,琇姐兒和琬姐兒把顧盼眼中粗糙的扇墜和自己繡的荷包一比,登時洩了氣,不依不饒地非要顧盼把這扇墜荷送給她們,早重新繡兩個作爲娘娘千秋的獻禮。
顧盼又好氣又好笑的從兩個小妹手裏把扇墜奪了下來,假裝生氣道:“你們就這麽不争氣啊,姐姐還等着你們繡了帕子送給姐姐呢。”
一句話成功激起了兩個妹妹的上進心,二人賭咒發誓一定要好生練習女紅,等顧盼出嫁,便親手繡上對枕套給她。
顧盼無奈地仰頭望天,這兩個妹妹還真是志向遠大,想的夠遠的了。
琇姐兒和琬姐兒打鬧一番,這才發現钰姐兒癡癡地看着手裏的荷包,方才顧盼卻是分别拿出扇墜荷包遞給她們看的,钰姐兒是最後拿到,琇姐兒和琬姐兒卻是沒見到钰姐兒的那份荷包,這是見了钰姐兒的這幅神情,二人不免起了好奇心,一起湊了過去。
卻見那荷包不過巴掌大小,卻繡了山山水水,底子仿若水墨山水畫,又點綴了蒼松紅花,一眼望去,氣勢澎湃,這巴掌之地竟然容納了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