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怔怔的聽着,情不自禁的擡頭向外望去,卻見外面一片黑漆漆,什麽草什麽花也都淹沒在了夜色之中。
雷嬷嬷眼睛越來越亮,她亢奮的道:“結果夫人待膩了大宅子,老爺又給她修了座民房,夫人當時真是歡喜,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卻是沒有住過那麽普通的房子,卻是日日住在裏面不肯換地方了,老爺便日日裏陪着她。”
顧盼手裏的茶蓋被她拿起又放下,無意思的在茶蓋上挪來挪去,如此說,那座青瓦白牆的小院子确是母親的住所了,怪不得和整個侯府格格不入。
雷嬷嬷嗤笑一身,得意得道:“她嫁進侯府表面風光,夫人的地方她是一腳都差不進去,别說這漱芳齋了,就是那平民小院,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推倒了建個池子,都被老爺一口回絕了,還叫她發誓,終身不得踏入那院子一步。”
顧盼一愣,傻傻的問道:“這種事情嬷嬷怎麽知道的如此詳盡?”
明明屋子裏隻有兩個人,雷嬷嬷偏要左右四顧,見柳芽和麗娘确實不在屋裏,方壓低了聲音道:“她鬧的最厲害的一次是回了娘家,老爺便派人送信,說再不回來就休了她,結果第二天就乖乖的回來了,那次送信的剛巧是老婆子,嘿嘿。”
顧盼默默的吞了一口半涼的茶水,這宅子裏還真是沒有秘密,她擡頭望着雷嬷嬷,抱着極大的希望,終于忍不住問道:“那當年我爲什麽會流落外面,我娘又是怎麽死的?”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歎了口長氣,終于還是欲言又止,卻見顧盼殷殷的盯着她,隻得勉強道:“這個事情,老婆子卻是不好多嘴了,姑娘若是方便,還是親自去問那顧家少爺吧。”
顧遠南?問表哥?顧盼登時愣住了,怎麽會和表哥有關系?
她見雷嬷嬷不欲多言,卻也不想強迫雷嬷嬷繼續說下去,今日裏知道的已經夠多的了,雖然聽起來像是個神話故事般,可從某種程度上說,這才是事實的真相罷。
眼見雷嬷嬷臉上露出疲憊之色,顧盼立即喚道:“柳芽,來伺候你們嬷嬷去休息了。”
柳芽應聲進來了,雷嬷嬷确實年紀大了,看了眼顧盼,心裏十分受用,便叫柳芽攙着自己去了。
麗娘乖巧的來服侍顧盼休息,顧盼進了旁邊的浴間,泡了個澡,聽了方才雷嬷嬷的話,這時卻另有體會,這浴間,隻怕是韋侯爺特意爲母親修建的吧,如此奢華,一想到侯爺夫人隻怕也沒有這麽高檔次的享受,不知爲何,顧盼的心情飛揚起來。
她哼着曲子洗完澡,麗娘幫她換了一身幹淨的純白裏衣,又給她細細的擦起頭發來。
顧盼見外面天色尚早,卻叫麗娘捧了文房四寶來,今日裏既然開始讀書,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讀書練字了,顧盼心情大好,一提起筆,整個人都神采飛揚起來,看的麗娘一愣,隻覺得這樣的小姐讓人挪不開視線。
顧盼卻也不敢露出太多底細,隻反反複複的把今日裏學的半篇三字經寫了又寫,不知不覺卻又回憶起了在賀大娘身邊,初學寫字的場景。
仔細想起來,在賀大娘身邊的日子,卻是無憂無慮的多,現在身份提升了,反倒沒了以前的自由,說話行路間,處處都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要萬劫不複。
一時間,感慨良多,顧盼低下頭,才發現手裏的筆尖下面好大一團墨迹,她輕輕一歎,終究是收了紙筆,把寫得幾張紙在手裏團成一團,丢給麗娘,淡淡的道:“拿去燒了吧。”
麗娘方才伺立一旁,一直凝神看着顧盼寫字,見她筆走龍蛇,一個個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她雖然不識字,卻也看出了,小姐這一手字寫得極妙,聽到顧盼吩咐,心中暗道可惜,卻依言拿去燒了。
待她回轉了來,卻見柳芽也已回來,立在小姐身邊,看着小姐穿針引線,不禁噗哧一笑,小姐今天剛習了字,又學了女紅,便迫不及待的演練起來,簡直跟小孩子似的,登時覺得顧盼可愛至極,無形中卻又親近了許多。
麗娘走了上去,卻見顧盼右手上下紛飛,手裏的那一小塊棉布上便出現了密密麻麻的針腳,隻是這針腳或大或小,看着就不是很齊整,她暗暗發笑,小姐果然還是初學啊。
擡頭便想與柳芽耳語幾句,叫她提點小姐,卻見燭光之下,柳芽黛眉微皺,本就細膩的五官越發秀麗,專注地盯着顧盼手裏的繡活,雙眼一眨不眨。
麗娘一愣,這是什麽表情,若是小姐繡的很差,柳芽當是面色溫和地開口指點才是,現在這副樣子,卻是明顯遇到了讓她不解之事。
所謂行家看門道,顧盼的女紅是賀大娘親手所教,卻是比柳芽這種靠着天分摸索的野路子強上很多了便是這最基礎的平針繡起來也大不一樣,柳芽隻當她初學,先還是漫不經心地掃了兩眼,到了後來卻是越來越心驚。
柳芽見獵心喜,這針線之道正是她嘴擅長也最感興趣的,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姐這平針繡法卻是與我以前見到的大不相同。“
顧盼憋住氣繡完了最後一針,才擡頭看着柳芽一笑,脖子來回扭了幾下,一隻手又伸向了後背猛捶,柳芽激靈地接過手,兩隻秀拳在顧盼的小腰上輕輕捶着。
顧盼舉起手裏的繡活,在燈光映照下,就見那一圈長短不一的針腳居然成了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樣子,麗娘驚呼一聲,随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贊道:”小姐這是怎麽繡出來的?“
顧盼忽忽笑了笑,把一切都推到了女紅師父身上,輕聲解釋道:”這是今日裏穆師父教的,繡花樣的話最好從納底開始,這樣的話再在上面繡什麽都不會露出最下面的針腳了。“
話罷,顧盼見柳芽一臉的求知若渴,便又詳細講解了何時針腳該大,何時又當小些,這樣繡出來的底子又美觀又實用,不會因爲針腳過密或者過蔬散了樣子。
柳芽果然天分,不時又提出了個人見解,主仆二人讨論之下,不知不覺地聽到了外面的梆子響,麗娘打了個呵欠,勸道,”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
顧盼和柳芽異口同聲的應了,回過神來,相視一笑,卻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待顧盼上了床,柳芽拉着麗娘去洗漱了,如今二人一起住在了外面的閣間,麗娘褪了外衣上床,卻見柳芽摸出了針腳躍躍欲試,登時又好氣又好笑,一把奪下柳芽手裏的針線,嗔道:“若是以前,隻怕會被人怪你用多了燈油。”
柳芽面色一黯,怔怔地發了半天呆,一口氣吹熄了蠟燭,索然無味地道:“睡吧。”
麗娘暗罵自己嘴塊,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卻是摸黑伸了手過去,輕輕握住柳芽的手,黑暗中傳來柳芽一聲輕歎:“睡吧。”這次卻是輕快許多,麗娘登時如釋重負,笑着沉入了夢鄉。
顧盼晚上做了夢,夢裏一個女子身着拖地長紗,旖旎地踏着無形的階梯緩緩向上,階梯的盡頭便是那一輪明月,那女子行到一半,突然轉過身來,燦爛地一笑,皎潔的明月相形之下,黯然失色,顧盼雙唇微動,輕輕喚道:“母親。”
那女子卻回了頭,兩隻長長的水袖輕輕擺起,飄飄的飛向了月宮。
顧盼醒來之後,卻完全不記得那女子的容顔,依稀仿佛像是表哥私藏的畫像中人,又像是另外一個人,隻那回眸一笑的風華絕代卻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腦海之中。
她發了一會兒呆,便聽到了隔壁悉悉索索的聲音,曉得麗娘和柳芽兩個已經起身,便單手撐床坐了起來,用手撐開床幔,見外面天光尚暗,輕輕喚道:“你們再睡會兒吧,天色還早呢。”
柳芽已經披上了大衣服,一邊系着袋子一邊進了屋子,笑道:“姑娘再睡會兒吧,我去燒點水來給姑娘洗漱。”
顧盼歎了口氣,知道她是不放心小丫鬟粗手粗腳,便不再吭聲,任由柳芽扶着她重新躺下了,卻是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着了,隻得披了衣服,叫柳芽來給她洗漱了。
用過了早點,顧盼見時辰尚早,便叫了柳芽開了門窗,屋裏屋外的通一下氣,自己到了門外,見園子裏的花開了許多,地上卻沒有一片落花,立刻便曉得,早上柳芽起來的時候定然已經叫小丫鬟們掃過了。
顧盼腳步一頓,轉身向屋子裏行去,見柳芽拿着雞毛撣子輕輕撣着瓷器上的灰塵,出言喚了一聲道:“以後不用叫她們起早打掃了,反正白天沒人,那時候清掃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