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歪着頭定定地看了顧遠南半響,見他眼睛純淨,一片赤子之情昭然若宣,不禁點了下頭,輕聲道:“好。”
這一番折騰,顧盼卻又疲憊起來,顧遠南便扶着她躺下了,又守了一會兒,見她重新入睡,方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顧年候在門口,一見顧遠南出來,先行了禮,随後輕聲道:“長樂侯府派人送了藥材和補品,叫小姐安心養病不用急于回去。”
顧遠南嗤笑一聲,不以爲然地搖了搖頭,顧年臉上綻開了笑容,再次開口道:“老爺吩咐了,叫竈上做點好的,給姑娘補補身子。”
顧遠南微微一愣,這個老爹,真是口硬心軟,話說回來,這是不是代表老爹接受表妹了呢?
顧盼一直睡到第二天,天還沒亮,睡足了覺的她緩緩睜開了雙眼,一眼看到坐在床頭,打着瞌睡的顧遠南。
他坐在一把梨木椅上,腦袋一點點的下垂,到了胸前又募地一驚,提回去以後再次重複,顧盼看的有趣,又有些心疼,這個表哥,不會照顧了自己一夜吧?
顧盼掀開了被子,一股汗酸味撲鼻而來,她皺了皺小鼻子,半坐起身子,小心地不驚動顧遠南,打量起這個房間。
顧盼昨日一直昏昏沉沉,卻是沒有看清這房子的格局,這一打量之下,不免羨慕起來,用家徒四壁來形容未免太過,若說是汗牛充棟卻恰到好處。
這屋子一面朝陽開着窗,另外一面是床,旁邊是出入的圓門,另外一面卻是書架,整整擺了三排,從牆根一直堆到了房頂。
顧盼兩隻眼睛都亮了,這簡直就是夢想中的仙境啊。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睡的嘴邊留下一灘口水的顧遠南,推開被子,光着腳便下了床,目光癡迷的走到了書架前,朝聖一般逐一摸了過去。
四書,五經,兵書,遊記,顧遠南涉獵之廣,讓顧盼不禁暗暗稱奇,心中由衷起了佩服之情。
摸着這些泛黃的書卷,顧盼心裏突地升起了一個念頭,這裏書這麽多,偷偷拿走一本,他不會發覺的吧?
顧盼回頭看了顧遠南一眼,心中的渴望越發強烈,她走火入魔般快速地抽出一本書來,又怕燙手一樣塞到了懷中。
做這件事的時候,顧盼的心一直砰砰亂跳,她也想過,是不是要直接開口找表哥求書,他定然不會拒絕。
隻是臨走之時賀大娘的慎重囑托又浮現在了眼前,“在适當的時候,你可以會女紅,可以會下廚,但是萬萬不可以說你會讀書,會讀書的女子實在是鳳毛麟角,但凡識得幾個字,平日裏讀的也多是女誡佛經之流,莫要使自己顯得與衆不同,與衆不同的代價,就就是成爲衆之所矢!”
耳邊傳來顧遠南一聲輕吟,似乎即将醒來,顧盼一驚,兩步趕回了床上,蹭蹭蓋好被子,閉上了雙眼,假裝還在睡覺。
半天過去,身邊靜悄悄的,顧盼眼睛微微張開,露了一個小縫,看見顧遠南軟綿得像是一灘爛泥,整個化在了椅子上,不禁暗暗好笑。
顧盼索性睜開眼睛,大大方方地打量起這個表哥,他睡得正香甜,臉蛋有些發紅,映的皮膚白裏透紅,像是最上等的骨瓷。
一雙濃眉斜飛入鬓卻是添加了幾分男兒氣概,濃眉下那雙漂亮的眼睛此時緊緊合着,睫毛又黑又長,像是兩把小刷子。
鼻子很高,也很挺,鼻翼又收了回來,細細長長,顯得人很有精神。
嘴巴因流出不少口水而紅亮亮的,再想想昨日裏驚鴻一瞥的舅舅,生的似乎也極好。
顧盼想起韋侯爺,自己和他生的一模一樣,那麽表哥,是不是生的很像母親?
顧遠南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新認的小表妹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小眼睛木木呆呆地盯着他,看着像是個懵懂無知的小白兔,煞時覺得又可愛又好玩。
他伸出右手,在顧盼面前晃了晃,吆喝道:“起床了起床了,太陽照被子了。”
顧盼依然木呆呆地看着顧遠南,愣愣地問道:“你和我娘是不是長得很像?”
顧遠南一怔,反問道:“你不知道你娘長得什麽模樣嗎?”
顧盼的小腦袋瓜使勁兒搖了搖,顧遠南面露不解,嘀咕道:“不是說韋侯爺書房裏一直挂着姑母的畫像嗎?”
他聲音太小,顧盼卻是沒有聽到,滿臉渴望地看着顧遠南,懇求道:“表哥,跟我說說母親的樣子吧。”
顧遠南微微一笑,安撫地顧盼的手,徑直站了起來,登時覺得全身上下如同被八匹烈馬碾壓過一般,渾身上下每一寸都酸疼的要死。
顧遠南前後伸了伸胳膊,又蹬了蹬腿,兩肩前後轉了轉,最後蹦蹦達達到了書架前,這幅德性看的顧盼暗暗發笑,表哥是個很有趣的人呢。
顧遠南徑直到了書架的最裏面,卻原來角落裏還放了一個書箱,顧盼悄悄地記下了,可憐沒有心機的顧遠南還不知道,他這一箱子最寶貝的書籍已經被惦記上了。
顧遠南拿袖子抹了下箱子蓋,很明顯的升騰起一股淡灰色的薄霧,顧盼眉頭微微皺起,一下想起,方才拿書的時候,書面上似乎也有一層薄博的灰層,表哥這裏難道都不打掃的嗎?
顧遠南面色肅穆,輕輕地拉開箱蓋,在裏面翻找片刻後,手捧了一卷畫軸出來,又把箱子仔細的蓋好。
她雙手捧着畫軸,穩穩地走到了顧盼身前,與方才的活潑跳脫截然不同,仿佛因了他手上捧着的事物,人也老成起來。
顧遠南對着顧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又輕輕歎了口氣,沉聲道:“這個,便是你母親的畫像,雖然容貌隻有八分相似,神韻卻也畫出了五分,已經十分難得了。”
顧盼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看着顧遠南一點點的展開了手裏的畫軸,最先出現的是一雙小腳,若隐若現的在紫青色的羅裙下,隻露出個小巧的鞋邊兒,這一點鞋邊兒就讓顧盼對自己的母親期待不已。
她一眼看出,這鞋邊之上用的是千花繡法,就是在鞋子幫上要繡出整整一千零一朵鮮花,每朵花的樣子還不能有所重複,據賀大娘說,會這種針法的繡娘都已經被各大名門占爲已有了,這種繡法隻有在最頂級的名門淑媛身上才看得到了。
女子身上的羅裙自然也非凡品,看得出做工精湛,布料極好,隻是比這雙鞋子,卻還差了些。
顧遠南似乎生怕了驚動畫中之人,他的手慢慢的轉動畫軸,一點點地展露着畫中女子的風姿。
羅裙随風飛揚,邊上萦繞了幾隻彩蝶,身旁一叢碧綠的蘭草,從她的着裝上看,還是個活潑的少女,應是待字閨中的時候畫的吧。
顧盼略略有些分神,直到畫軸之上突然露出了畫中女子的一隻手,她的呼吸再次凝滞起來,那手潔白如玉,比曾經見過的李家大少還要纖美,柔若無骨的捏着一把小團扇,悠閑中又帶了幾分優雅。
顧遠南轉動畫軸的速度突然快了起來,畫中女子猛然暴露在了顧盼面前,顧盼的眼睛瞬間睜大,世上竟然有如此絕色!
畫中女子小嘴微張,似乎與人說笑中,低吟淺笑中一抹殘紅飛上他的腮旁,眉若青黛,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有魔力般,吸引着顧盼一直盯着她,整個人似乎都陷了進去。
顧遠南和她确實長的有五分相像,卻遠遠不及畫上女子的精緻,每一寸肌膚似乎都是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無一處不完美,無一處不惹人遐思,是的,眼前雖然還是少女,卻帶着種魅惑衆生的味道。
顧盼由最初的期待,轉爲見到畫中女子全貌的驚豔,最後剩下一片木然,她眼睛依然黏在畫幅之上,口中卻向着顧遠南問道:“你騙我的吧,我娘不可能生成這副樣子。”
顧遠南亦是一眨不眨的盯着畫中少女,聞言,有些着惱地道:“怎麽不可能,你娘就生成這副樣子。”
顧盼上上下下打量了畫中女子,重複道:“我的意思是,她很漂亮,但是絕對不可能是我娘。”
顧遠南舉起的手緩緩落下,畫中的少女也随之變站爲坐,看着又換了一種風情,他緊緊盯着顧盼的雙眼,十分肯定地道:“這就是我姑姑未出閣時,父親特意爲她畫的,你的确就是她的女兒。”
顧盼無言,她終于明白爲什麽侯府的人第一次見到她時全體呆若木雞了,任誰隻要見過母親這種絕代風華,也萬萬想不到,她竟然會生成這麽普通的顔色。
怪不得她爹爹不喜歡她,怪不得她舅舅不喜歡她,任誰見過畫中少女這種絕色,其他的女子生的再如何貌美如花也都成了庸脂俗粉吧,何況她這種本就姿色平庸的。