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盯着顧遠南的手,他卻端着酒盅不放下了,仰頭望天,感慨良多地道:“昔日顧某随父從軍,父親經常說如今的世家子弟奢靡日盛,不複當初助太祖馬上奪江山的悍勇。”
話音剛落,和陸十六同桌的紫衫少年便已經拍案而起,怒道:“閩南安氏在此,我祖我父盡皆陣亡于陣前,安浩然亦打算上陣殺敵,隻是至今無後,家中祖母不允,待我娶妻生子,便去投軍”
紫衫安浩然這一段話說的擲地有聲,與他同桌的少年們紛紛站起,伸出手來互擊,高喊道:“安兄所言甚是,我等亦要投軍報效吾皇”
話罷,這些世家公子一個接一個的伸出右手,摞了高高一疊,陸十六眼眶微濕,最後站起,雙手重重地搭了上去,激動地道:“好,好,我等兒郎,自當在沙場之上建功立業”
顧盼亦是擡起頭來,盯着這些看似吊兒郎當的世家子弟,他們原本白皙的臉上透着陣陣紅暈,卻是激動已極,不似作僞。高漲的戰意在他們中間激昂澎湃,單隻是遠遠的看着,就已經被鼓舞的熱血沸騰。
這就是世家子弟始終高于監生們一頭的真正原因,監生們固然可以通過勤學苦讀踏上仕途,若要論起投軍殺敵,卻往往是世家子弟一馬當先,這些看似稚嫩的世家子弟中,有許多人的祖輩父輩已經永遠的埋骨邊疆了。
顧遠南冷靜地把安浩然從表妹夫的備用人選裏剔除,這種爲了上陣殺敵娶個老婆隻爲了傳宗接代的,若是他老婆生了孩子,必定會當寡婦。
顧遠南緩步踱到了安浩然這一桌前面,逐一掃過一張張年輕而朝氣勃勃的臉,朗聲道:“好,不如趁着今日我父親尚在府中,衆位兄弟就叫他見識一下如今的世家子弟們到底是繡花枕頭還是精兵強将”
一衆世家子弟轟然應諾,便是青衣監生們亦是熱血沸騰,顧遠南一手搭在了安浩然的肩上,一手搭在了陸十六肩上,推着二人向外走,其他諸人摩拳擦掌緊随其後。
顧盼怔怔地看着熱鬧的大廳轉瞬間人去樓空,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地滋生出來,也許,她錯看了這些少年?是啊,幼年之時,她便因容貌飽受了歧視,今日裏卻偏偏以貌取人了。
顧盼握緊了拳頭,又看了一眼空曠的大廳,不禁一愣,一身明黃龍袍的李祈正優哉遊哉的喝酒吃菜,仿佛那一群熱血少年隻是過客,登時無語。
顧盼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地踏出大廳,身後李祈正緩緩地放下了筷子,讪笑兩聲,卻是拿起酒盅小口啜飲起來。
出了大廳就是演習場,顧遠南和陸十六以及安浩然站在了最前方,身邊圍住了一群寬袍廣袖的世家子弟,青衣的監生們規矩地站在了兩邊。
顧遠南已經派人去請顧朝陽過來,他閑立一旁,折扇卻是收了起來握在手中,這些世家子弟便不好取出折扇遮擋日光,一個個曬得滿臉冒油。
顧遠南上下打量了幾眼立在他身邊筆直如标槍地安浩然,突地扇子立起一拍腦袋道:“賢弟這身衣服卻是不利于馬上騎射啊。”
安浩然一怔,随着顧遠南的視線挪到了自己身上,兩條廣袖被風吹的鼓了起來,衣衫獵獵作響,腳下的木屐站着還算穩當,行走間卻是不大跟腳的。
未帶安浩然說話,顧遠南大手一揮,喚了校場邊上的一個小兵過來,低聲吩咐幾句後,那小兵左手握拳行了個軍禮,轉身小跑而去。
半晌回轉來時,身後卻又跟了一隊軍士,人人手捧一身衣袍,行走之間井然有序,間隔相當,看的出來,平日裏訓練定然極爲有素。
這隊軍士行到顧遠南身前之後,整齊劃一的一個收隊,卻是排成了一列,從顧遠南這裏望去,便隻看到了站在最先的軍士,他身後隻有高高低低的一排紅色帽纓。
顧遠南身旁的世家子弟們鴉雀無聲,這些少年雖然久居京城,卻也知道顧朝陽麾下的這一支百煉精兵,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人人均知,上陣殺敵靠的就是軍令如山,體現在無戰事之時,就是隊列這等的細枝末節,最能看出一個将軍的統兵能力。
當先一人頭戴銅盔,半身盔甲,腰挎大刀,卻是個校尉,他高聲吼道:“威武将軍麾下躍虎營左校尉範明前來報到”
聽了這範校尉自報稱号,場上衆人面上表情爲之一斂,顧朝陽麾下共有三軍,又有親衛三營,分别爲奔豹,躍虎,騰龍,能進這三營的莫不都是軍中的精銳之部,三營的地位又依次遞增,此人能當上躍虎營的左校尉,軍功必然已經累積過了百人斬。
顧遠南對着他随意地點了下頭,轉過身看着一衆肅然的世家子弟,指着範校尉身後捧着衣物的軍士們,認真地道:“哪位若是有心下場較技,便請換上這身衣袍。”
頓了一下,顧遠南強調道:“這些衣袍俱是全新的,隻不過都是低級軍士的袍服。”
話罷,他掃了一眼面露爲難之色的世家子弟,從鼻中輕輕地哼了一聲,世家子弟從軍,入營便是校尉,難得體會低級軍士的辛苦,他倒是要,這些家夥會不會放下架子。
紫袍的安浩然略一躊躇便大步向着站在範校尉身後的軍士行去,站定之後,先行了拱手之禮,方伸出雙手平平地從那軍士手裏接過這一身袍服。
顧遠南瞳孔微微一縮,安家乃是開國十姓之一,父親早就叫他莫要輕視這些世家,果不其然,安家雖然沒落了,卻還有兩把刷子。
安浩然也不去尋個衣服,左右這将軍府裏無女子是滿城皆知的,他一把解下腰間紫色長穗編成的腰帶,隻手抓住半邊衣袍随手一揚,淡紫寬袍自空中飄飄蕩蕩地落了下來,便像是空中突然浮起了一朵紫色的雲。
顧盼怔怔地看着落到腳下的紫色衣袍,心中百味雜陳,初見之時,這少年的一派嬌貴仿佛還在眼前,驟然之間,卻是橫生出一身的男子氣概。
她恍惚間擡頭望去,卻見安浩然已經換好了衣袍,軍中向來崇尚簡約,這最低等的士兵的袍服更是簡單到了極緻:衣服短的剛好蓋住了屁股,袖子像是根蘿蔔,上寬下窄,到了袖口驟然縮起。
袖口之上又有兩根布帶,安浩然口中叼住一根帶子,把另外一根在手腕上纏繞了幾圈之後,與口中的帶子打了一個活結。
褲子也是如此,安浩然依然把褲腳熟練地綁起,顧遠南暗暗點頭,這家夥倒不是吹出來的,看這架勢,至少武士袍在家中是常穿的。
安浩然随後接過另外一個軍士遞過來的軍靴,褪下木屐,拽住靴口,一腳蹬了進去,穿好後,在地上蹦跶兩下,感覺尚算合腳,又伸手把束發的峨冠和飄帶一起解下,借了軍士的腰刀,割了一截飄帶,随手把披散的頭發紮了起來,整個人的氣勢陡然一變,卻是一下子從飄然若仙轉成了英挺峻拔。
待安浩然穿戴完畢,他沖着幾個相好的世家子弟揮舞了下拳頭,吼道:“怎麽樣,誰敢與我一戰?”
其他幾人立刻躍躍欲試起來,顧遠南手裏的扇子不知何時展開了,在胸前輕輕扇動着,在這刮着陣陣小旋風的天氣裏,卻不覺得突兀。
顧遠南輕輕搖動手中扇子,笑道:“幾位得抓緊了,我家老爺子怕是沒什麽耐性看很多人演練騎射的。”
此話一出,幾個世家子弟對望一眼,登時争先恐後地向那對捧着衣物的軍士撲去。
世家子弟,固然可以托庇家族祖蔭之下,衣食無憂地做一輩子二世子,但凡有點野心的,卻莫不想建功立業,自己掙上一份軍功。
顧朝陽是誰?本朝武将之首,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軍,若是能入了他的法眼,将來從軍,定然平步青雲。
這幾個世家子弟相比安浩然的利利索索,卻顯得忙亂了些,最後好不容易穿戴整齊,帶子卻系的松松垮垮,便顯得有些頹廢,捧着衣物的幾個軍士暗自腹诽,這種不整軍容若是被長官看到,是要挨闆子的。
這邊塵埃落定,校場對面卻行來兩人,當先一人一身白色書生袍,腳踏同色布鞋,看着清清爽爽,卻是穿着便裝的威武大将軍顧朝陽;旁邊一人落後半步,一身铠甲,比顧朝陽高了半頭,手扶腰刀,有如出閘猛虎,正是和顧盼結下梁子的骠騎将軍霍勇。
場上少年俱都一愣,威武大将軍雖然聲名赫赫,絕大多數人卻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就算世家子弟中偶有見識過顧大将軍真容的,也都是一身披挂的戎裝模樣,像是這等布衣裝扮,卻都是頭次見到。
待顧朝陽走的更近了些,卻見他額前帶了三指寬的抹額,抹額之上一顆珍珠閃閃發亮,越發襯得他豐神俊朗,宛如神仙中人。灌江中文網爲您提供閨秀無彈窗廣告免費全文閱讀,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cha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